从房代雪的描述中来看,宋小纯是不是真的坚强不好说,但肯定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一般懂事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愿意麻烦别人。
如果那孩子懂事的太过分,觉得被父母抛弃的自己不应该继续留在医院让医生们为难,那么她就很可能会选择独自离开医院,就像快要寿终正寝的猫一样,找一个没人能发现的地方,悄悄死去。
这是所有人都不想见到的结果,尤其是萧晋。
在人们的普遍认知中,医者见多了生死,应该早就麻木,但事实往往恰好相反。对于许多医生而言,每一次生命在眼前逝去,都会在心上留下一道痕迹,久而久之精神崩溃的也不在少数。
当然,那些只拿治病当作挣钱职业的医生是不会有这些烦恼的。好人永远要比坏人承受的更多,这是大环境所导致的恶果,不是什么人或什么事就能改变的。
萧晋还很年轻,亲手医治过的人并不多,唯一真正经历过的生死,就只有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小太妹被医生盖上白布的那一瞬间。
但就是那一瞬间,让他很难再坦然的接受不该出现的死亡。
身为一名医者,他不在乎什么狗屁的世界和平,心中对这个世界最大的愿景,就是:所有应该活着、有希望活着的人,都能活下去!
宋小纯得的是绝症,可能已经没什么希望,但她已经失去了太多,有资格在最后的时间里获得她本应拥有的温暖,孤独的死去,不属于她。
停下脚步,萧晋深吸口气,掏出手机拨通了李战的电话。
“有什么情况吗?”他问。
“她独自出了住院部,”李战回答说,“院子里没有监控,我现在正在查看医院前后两个大门的录像,还没有什么发现。”
闻言,萧晋眼睛一亮,正在往下沉的心也停住了。
“这应该是好事儿!”他微微有些激动的说,“宋小纯懂事归懂事,但独自离开并不是畏罪潜逃,就算她的智商超高,也没必要搞什么反侦察的套路。
也就是说,如果她要离开医院,那在她走出住院部不久,就应该能在大门的监控记录里发现她才对,既然你没有看见她,那就说明”
“她还在医院里!”李战忍不住接口道。
“没错!”萧晋笑着说,“为保险起见,你继续再看一会儿,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挂断电话,他再次深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震,抬步正打算去前面那几栋楼看看,忽然一阵翅膀的扇动声从前面不远处传来。
他抬眼望去,见是一只乌鸦从医院院墙角落边的小屋后飞出来,那小屋方方正正,窗户没有玻璃,只安装了木质的百叶窗,典型的配电房模样。
心中一动,他走了过去,伸手还没摸到门把手,便隐隐听到里面传出一点细微的啜泣声。
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推了推门,没有推动,当下也顾不上许多,暗劲一出,便将门锁给震坏了。
配电室里很黑,只有百叶窗透进来的一点光亮,或许是因为他这边动静太大的原因,啜泣声消失了。
不过没关系,他的五感本就比常人更加灵敏,此时全神贯注之下,一点呼吸声就足以为他带路。
于是,仅仅五秒钟后,他就在一排电柜和墙壁形成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光头。
只一眼,他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箍住了一样,说不出是疼痛还是什么,难受的他想杀人。
小光头当然正是宋小纯,只见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病号服,抱着双腿坐在地上,瘦弱娇小的像只几天没吃东西的小猫,但真正让萧晋触动那么大的原因,来自她的脸。
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小脸上的灰尘被泪水冲花了,脏兮兮的。如果只有这些,那萧晋只会觉得她很可怜,会怜悯她,却不至于为她心痛。
可是,在流泪的同时,她的嘴却在笑。
粉嫩的唇像花瓣儿一样,两边翘起,很甜,很美也很残忍。
上午听房代雪讲述的时候,萧晋就对这孩子从出生起就一直在笑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因为家里有一个始终都木着脸的梁二丫就已经足够神奇了,怎么可能还会有永远都在笑的人?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宋小纯的嘴巴天生就长成了一副甜笑的模样。
也就是说,她并不是自己想笑,而是根本做不出别的表情来,即便是伤心难过,在外人的眼里,也是一张笑脸,就像个小丑。
她的父母能够在这时抛弃她,明显在她童年时期不会给予她多少关注和爱护,就更加不可能发现她隐藏在笑容背后的其它情绪。
在没有爱的环境中,一个不管什么情绪都从来无法得到回应的孩子、所有委屈都只能憋在心里的孩子,会变得这么懂事和不想麻烦别人,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叔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进来的。”宋小纯扶着柜子站起来,眼神慌张道,“我只是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这里的门没锁,所以所以”
说着说着,她就低下了头,小手用力的绞着衣摆,百叶窗中透过来的夕阳落在她的光头上,纯洁无垢。
萧晋脱下自己的大衣给她披上。她明显吓了一跳,看看萧晋,再低头看看衣服,忽然发现大衣很长,下摆都拖在了地上,赶紧抓住衣襟,支棱着小手将它提起来。
就这么一个动作,让萧晋对心里之前产生的一个想法做出了决定。
他蹲下身,把宋小纯的小手摁下去,然后又帮她把大衣裹的严实一些。高档的羊毛面料很快就沾了许多尘土,可他连瞥都没有瞥上一眼。
“叔叔,脏”宋小纯弱弱地说。
萧晋微笑,用自己最温柔的目光和声音说:“没关系,从今往后,不管你弄脏了什么,都不会再有人说你骂你的。”
宋小纯呆住,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什么,大大的眼睛里很快就再次蓄满了泪水,嘴角的笑容,依然在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