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潆将桌上的盒子收起来, 递了一杯水给青峰,说道:“别急,你慢慢说。”
青峰将水一口饮尽, 他一路跑回来禀报,实在是太渴了, 还想再喝,望了望桌上的水壶。这水特别清冽, 喝到嘴里还带着一点甜。
裴延不悦地看了青峰一眼,用眼神告诉他,这水是沈潆特意为他煮的,青峰已经分了一杯。
青峰这才作罢,说道:“府衙前聚了一批百姓, 要找冯知府讨个公道。据说之前, 冯知府用各种名义,将城中富贵人家的物资征作官用,还承诺给他们一定的补偿。可现在,他又忽然翻脸,说那些东西是他们自愿交出来的, 用于救灾, 官府一钱都不会给。百姓们自然不答应,他就避而不见,闹得大了就把人打一顿,威胁恐吓,弄得民怨沸腾。不过我回来的时候, 谢大人已经过去了。”
沈潆对裴延说:“难怪之前,他能调用到那么多物资,原来是这么强取豪夺来的。侯爷对这位知府,有什么看法?”
“我只知道他的堂弟是锦衣卫指挥使。”
沈潆皱了皱眉,锦衣卫指挥使冯淼。如果她没记错,冯淼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到这个位置花了不少年的工夫。京城里头的达官显贵,常有因自己的职位高,而帮着家里人谋官职的。尽管这种做法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谋的官职也不大可能是京官,但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这种情况。
九王之乱时,这种现象越发明显,没有真才实学的人,只要会溜须拍马,也能捞个一官半职。裴章登基以后,将以前太.祖定下的,王孙贵族可以靠祖上的恩荫做官这条废除,又将那些因为连带关系而坐到高位的官员悉数考评,再酌情升贬。
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但想来那锦衣卫指挥使是天子的近臣,身份特殊,寻常官员不敢得罪。而西北是荒僻之地,没有京官愿意来此做官,所以冯邑才能踏实地做这一方父母官。本来他若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他鱼肉百姓,好大喜功。
“侯爷是怕得罪那位锦衣卫指挥使吗?”沈潆直言不讳地问道。
青峰吓了一跳,这个沈姨娘是疯了不成,敢这么跟侯爷说话?虽然侯爷宠她,但这毕竟是男人的事,女人最好还是不要插嘴。后宫还不得干政呢,这样太不成体统。
裴延不以为忤,解释道:“我在军中有绝对的权力,但还没资格任免官员。像冯邑这样的四品官,要么吏部管,要么皇上管。”
他说的是实话。靖远侯再大,也不过是奉命统一方军权,冯邑这样的朝廷命官,真不归他管,所以也谈不上怕得罪人。
“报!”一个府兵从外面跑进来,“侯爷,您快去看看吧!百姓闹得太厉害,谢大人都被打了!鲜血直流!”
裴延立刻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大步离去。青峰也跟着他走了。
沈潆不放心,回到住处叫了红菱和绿萝,也跟着去了府衙。
靖远侯府离府衙并不远,裴延骑马,很快就到达。府衙正临着大街,大街上人山人海,群情激愤。府中的衙役正拿着棍棒,努力抵挡那些冲动的百姓,但百姓还是跟他们发生了肢体的冲撞。百姓毕竟人数众多,很快衙役们就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府衙的门前。
冯邑躲在府衙的大门后面,往外探了探头,心道糟糕,今日这事算是闹大了。刚刚谢云朗到府门前,本来要帮忙安抚百姓的情绪,但不知谁起了个头,竟然一拥而上将他给打了。冯邑赶紧让人把谢云朗从人堆里扒出来,送到附近的医馆去救治。
“关门关门,全部都退回来!”冯邑在门后面小声叫到。
衙役们便一边抵挡着如海潮一般涌来的人流,一边往后退。
昆仑本来听见消息,带着手下过来帮忙。可他了解事情的始末之后,决定站在旁边按兵不动。在他的眼里,这个知府无法无天,早就应该好好治治了。既然侯爷不敢管,索性就让这些百姓自己做主。
裴延跳下马,几步走到衙役们的面前,扫了一眼面前的人群。他带来的人马加入到衙役之中,军营里的铁盾排成一面,挡在了府衙之前,极具威慑力。
人群稍稍安静,甚至往后退了一些。
有人认出了裴延,就高声说道:“侯爷难道也帮着那个狗官吗?您可不能跟他同流合污啊!”
“是啊侯爷!这个狗官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请您让开!”
“既然朝廷不管,我们来将他绳之以法!”
人群中好像有人在煽动情绪,百姓们又开始往前涌。
青峰大声说道:“大家稍安勿躁,千万不要冲动!你们可知道攻击府衙和朝廷命官,是不小的罪名?有话可以好好说!”
“再说,我们就活不成了。今日也管不了那么多!大家上啊,他们人少我们人多,要想活命的,一定要杀了那个狗官!”
百姓蜂拥而上,因为人数众多,是官府这边的好几倍,形成了巨大的压迫感。裴延不得不往后退了一些,青峰把他拉到护盾的后面:“侯爷,我看他们已经疯了,根本听不进劝,您还是先到里头避一避吧?否则要像谢大人一样被打了!这事儿本来就不归您管,咱们没必要趟这浑水。”
裴延觉得今日这些百姓有别于平时,人群里一直有几个人在煽动情绪。而且这样规模的集会,也不像是临时起意,而是有预谋的。冯邑固然可恶,但这些利用民心来充当利剑的人同样不可饶恕。
沈潆就坐在人群之外的马车里,手撩起车窗上的帘子,静静往外看。
红菱和绿萝凑到她的身边,红菱道:“姑娘,看样子闹得很大呢。侯爷未必能控制得住局面,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绿萝附和道:“对啊。我好像看到昆仑站在人群外面,要不要喊他去帮帮侯爷?”
沈潆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到昆仑如山一样站在路边,丝毫没有打算插手的意思。
沈潆对红菱和绿萝说:“我过去看看昆仑,你们就在这里等我。万一情况不对,随时接应。”
另一头,陈远好不容易从百姓当中挤出来,跑到昆仑的身边,仰头问他:“你怎么回事?没看到侯爷都亲自来了吗?你就算不想跟我合作,也不能拿侯爷的安危开玩笑吧?”
昆仑眼睛向下,蔑视地看了他一眼,继续看向人群。
“你这个蛮子!”陈远平时就觉得昆仑跟他不是一个路子的,关键时候,还是那句老话,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他伸手指着昆仑的鼻子,难听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昆仑,陈将军。”沈潆走过去。
陈远扭头看到一个顶好看的少年,唇红齿白,俏生生得如同春日枝头的梨花,惊讶地张了张嘴。咦,这小子,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可他又想不起来了。
昆仑看了看沈潆,说道:“回去。”
沈潆摇头:“我没事,你怎么不去帮侯爷?”
昆仑皱眉,闷声道:“贪官该杀。”
他骨子里是个嫉恶如仇,善恶分明的人。尽管有时候一根筋,也不懂那些所谓的利害关系。他所站的立场,就是这些黎民百姓。这几日所见所闻,都在说明这个知府绝不是个好官。既然侯爷不管,那谁也不能阻止这些百姓为自己伸张正义。
沈潆拍了拍他粗壮的手臂,手指向人群:“你看到了吗?那几个躲在人群里,不断将身边的百姓往前推的人。他们是今日这件事的主谋,唯恐天下不乱,把人心当做武器。冯邑固然该死,可这些百姓手无缚鸡之力,真动起手来,流血受伤的还是他们。而且攻击府衙,袭击朝廷命官,等同于谋反,要株连九族的。今日之事,如果不尽快阻止,发展下去是何种后果,你想过吗?”
昆仑不说话,但好像在认真思考沈潆所说的话。
沈潆接着耐心地说道:“冯邑的事,侯爷就算有心帮忙,也超越了他的权限,所以他不能管。四品的朝廷命官,除了皇上,还真的没有人可以随便动他。侯爷如今陷在里面,你先帮着把那几个煽动人心的抓出来,平了民怨。至于处置冯邑的问题,我们从长计议。大同的百姓刚经历地动,已经再禁不起死伤了。”
“好吧。”昆仑应了声,快步冲进了人群里。他长得十分高大,像堵墙一样,寻常人四五个的根本奈何不了他。人群很快就被他的蛮力冲散。他一手抓着一个闹事之徒,将他提起来,直接扔进了府衙门前的盾阵之后。
这一切动作一气呵成,百姓们都看呆了,顿时安静下来,怔怔地看着他。
“陈将军不去帮忙吗?”沈潆问道。
陈远本来看着她出神,闻言尴尬地收回目光,也顾不上问她是谁,跑去帮昆仑了。
陈远刚才听到沈潆说话的同时,立刻认出她是一个女子。她的声音轻柔如水,音色婉转动听,不可能是少年。昆仑来自北地,其实像陈远这样的军中将领,根本没把他当做自己人。陈远懒得跟他理论,到时候可能就是直接打一架了事。
沈潆却很有耐心地讲道理,最后说动了昆仑。
陈远忽然开始反省自己平日对昆仑的态度,是不是太坏了点。
沈潆看到那边场面逐渐得到控制,裴延也让盾阵撤了下去,松了口气。她是经历过九王之乱的人,知道人心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常言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有多少王朝,都是毁于农民的起义。这个冯邑,真的不能放任下去。
谢云朗不可能没把大同的情况告诉京中,以裴章的性子,不会任由冯邑这样的官员,危害一方。处置他,只是时间的问题。
沈潆转过身,想要回马车上,突然看见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不少人。
为首的那人,临风而立,身披青色的云纹鹤氅,脸庞清瘦,一双眼睛透着寒芒,浑身有股迫人的气势。她与他的目光相接,心中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勉强忍住了。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潆急忙低下头,心跳几乎要冲出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我连脱.衣.服都没有写!!!就被锁死了……
哎,我还是纯洁滴走剧情吧!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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