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沈潆送走之后, 裴延就命下人紧闭府门,除了日常所需的采买,一律不要到街市上去, 也不要与外面的人多接触,以免节外生枝。
他每日在书房里研读兵法, 本想尝试着置身事外,可还是心中难安。没等他再做什么, 麻烦已经自己找上了门。
昆仑把在墙角奄奄一息的兀术拎到裴延的面前,兀术伤得很重,只剩出气的份儿了,瞪着一双眼睛,只能哼哼。青峰吓了一跳, 恨不得把昆仑这个呆子揍一顿。又不是捡条阿猫阿狗, 这种时候把这个烫手山芋捡回来,简直是在惹麻烦。
裴延起身,蹲下去查看兀术的伤势。他身上刀伤和剑伤都有,整个袍子都被血浸染,这样下去可能真的会死。
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先救人性命才是首要的, 他让昆仑把人带到客房去休息。
昆仑一把兀术带走,青峰就对裴延说:“爷,您不是想救他吧?他被关在天牢里,按理说不该出现在这里,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个陷阱。人犯在皇城大内丢了, 皇上不可能不派人找。万一皇上的人找到这里,我们有一百张口都说不清啊!不如这样,我偷偷地把他送到城中的医馆去医治吧?”
“你能保证,能把他平安地送到医馆?只怕现在这周围都是搜捕他的人了。”裴延面色凝重道。
“啊?这么快!”青峰还没反应过来。
裴延清楚,兀术能从守卫森严的天牢里逃出来,并非是偶然,恐怕是多方势力共同努力的结果。目的就是要把他引到靖远侯府来,好激化他跟裴章之间的矛盾。
裴延原本还打算为了救兀术,再进宫劝劝裴章,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努力阻止裴章挑起两国之间的争端。这无关他们个人的生死荣辱,帝王想要征伐,苦的不过是边境的将士和百姓。
可还没等他行动,兀术就从天牢里逃出来了。现在看来,和平解决此事,几乎已是不可能的事,最坏的结果就是,可能把他自己搭进去。可他明知道如此,也不能见死不救。
“别说那么多了,先救人再说吧。”裴延道。
青峰没办法,只能去找了府中相熟的大夫来。兀术也是命大,那么多伤口,却没有一处伤及要害,所以才能留下一条命。大夫给他上了药,又包扎好伤口,又开了几副内服的汤药,给他调理。
兀术躺在床上,觉得终于能缓口气,虚弱地说:“我好饿,你们快给我弄点吃的。不然我没疼死,也要饿死了。”
青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能顾着吃,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真没把自己当外人。但人救都救了,也不能亏待,他还是吩咐厨房去准备吃食了。
大夫走到屋外,对裴延行礼:“侯爷,恕我冒昧,这是鞑靼人吧?”
裴延点了点头。
大夫面色有些苍白,说:“外面到处都是官兵在搜查,说要找三个受伤的鞑靼人……”
“我不会为难你,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先回去吧。”裴延道。
大夫叹了口气,抱拳行礼,然后就挎着药箱走了。
裴延回到屋子里,兀术已经大口大口地吃起肉来了,好像饿了许久。事实上他被关在天牢里,不过才几日。
这个人明明伤势很重,刚刚看着还以为快死了,可现在又没事人一样地吃东西,就像根生命力旺盛的野草。
裴延坐在床边,兀术侧头看了他一眼:“你们府里的厨子好差劲,比京城酒楼里的差远了,要不是我饿得不行,这种东西我才不吃。你好歹也是个侯。怎么对吃的这么不讲究?”
他说话的声音明显没有往常洪亮,显得有气无力。不知道是否故意装出这副无事的样子,好让裴延放心。
裴延没有理会他,而是问道:“是谁把你从天牢里救出来的?皇宫戒备森严,锦衣卫和禁卫有数千人,你们怎么能逃得出来?”
说到这个,兀术的神色才黯淡下来。
“王兄怕我遇到危险,给我找了三十几个身手顶好的勇士,暗中保护我。昨夜,他们杀进皇宫,拼死把我救出来,最后只剩下两个。把我放在你家墙角,就帮我去引开那些追兵了。”
“不对。”裴延摇头道,“就算那三十个人各个都能够以一敌百,他们如何知道皇宫的地形,又怎么在不惊动锦衣卫和禁卫的情况下进入天牢把你救出来?”
兀术觉得这问题有点难,他现在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当时的情景根本都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当他们出了天牢,就被潮水一样的士兵包围了。那是一场苦战,打得十分惨烈,勇士一个个在他身边倒下去,后来是他发现屋顶防守上的漏洞,他们才能够突围出来的。
“你要是怕麻烦,就把我丢回街上好了。你们的皇帝,看来是铁了心想要我们的命。你把我交出去,也能保你府中上下平安,没准还能立个大功。”兀术一边吃东西,一边闷声说道,“不过先让我吃饱,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好。”
裴延冷哼了一声:“你用不着激我,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兀术用眼角的余光偷瞄裴延:“我说真的,皇帝如果把我从你府里搜出来,你只怕会有□□烦。”
裴延双手抱在胸前,挑了挑眉:“你知道我会有麻烦,还故意倒在我家门前。现在说这些还有用?”
兀术不吭声了,专心地啃着鸡腿。反正他也只是客气客气,他知道裴延的性子,不会轻易把他交出去的。
屋子里只有兀术吃东西的动静。裴延心乱如麻,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那么救下兀术并且把他送回鞑靼,哪怕是危险重重,他也会去做。但府里还有他的母亲,长嫂,这座靖远侯府,是他用了十年的时间才要回来的,代表着裴家世代的荣光。
如果要冒险收留兀术,等同于要放弃这所有的一切。
他不想连累家人,更不想家人因为他的决定而受到伤害。他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他还跟沈潆约好,尽快去接她。可现在,他恐怕要食言了。
“你还能动么?”
兀术尝试动了下胳膊和腿,果断地摇了摇头。
裴延道:“你不能留在靖远侯府,等到天黑,我把你送到一个人那里,希望她有办法能够帮你。抱歉,我不能用我的一切,换你一条命。”
兀术点头,表示理解。事实上裴延没有立刻把他丢出去,已经很够义气了。只是他不知道,在重重封锁的京城,还有什么人能救他?
“你不介意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吧?”
“说了你也不知道,你先好好休息。”裴延站起来,走到屋外。
青峰在廊下走来走去,看到裴延出来,立刻过来,神色焦急:“爷,我刚才去外面转了一圈,到处都是锦衣卫和禁卫的人,已经挨家挨户开始搜查,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查到我们府上。您真的要留四王子在这里?”
“你先去趟歌月坊。”裴延忽然说道。
青峰不知道这个时候还去歌月坊做什么,都火烧眉毛了!裴延却十分镇定地说道:“我写封信,你送到他们东家手里就是了。”
青峰只能照吩咐行事。
裴延让下人紧闭府门,吩咐若有人上门查问,尽量拖延时间,让昆仑把兀术背到地窖里去藏着。
京城达官显贵的府邸下面基本都修有密道和地窖。密道是可以逃生的,而地窖则可以用来藏人。靖远侯府的地窖修成已经有些年头,几乎没怎么用过,现在用来贮藏冰块,寒气逼人。
昆仑把兀术扶到地窖里,兀术冷得直打颤。这寒气比草原的冬天还要难忍。昆仑把他放在角落里,将厚厚的毯子盖在他的身上。他用家乡话问道:“喂,你就不想回故乡去看一看吗?”
昆仑站在那里:“对于我来说,故乡是个永远回不去的地方了。”
兀术轻轻笑了笑:“对我们草原上的人来说,没有根的人,死后连魂魄都无法进入轮回。裴延就这么好?值得你如此为他卖命。”
昆仑回答:“从我跟了侯爷那一日起,早就将这些事置之度外。至于值不值得,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否则你也不会在这里。”
兀术原以为昆仑木讷,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他心里跟明镜一样。是啊,他跟裴延并不算生死之交,只是萍水相逢,打过交道,并不足以让他把性命都交托。可是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只想到了靖远侯府,偌大的京城,他也只相信裴延能救自己。
这个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让人无条件地跟随。
昆仑带兀术去了地窖不久,守门的府兵就跑来禀报裴延,锦衣卫指挥使冯淼亲自上门,手里还带了几十号人,看来是要搜查府邸。
裴延已经做好准备,跟着府兵到门口,双方正在对峙。
冯淼看到裴延终于出来,抱拳道:“靖远侯,我在执行公务,还请你配合!”
裴延负手站在门后,与冯淼隔空相望:“不知道指挥使大人带着这么多的锦衣卫到我府上,想要做什么?”
冯淼算是第一次在公开的场合听到他的声音,低沉压抑,却有种统御千军万马的气势。像冯淼这种锦衣卫指挥使,在京城里养尊处优,被称为皇帝的鹰犬,而裴延这种在沙场上刀光剑影过来的大将,受人尊敬。他们都是臣,终究是不同的。
冯淼知道他明知故问,耐心地解释:“昨夜有人闯进皇宫,将四王子给劫走了。皇上大怒,要我等三日之内,将人犯捉拿归案。时间紧迫,所以我只能亲自带队至此。侯爷,还请您让开。”
“锦衣卫若是奉了圣旨搜查,我自然无话可说哦。只是我这靖远侯府,也不是街上的集市,寻常百姓的家中,任你们想搜就搜。传出去,我这将军侯的颜面往哪里搁?若是你搜不出什么,该当如何?”裴延气势逼人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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