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间隔过一层, 会儿重新见到年轻时候老妻,朱元璋心中不胜欣喜,也不胜唏嘘。
前世三十载夫妻情, 她活成了他手足肺腑,相融一体, 难以分割, 不想天不庇佑, 她竟丢下他早早去了, 却叫他留存于世, 摧心断肠!
蔺兰颐与蔺家侍们进了寺内,走得远了, 朱元璋却不曾举步跟上, 斜坐在山前栏杆上, 似哭似笑,神情难定。
皇帝们晓他与马皇深情厚谊, 也能猜到久别重逢时, 他心绪是何翻涌, 不出声搅扰, 只叫他一个静一静,舒缓过。
亲信早前听王爷吩咐让去打探蔺家小姐消息,就觉得大概是有在王爷面前提了当年先璐王妃跟蔺家夫几句口头婚约,王爷孝顺亡母,有此一问。
消息打听出, 也得了蔺家小姐行踪,会儿王爷见到了,看神情是极为满意,时候不近前去寒暄叙话, 个邂逅,更待何时?
他也乖觉,不用主子吩咐,便差去盯着蔺家小姐边儿,以防万一,福安寺前门门都安排上了。
约莫过了两刻钟时间,等朱元璋回过神,便见亲信双手递上厚厚一摞经文:“属下道王爷要拜祭蔺家夫妇,早早请誊抄了些佛经,供您今日佛前供奉!”
又小声道:“蔺家小姐到前殿去了,您会儿过去,指定能碰到!”
事情办得妥帖,朱元璋由衷夸赞几句,接过一沓经文准备到前殿去二次偶遇,却见王府侍急急忙忙寻,向管事道:“山下出事了,蔺家风声不太对!”
亲信听得眉头一抖,没等发问,朱元璋却是一凛,抬手将他拨开了:“此处多眼杂,且到旁边说话!”
主仆几个寻了一处僻静地方,朱元璋正色道:“蔺家出什事了?你一五一十讲!”
侍恭敬应了声,迅速道:“先前管事差们几个在山下等着,看蔺家有什动静,就赶紧上会,方蔺家小姐在山门前下了马车,几乎是前脚功夫,就有个小厮领着个油头粉面家伙过了……”
他一路急急忙忙跑过,喘息尚且有些急,停下舔了下嘴唇,又继续道:“小厮看着脸熟,是蔺家,前几天小打探蔺家消息时候曾见过他!初们几个也没多想,哪道油头粉面家伙进去了,小厮却在门口儿张望,倒像是要等什,没过多久,蔺家太太就跟吴夫一过了,小厮近前去问了声好,蔺家太太看都没看他,就摆摆手就退下了,可小厮却挺高兴,好像是办成了什差事似!”
朱元璋听到一半,就觉得事情不对——八成还是钱惹祸!
蔺家叔母此拜佛是寻常事,为什偏偏赶在今天?
她是跟吴夫一,一块儿进门,必然是早早约定了时间,可既然此,为什不把侄女叫上,今日一过,却偏偏一个早、一个晚?
除非是她心怀鬼胎,打着什主意!
由都是现成,为了帮儿子娶陶初晴,她挪动了长房夫妻俩留给独女财产!
再一想进去个油头粉面家伙,朱元璋哪里还有不明白——
杀千刀东西,居然敢贪墨老马东西,还敢打种腌臜主意!
找!
等朱元璋全部听完,已经是面笼阴云,神色冷厉慑,手扶刀柄,转身就要进去生劈了蔺母,却听侍急忙忙补了一句:“王爷,小还没说完,边还有——”
亲信觑着王爷脸色,一脚踹在侍屁股上:“有什话就赶紧说,别拖拖拉拉!”
“是是是,”侍一叠声应了,见王爷就跟马上要砍似,再不敢停留,连珠炮似道:“蔺家太太跟吴夫进了山门,小厮好像是办完了事儿似,转身想走,哪道没走出去多远,旁边松树林子里边蹦出几个,直接把他按倒,拖进林子里边去了,下手很是利落,有些像行伍,因为动作迅速,除了们几个蹲守在不引注意地方瞧见了,别浑然不曾发觉……”
“们几个不敢惊动他们,蒋头儿身手最敏捷,悄悄跟上去了,听了几句道,几个是前蔺家大爷下属,是蔺家小姐找,套儿里有套儿,不用说,进去个油头粉面家伙肯定也有料,蔺家太太要真是打着什坏主意话,只怕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说完他一抹嘴,巴巴道:“回是真说完了!”
亲信小心翼翼瞧着主子神色:“王爷,您看……”
朱元璋此前听完前半段,一张方脸黑像磨,杀气腾腾,只等着进门找到蔺母一刀劈了,再听完半段,面上郁色全消,拧着眉头思忖几瞬,忽哈哈大笑。
侍王爷给笑蒙了,亲信也有些傻眼,俩对视一眼,亲信试探着道:“王爷,您没事吧?”
“本王没事。”
朱元璋摆摆手,示意他们暂且退下,同空间里皇帝们分说,语气带着些许慨,还有些难掩骄傲:“们老马确是菩萨心肠,宽和慈悲,但佛祖尚且有金刚怒目时,更何况是?大明皇、母仪天下多年,即便再世为,重回年少,仅凭些个宵小奸佞辈,又怎能奈何得了她!”
高祖跟李世民很能体谅他现下心境:“你方是关心则乱!”
嬴政不了解种老夫老妻相濡以沫情谊,但也不会出言诋毁,刘彻眼皮子跳了一下,倒是想说句风凉话,摸了摸前不久打浮肿脸,到底给忍下去了。
朱元璋说完,便唤了往前殿边去寻老妻,她自己能料干净是一回事,自己过去帮她撑腰,就是另一回事了!
朱元璋手持一沓厚厚佛经,身跟着一行英武侍,殿中老僧眼见龙骧虎步,器宇轩昂,心下不禁一凛,越过几名香客,主动近前行礼:“阿弥陀佛,施主有礼。”
朱元璋道了声“大师客气”,又阐述意:“家母在时,与蔺家夫交好,今日是蔺家夫忌辰,而家母已逝,日前听闻此事,特意替家母走一遭。”
洛阳不比北京、南京繁华,勋贵云集,蔺家长房夫妻在时,也是本地体面家,蔺家办了极盛大水陆道场,每年也会捐大笔香油钱到此,加前不久蔺家小姐刚刚过,会儿朱元璋顺势一提,老僧便会意笑道:“原是为蔺家夫妻而,倒是巧了,蔺家小姐刚刚也在儿……”
朱元璋饶有兴趣“哦”了一声,问道:“蔺家小姐现下何在?既然遇见了,总该去问候一声,同她致意。”
老僧笑着指了方向,朱元璋称谢,带着循向去了。
……
蔺二夫打主意是将长房留下侄女和娘家侄子凑成一对儿,左右长房就一个孤女,留下财产全都是她,等她出嫁都得算作嫁妆,若是嫁到自己娘家去,不就是左手倒右手?
因为儿子婚事,蔺二夫挪用了大伯留给侄女财产,事儿侄女似乎有所发觉,她就先下手为强,想趁着蔺兰颐到福安寺上香空档将此事彻底解决。
为了以防万一,蔺二夫还专程叫上了光威将军妻吴夫。
位夫向以端严守礼闻名,丈夫又是四品武官,在洛阳女眷中很有声望,有她同行见证,日蔺兰颐决计不敢有所反复。
蔺二夫自觉算无遗策,踌躇满志,就等着抓个现成,按个情投意合名义过去,赶紧把婚事给办了——老天,儿子能考中举,果然是遗传了他娘聪敏头脑!
蔺二夫与吴夫去进了香,各个佛堂叩拜过去,觉得有些累了,便待往边客房去歇息片刻。
方接待她们僧差了小沙弥领路,却蔺二夫拦住,问了侄女何在,又转头向吴夫解释:“今日是家大嫂忌日,兰颐早早就过了,瞧着今日客不少,无谓多占客房,且去与她坐坐,一块说说话。”
吴夫自无不应。
二相携到了客房门口,便见蔺兰颐婢女守在门外,眉宇间隐有急色,见蔺二夫和吴夫过,神情焦灼,一个劲儿往屋里张望。
蔺二夫心头生出一抹得意,同吴夫一道近前,婢女却推三阻四、拦着不让进,然而蔺二夫迫不及待想进去接收胜利果实,铁了心要闯,又岂是几个婢女所能拦住?
蔺二夫怀抱着满腹欣喜,带着吴夫闯了进去,迎头就见自己娘家侄子和小厮都捆在一边,另一头是她差出去打探侄女动向小厮,几个个鼻青脸肿,显然是挨了打,嘴巴堵得严严实实,地上淅淅沥沥见了血。
旁边站着几个剽悍军汉,个个横眉怒目,看模样有些眼熟,仿佛是前大伯帐下军士。
蔺兰颐捏着帕子,端庄矜持坐在椅上,左右站着两个嬷嬷,桌上摆着几张供状,上边血淋淋按着掌印。
蔺二夫呆在原地,仿佛瞬间九重天跌到了十八层地狱,又好像是迎头浇了一桶冰水,透心凉。
栽了!
是她心里边唯一想法。
吴夫年过四十,斗过小妾,战过婆母,时不时还得跟几个妯娌过过招,找本聊斋一躺,活脱就是成了精狐狸,进门见到一幕,再去想蔺二夫活拉着她非要进,心里边就跟明镜似——是闯进蔺家内部宅风波里了!
吴夫端肃守礼、见不得糟污事是真,但是她更恨别拿她做筏子,存心利用。
都是千年狐狸,打眼一瞅屋内场景,谁还不明白蔺二夫心里边打着什主意?
吴夫瞥一眼僵在一侧、表情窘惧蔺二夫,眼底飞快闪过一抹鄙薄,嘴角不快往下一压,很快又抬了上去。
她定了神,故意露出几分诧异,眉头狐疑皱着,侧脸打量绑着几个:“看他们好像有些脸熟……”
几个军汉面有怒色,眸光凌厉刀,直直盯着蔺二夫看。
蔺二夫……
蔺二夫满嘴苦涩,仿佛吃了一斤黄连。
蔺兰颐适时掉了几滴眼泪,拿帕子擦了,哽咽道:“亏得几位叔父此祭奠亡母撞见,否则哪里还有命活?早一头碰了!”
说完,她站身,走到蔺家小厮面前去,语气温柔,眸光森冷:“个混账东西,吃是蔺家米粮,却做出等忘恩负义事情,竟勾结了外,意图坏声名,抓到还往叔母身上泼脏水,说一切都是叔母指使……简直匪夷所思!”
蔺二夫只觉脸上仿佛挨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疼,手指无措捏着帕子,希望能有个救她于水火中,避免接下两厢对簿窘态。
偏生吴夫有意给蔺二夫难堪,报复她拿自己当刀子使,时候便分外配合,遭到惊吓似,帕子捂住嘴巴,骇然道:“怎会有可怕事情!蔺夫,是你指使吗?!天呐,真是面不心,你怎能做出恶毒事情?!”
蔺二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有心辩解,又不道蔺兰颐到底拿到了多少证据、几到底招供了些什出,嘴唇动了几动,到底没敢开口。
吴夫见状,面上惊色愈发浓烈:“蔺夫,你为什不解释?你是默认了吗?!”
蔺二夫:“……”
蔺二夫只想找到三天前下帖请吴夫儿做见证自己,狠狠甩几个嘴巴子过去!
让你多事!
怎就没想到女是把双刃剑呢!
怎着,时候割到自己手了吧!
蔺二夫无言以对,神色窘迫至极。
蔺兰颐心下冷笑,不再看瑟瑟发抖小厮,慢慢走到她面前,盯着她道:“不止些,他们还说叔母所以设下等毒计将除去,是因为叔母盗用了父亲留下财产,怕发现,故而联合外,一举将除去,到时候爹娘留下财产,就成了叔母囊中物!”
吴夫又发出了一声惊叹:“真是好狠毒心肠,为了钱物,竟做出等性泯灭事情!”
蔺二夫:“……”
蔺二夫原以为自己设了一个极精妙圈套叫侄女钻,却没想到侄女顺手在圈套里边又设了个圈套,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她听得出吴夫话里边挤兑,也听得出侄女话里边给自己留了余地——直到现在,些个阴谋诡计都只局限在娘家侄子和小厮嘴里,虽说攀咬到了自己身上,但到底没能落实。
紧急关头,她头脑转飞快。
大伯跟大嫂去了,侄女借住在自己家里边,饶是有外祖家做主,婚嫁也得问过自己和丈夫意思,若非势不得已,她肯定不想彻底闹翻,所以时候没直接盖棺定论,而是巧妙留了空子给自己钻。
要是自己能把话给圆过去,把盗取财物给还回去,叫她出了气,事儿就能了结,若不然,怕就不好收场了!
蔺二夫想透了一节,当真是抓心挠肺难受,占便宜时候有多高兴,往外吐时候就有多痛苦。
然而今天她已经是栽了,一边吴夫虎视眈眈,另一边侄女手里证俱全,且还随时可能由证延伸出物证,她怎赌得?
蔺二夫脸颊肌肉抽搐几下,转身身去,抡一巴掌重重扇在娘家侄子脸上:“你个混账东西,素日里不无术也就罢了,竟还敢把主意打到家兰颐身上,简直作!家品貌双全女孩儿,岂会嫁与你等纨绔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见蔺兰颐脸色凉凉觑着自己,不做声,便狠下心肠,左右开弓,连扇了七八个嘴巴过去:“你且在儿反省着,稍带了你回去,同你爹娘分说!”
边教训了娘家侄子,蔺二夫又快走几步向前,铁青着脸,一脚踹在自己差出去打探消息小厮踹翻。
因着马面裙太过宽松,动作又不娴熟,她险些栽个跟头,亏得身边婆子扶住,没摔个仰面朝天。
只是等时候,蔺二夫也顾不得什体面了,扶着婆子手站直身体,对着小厮破口大骂:“猪油糊了心肝东西,为了赌钱,连老子娘都不管,抓住几次偷酒去卖,打了板子,竟记恨于,背地里此损毁声名!明日连你老子娘一捆了,拖出去发卖了算完!”
一气儿将两边都骂了一遍,蔺二夫丢到地上脸皮也捡差不多了,顺势流着几滴鳄鱼眼泪,用帕子揩了,无声饮泣,近前拉住侄女手,动情红了眼圈儿:“兰颐,个你是道,虽说治家严苛些,但心思是再正不过了,你爹娘去早,些年借住在儿,拿你当亲生女儿疼,吃穿用度都尽着你,就怕委屈了你!不想子小作祟,闹出些有没出,倒叫没脸见你!”
说完,像是触动了情肠似,呜呜哭了。
蔺兰颐也掉了几滴眼泪,同样红着眼眶道:“道,些年也是拿叔母当母亲看待,前叫在外边拦着,不叫叔母进,就是怕叔母道些小办事情伤心,损了们母女俩间情分啊。”
蔺二夫:“……”
你演跟真似,都不道怎往下接了。
好在蔺兰颐早早写好了剧本,亲近拉着叔母手,对视几瞬,破涕为笑:“就道他们说都是假,叔母向都是清风朗月,品性高洁,怎可能贪墨爹爹留给银款呢?”
蔺二夫痛心头滴血,却还是咬着牙接了下去:“大伯去早,你又还小,些个东西没法交付到你手上去,同你叔叔只得代为保管,现下你既长大了,也该尽数给你,不然再闹出像今天样事情,叫怎出去见?”
“叔母考虑很是妥帖。”
蔺兰颐欣然颔首,眼眸含笑:“既然样,也请几位叔父做个见证,定下七日时限,请叔母将爹爹留下二十万两银款尽数交还到手上……”
蔺二夫悚然一惊:“二十万两?!”
哪有多!
能有个十八、九万两就不错了!
旁边魁梧些军汉也在时候说了句什,蔺兰颐扭头去听,神色明显一惊:“什,叔父想把些送官?!”
蔺二夫:“……”
蔺二夫忍气吞声道:“记错了,确实是二十万两。”
旁边魁梧些军汉又说了句什,蔺兰颐再度扭头,大皱其眉:“叔父,跟叔母相处多年,道她不是种言而无信,写文书按手印就不必了吧?”
蔺二夫:“……”
蔺二夫喉头一甜,将将要吐一口血出,就听蔺兰颐忽然抬高了声调,难掩诧异:“什,事情闹大,损了蔺家声名,堂哥举功名也许会不保?!”
蔺二夫“咕咚”将口血咽下去了,神情狰狞:“写!”
蔺兰颐心下暗笑,几个军汉嘴角也随微翘。
吴夫看得出几是在合伙给蔺二夫挖坑,然而她一不爽于蔺二夫算计和利用,二不齿于她贪墨侄女家财行径,便在一边凉凉开腔,为蔺兰颐助阵:“蔺夫,个局外说句实在话,可是为了你好啊,早点把字据立下,你早一日少一分嫌疑,众口铄金,等事情传扬出去、闹满城风雨了,你再想写也晚了!”
蔺二夫一输再输,毫无战意,脸色灰败同斗败公鸡。
蔺兰颐适时将笔墨纸砚推了过去:“叔母,请?”
蔺二夫只觉得心肺肠子都扯得生疼,奈何势不,只得低头,攥笔时手捏咯嘣响,可想而是用了多少气力。
文书写就,签字画押,她一眼都不想多看,旋即别过脸去,带着些微喘意,咬牙道:“可以了吗?”
蔺兰颐执份文书细阅一遍,莞尔道:“侄女在此谢过叔母了。”
蔺二夫心自己在侄女和吴夫面前已经掀去了层画皮,既失颜,又失钱利,心下恼怒至极,再装不出副宽厚模样:“兰颐,你真真是叫叔母刮目相看!”
说罢,转向身边仆婢婆子,恨恨道:“还在儿愣着做什?走了!”
仆们噤若寒蝉,不敢作声,两个腿脚快近前去开紧闭着房门,将将要触及到门栓时,一股巨力外袭,两扇门板猛地打开,光影瞬跳,一个高大魁梧身影映入眼帘。
“站住!”
朱元璋大马金刀走到门前,面上冷气森森,抓鸡似掐着蔺二夫脖子,将她拎了回去,目露凶光:“本王不点头,哪个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