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英雄的女儿, 怎么可能喜欢你这种阴诡小人?
“阴诡小人……”
于思弦面露凄楚,笑的悲戚:“露露,你相知相交多年, 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吗?”
“不然呢?难道你觉得以你的所作所为, 竟还是个正人君子、国家柱石?”
白露面露讥诮, 毫不犹豫的撕开他的假面, 冷声反问道:“勾结北戎, 意图南北夹击对抗何家的难道不是你?为向北戎示好, 泄露军机以至国朝败,爹爹战死的难道不是你?这还只是你相识之前, 此后你做过的孽难道就少吗?光战败之后死于屠城的百姓便以万计, 这还不够吗?!”
于思弦怔怔的看着她, 眼泪顺着面颊蜿蜒流下:“露露,知道有万般坏, 不是好人, 但是真的喜欢你!除去你父亲那件事之外, 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世人辱谤, 说什么都好,只有你不可以,是真的,把所有的好都你……”
“知道,但是也真的真的不在乎你所谓的这些好。”
白露轻笑一下, 那笑容里带着点滑稽的意味:“于思弦,你走今这一步,你站都站不起来,心里边想的只是这些年来你对的付出, 而不是你对造成的伤害——这底是单纯因为爱,还是要通过“爱”来展你的情深,满足你的表演欲?”
说此处,她眼底有泪光闪:“爹爹死的那年,才七岁,娘怀着身孕,听闻爹爹战死的噩耗,惊痛之下早产,一尸两命去,原本应该有宠爱的爹娘和一个健康的小弟弟,可是因为你,一夜之,家破人亡,什么都没有。”
“这还只是家,因为那一仗,国朝死多少将士,他们的故旧亲朋又该是怎样的痛心断肠?你知道有多少个妻子在殷殷盼望丈夫归家,多少个儿女满心希冀能见父亲的身影吗?只因为你的算计,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骨肉离散?!”
后背处的伤口在剧痛过后,转为麻木,于思弦仿佛失去知觉,面色惨白如纸,沉默良久之后,艰难的张嘴替自己辩驳:“露露,对不起,不知道,那时候还不知道会爱上你,否则,怎么会……”
他看着白露脸上色,目露黯然,渐渐停口:“罢,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白露点头道:“的确没什么用。”
于思弦便不再开口,只专注的看着她,好像要永远将她的模样深深刻在心里,地下也不能忘分毫。
外边刀戈杀喊之声愈重,几个亲信心有不安,想出去看看究竟,又不好丢下他一人在此,情踌躇,左右为难。
他们脸色晦暗,更衬得白露面容朝气蓬勃,仿佛是清晨初升的朝阳,带着无限灿烂与辉煌。
周书惠满心哀凉,苦笑良久,听见于思弦饱含深情的叫声“露露”,也不曾停下。
来就来吧,在的她,还有什么好奢想的呢?
总想着跟白露为敌,的确是她自不量力。
可她没想白露会帮她说话,还让于思弦去找夫帮她包扎。
再想想自己这些年暗地里白露使的那些绊子,背地里放出去的那些流言,周书惠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人之将死,言也善,她想跟白露说声对不起,又觉得这简直就像是恶毒女配死不悔改,假惺惺装可怜恳求饶恕、然后卷土重来的老旧戏码。
还是算吧。
白露应该也不稀罕。
周书惠的双眼被于思弦那一剑刺瞎,不能视物,耳朵似乎变得灵敏些,她跌坐在地,听着于思弦温声细语的同白露说话,听院外忽然变得嘈杂,也听于思弦的闷哼声和接下来他与白露的对话。
周书惠惊愕不已,一时失声,等回过来之后,是心绪复杂,惊诧之外,情不自禁的浮出几分钦佩。
白露的确比自己更适合做女主。
于思弦没再说话,他身边的亲信仿佛也随之成哑巴,外院的杀喊声逐渐消弭,周书惠听见“啪嗒”一声脆响,紧接着又是几声或轻或重的声响。
刚刚失去光明,耳朵对于各种声音的辨别明显不够迅速,她在脑海里反应好一会儿,才意识那是金步摇掉落地上的声音。
在这院子里佩戴金步摇的只有一个人,白露。
于思弦身受重伤,几个亲信守在他旁边,而以白露的身手,即便同时对抗那几名亲信,料想也不会陷入颓势,退一万步讲,即便是陷入颓势,那几人也没道理什么都不做,反倒先摘去她的金步摇。
周书惠在心里揣度着,那步摇是白露自己摘掉的,后零零散散落地上的,应当是髻的余珠饰。
可惜。
那套头面是用黄金和红宝石造,价值连城,于思弦真心爱她,专门找数十名能工巧匠,前后忙活半年才成呢!
她前不久才见过,白露鲜艳美貌,那套黄金与红宝石共同造的头面华贵夺目,正是相得益彰,美不胜收,这时候掉在地上,落入泥土之,不知道会不会摔坏。
周书惠心觉惋惜,于思弦更是愣住,眼见着白露摘掉珠饰丢在地上,丝披散下来,又三两下将身上红色衣裙撕碎丢掉。
于思弦惊痛不已:“露露,你——”
概是早就做好准备,白露红色衣裙之内身着素衣,信手将唇脂抹去,折一根花枝挽,从头脚再无半分喜色,清冷冷如一束月光,以肃王府的覆灭来祭奠自己逝去多年的父母。
周书惠虽看不见这一幕,听得见声响,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的浮出“素手裂红裳”五个字来,恍惚之想起年幼时候白露说过的话。
白露,听起来的确很像个女侠的名字。
于思弦面如土色,凄楚不已:“露露,你竟这样恨,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肯留?有的人会对身边的所有人都好,可,只对你一个人好,露露,你真的要如此绝情吗?!”
“于思弦,你始终不明白,是人,不是被你豢养、用来展深情的物件。所倾慕的男子,不应该独独只对好,而应该有一颗仁心,心怀慈悲,善待苍。下这么,独独只对一个人好,这不更说明你的狭隘吗?”
白露道:“人活一世,眼光要放得远,心胸要开阔些,虽是小女子,也觉得女子所追求的不应该仅仅只是一个男人狭隘而偏执的情谊,你觉得应该为你的所谓深情动容,死相伴,未免也太轻看!”
说话的时候,她整顿完形容,正色道:“爹爹去的早,但他说的话,一直记在心里,今也说你听,不是什么辞藻华丽的骈文,也没什么慷慨激昂的道理,就一句话而已——做人要堂堂正正,顶立地!”
于思弦听她说完,脸色愈惨白,喉咙里又一阵腥甜涌来,猛地吐一口血出去。
白露手提匕首,缓步向前:“才那一下并不曾伤及你的心脉,只要别剧烈活动,短时内是死不的……”
于思弦眼中忽的出几分采与希冀,白露在此时微微一笑:“之所以如此,并非心里有你,不忍下手,也不是学艺不精,不慎失手,只是想让你再活一会儿,亲眼见肃王一系覆灭、荆州城破,如此罢!你还不知道吧?复州的人,是领进来的。姨母一家,也是你亲自接进城的啊!荆州完!”
于思弦猝然变色,几名亲信更是面露惊惶,有一人怒道:“白露,你好狠毒的心肠!”
“狠毒吗?不这样觉得。”
白露秀眉微挑,语气唏嘘,道:“于思弦,你父亲肃王是宗室,就昔日名望而言,远胜于何丞相,然而在荆州落得个人人喊的境地,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她嗤笑一声,不屑道:“荆州势颓,你首先想的不是怎么胜仗,如何整顿军事吏治,是敌军师的主意,绑架他的老师,逼迫他为你做内应——有你这等蝇营狗苟的少主,荆州怎么可能取胜?你一直耻于与复州都督相提并论,说他只是黄口小儿,不堪一击,可以之见,何都督风光霁月,端君子,又岂是你所能比拟的!”
于思弦听她这样吹捧何康林,心中情绪又岂是羞恼二字所能形容,目光愤慨,虚靠在亲信身上,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外院就在这时候彻底安静下来,旋即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之后,走进来一名中年文士,正是谭宴。
进门之后,谭宴向白露行礼,笑道:“功告成,军已克荆州,谭某在此替都督向白小姐致谢!”
白露还礼:“应尽之份而已,先何需如此客气。”
于思弦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就此破灭,心上人的背叛与一野望的终结他重重一击,又是一口血吐出来,目光随之涣散下去!
谭宴带来的士卒入内,将那几名亲信扣住,那几人见势已去,也不反抗,颓然束手就擒。
谭宴则同白露道:“此事,白小姐有何算?”
白露道:“在这儿没什么好留恋的,即日便动身北上,拜祭亡父亡母坟茔,将于思弦已死、荆州城破的消息告知他们。”
谭宴肃然道:“白将军为国捐躯,国之栋梁,都督此前曾言,待荆州事情结,必亲自北上祭奠!”
白露请他向何康林代呈谢意,谭宴则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文牒递上:“有在,白小姐路上也便宜,若有需要,便可请当地官署襄助。”
白露由衷的道声:“多谢。”
行李都是早就收拾好的,骑上马就能出,白露辞别谭宴,正欲转身离去,忽的瞥见坐在一侧满脸血泪的周书惠,便停下身来,叫声:“喂。”
周书惠只觉那声音离自己很近,茫然抬头:“你叫?”
“不是你还是谁?”
白露道:“周书惠,你知道吗,是真的很讨厌你。”
周书惠黯然低下头去:“知道。”
“不过你讨厌归讨厌,也不是罪该万死。”
白露道:“已经跟谭先说,请他差人送你回周家去。你荆州的第二年,周老夫人便过世,你娘先没丈夫,又丢女儿,相依为命的婆母也去,总是哭,眼睛也哭坏……”
她叹口气,语气中带几分悲悯:“你爹爹是个好官,周家也是向有清名,可惜你……回去吧,既然托成人,总不能太没良心。”
最后向谭宴点一下头,她转身离开。
“等等!”周书惠摸索着从地上爬起来,颤声道:“白露,别走!”
她惶恐道:“除你,谁都不认识,你送回去……”
白露被气笑,扭头看她一眼,直接“呸”一声:“去你爷的,又不是你娘,凭什么管你?能让人送你回去就是宅心仁厚,你还顺着杆子爬上来!”
“要去拜祭爹娘,没空送你!”
她没好气道:“信得过,就让谭先安排人送你回去,信不过的话你就在这儿当瞎子吧,死活随你!”
周书惠脸色惶惶,颤声求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知道错!白露,你再行行好,把送回去吧,信不过别人,会死的!”
侍从牵马过来,双手将白露的行李递上,她接手里,翻身上马,漠然道:“关屁事!这些年你背地里没少使绊子,真当不知道?!”
白露手握马鞭,嗤的一笑:“你不知道们女侠都是爱憎分明的吗?!”
她不再理会周书惠,只向谭宴拱拱手:“谭先,有缘再会!”
谭宴笑道:“白小姐,一路平安。”
白露莞尔,斗笠盖在头顶,扬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