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万籁俱寂。
房内胡静妃和苏笑笑疲累的打鼾声此起彼伏, 江溪躺在床上, 难得没了睡意。
她摸出手机点开, 先去三千水的围脖逛了一圈。
一瓢粉明显已经修炼成佛系,每日照常来蒸煮围脖下打卡,打完卡去申市一中的论坛逛一圈,发现风平浪静,就又在贴吧和话题楼里楼, 日常祈祷蒸煮哪天良心发现会回来。
可惜心如铁石的三千水没有良心。
江溪直接关掉了围脖, 爸妈的问候短信每天早晚一条,准时准点,她点开看着,笑了会又关了,重新塞回枕下。
老头老太最近爱上了隔空示爱,仗着网络没人认识完全放开自我、心态年轻得不像话, 一把年纪的老夫妻好得蜜里调油,好似又回到了年轻时候——
江溪承认自己有点吃醋。
左前方的床铺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的声音,沈悦轻轻地踩着扶梯下床。
江溪阖上了眼睛。
寝室生活需要忍受的, 除了舍友此起彼伏的打鼾声, 还有各种琐碎的生活细节,譬如——半夜上厕所。
江溪等了一会, 都没等到熟悉的冲水声,反等到了一句低低的叫唤:“……江溪,江溪,你睡了么?”
江溪当然还没睡。
但她实在不耐烦应付这个戏多得可以上电视的未来影后, 没搭理。
原想着未来影后该识趣走人,谁料不一会,一只手透过薄薄的布帘,往她头部的方向抓来——
江溪倏地睁开了眼睛。
那只属于女孩特有的白皙而纤细的手,轻轻地,却又准确无误地探入她的枕下,拿到了她的手机——江溪的手机通常都在那里。
沈悦屏住呼吸,一颗心“砰砰砰”地都快跳出喉咙口,所幸——江溪没醒。
她悄悄缩回了手,迅速从裤兜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指模,往home键上一印,“啪嗒——”手机解锁成功。
沈悦嘴角露出了甜甜的笑意。
点进手机,找到要找的信息,等看到那来来去去不失亲昵的对话,沈悦脸色迅速沉了下去,不、不要脸!
她心里隐隐约约地明白那股恶气从何而来,重重地按着手机。
接收人:韩先生。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以后你我别再联系。”
信息发完、利落拉黑,沈悦满意地抬起头来,却忍不住尖叫了一声,面无人色地看着前面,手机险些没拿稳。
黑暗中,江溪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同橱窗内无机质的琉璃制品,美丽,却又让人遍体生寒。
江溪半支着身朝外探去,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沈悦动弹不能,如同被人施了定身咒,就这么傻傻地任江溪重新把手机拿了回去。
“哦,我说呢,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江溪看着屏幕上还没来得及消弭的罪证,嘴角翘了翘。胡静妃睡得死沉,苏笑笑却被屋内的动静吵醒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奇怪地看着一站一坐、一高一低的两人:“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等看出气氛不对,幸灾乐祸地笑了:“沈悦,你又干什么了?”
江溪不帮沈悦遮掩,干脆利落地打了辅导员电话。
等辅导员披着衣服哈欠连天地从值班室赶来,沈悦已经坐在椅子上抹眼泪了,小模样看着挺可怜。
唐老师开着大手电往里一照:
“江溪,你最好有要紧事。”
“唐老师放心。”
辅导员当然认识江溪,杨教授的得意门生,平时安安静静,向来不爱惹是生非。
宿舍楼统一熄灯,外面安安静静,江溪寝室内却一片郑重。
连胡静妃都起来了,和苏笑笑并排站一块,江溪三言两语就清清楚楚地交代了事情经过:“……唐老师,别的不说,我是不会再跟小偷住一块的。”
“谁、谁小偷了?”
沈悦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鬼使神差的一招竟然被当面抓了正着,面子、里子被人狠狠往下踩,眼泪不由簌簌地往下淌:
“唐老师,我怎么会稀罕她的手机?我就、就是拿来看看。”
辅导员点点头,没动机啊。
学生们恐怕不清楚,可他们这些老师心里都门清,沈悦背景深着呢,不至于稀罕一个水果机。
“江同学,是不是其中有误会?”
江溪摇摇头,沈悦还想再辨,却被一把抓住,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睡裤里就被攥出了一样东西……沈悦脸色煞白。
完蛋了。
江溪拿着那片薄薄的指模,手电筒光照下,指模映出了一点白光。
“唐老师,捉贼拿赃,这是沈悦偷印的我的指模,如果交给警察,恐怕很快能查出来源……”
接下来的事,对于苏笑笑和胡静妃来说,就如同做梦一样。
辅导员打了个电话,沈悦家就来人了,还是那个司机,板着一张脸,将沈悦连夜带了回去,临走前,还附送了江溪一张附近商场的购物卡。
胡静妃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退班了?”
讨厌的人走了,苏笑笑恨不得敲锣打鼓、宣告天下:“她那么笨,课又听不懂,留下来作什么?再说沈悦那么爱面子一人,被拆穿了哪还呆得下?”
不得不说,敌人往往是最了解敌人的,苏笑笑在某种程度上……真相了。
沈悦一路哭哭啼啼地回了以前的租房,她没敢回韩家老宅,生怕被继父知道这事,影响了她妈。
当初她进集训营就没通过继父,她妈央着熟人搭着继父的名头硬塞进去,继父这人刚正不阿,最讨厌仗势欺人,她这事实在不光彩。
沈母接到电话连夜赶了来,原本想狠狠骂女儿一顿,可见到沈悦哭得像个泪人,心就先软了:“……我说你这是做什么呀。”
“我、我也不想的。”
沈悦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自己那会脑子短路了,为什么非得去拿江溪的手机,就像是被人扯着神经、糊弄了脑子去做的。
“妈,你可别跟后爸说。”
沈欣然白了她一眼:“我能跟他说这事?”又不是脑子有病。
“我就想断了她跟韩大哥的联系。”
沈悦哭丧着脸。
沈欣然一怔,等看清女儿那张半羞半恼的脸,作为过来人,哪还有不明白的:“你、你居然……”
“对,我就是喜欢韩大哥,他那样英伟的男人,哪个不喜欢?”
“你糊涂!”
沈欣然拧了她一记:“打住你这心思!这世道是比以前好过,可也没有母女同嫁一门的道理!别说韩家,一般家里也不能出这样丢人的事!”
“悦悦,你就安安心心地当你的公主,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妈做这么多都是为了谁?”
“我不!”
正是憧憬爱情的年纪,沈悦哪肯,高高昂着头,话赶话的往外溜:“妈,你还别不信,你就看着吧,我偏偏要成功给你看!我就要韩大哥,我要他将来把我捧在手心,欢欢喜喜地娶我进门。”
“悦悦!”
沈母压下火气,“你别任性!”
“妈,只许你嫁给后爸,就不许我嫁给韩大哥?”沈悦理所当然道,“我跟韩大哥没有血缘关系,既不是一个爹妈生的,又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就不行了?”
“这世道不许!”
“妈!您既然说疼我,为什么不帮我?再说,您女儿的本事,你还不晓得么?”
沈母知道,悦悦从小就受欢迎,不论是幼儿园还是高中,只要她看中的,就没有不手到擒来的。
“可……”
“妈,我不管,你就得帮我。”沈悦揪着沈母的手撒娇,离开那个压抑的充斥了学霸的环境,沈悦迅速从打击中站了起来。
想到韩琛,火热得像是在大冬天的雪岸,燃起了一篝烈火。
什么世道、什么伦理,她只要韩琛。
沈母向来拿这个任性的女儿没办法,她俩相依为命,沈悦的命就是她的命:“你想好了?我看那小子可不是那么容易摆平的。”
“妈,这就需要你帮忙了……”
沈悦凑过去,咬起了耳朵,说起了悄悄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江溪寝室送走沈悦后,又重新沉寂了下来。
此时月已中天,月色透过玻璃窗,隐隐绰绰地洒向地面、床头。
谁也没睡着,胡静妃揪着被子问:“小溪,你说……那个沈悦为什么拿你手机?”
为什么?
江溪睁着眼睛,没答话。
胡静妃只当她睡着了,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到布帘子内安静的黑黢黢的一片影子,她翻了个身,闭眼睡了。
胡静妃和苏笑笑此起彼伏地比赛着谁打鼾厉害,江溪这下是更没睡意了,枕下的手机震动了下,她拿来看了眼。
一条垃圾短信。
紧接着,又是一条陌生消息,口吻很熟稔:
“江小草,大半夜的闹绝交,累不累得慌?”
只有一个人叫她江小草。
江溪无声笑了。
“不累。”半晌又问:“这是你新号?”
韩琛拧着眉,觉出了点不同寻常:“怎么回事?又绝交,又拉黑的。白天不还吵着嚷着要请我吃饭么?”
“问你新妹妹去。”
“我就一个妈。”
江溪察觉出对面的不快,才发了条长长的消息将前后事因讲述了遍。
韩琛听得万分离奇:“所以,那位……搞这么大阵仗,就为了用下你的手机,然后让你踢出去?”
听着……好蠢。
好像是这个逻辑,江溪有点呆。
按照她的想法,沈悦这事办得也确实没头没脑,委实不漂亮。
不过如果她没有当场被抓,趁着两边都蒙在鼓里,在里边搅风搅雨地弄些事,依照江溪嫌麻烦的尿性,恐怕还真会疏远韩琛。
“所以说……这姓沈的,先是以你的名义邀请我,后来又用我的名义邀请你?那她……”
图什么?
韩琛瞬间明白了。
沈悦对他的心思,从头到尾就没遮,早在当初一个照面,他就看出来了。
江小草:“恐怕是你这哥哥不给人妹妹机会,所以攀上了我。”
借机攀近乎,谁料饭局没成,沈悦骑虎难下,只能兵行险着了。
韩叔叔:“……”
这女生……大概是脑子进水了吧?
韩叔叔有点苦恼。
“所以,明天到底约不约?”
“不约。”
江小草冷冷的、无情的、残酷地拒绝了韩叔叔。
可等到第二天,公交站台上,小草同学又一次邂逅了年轻又英俊的韩叔叔。
不,韩哥哥。
韩哥哥一身纯白卫衣,深色连帽羽绒,深蓝牛仔、白色板鞋,头发打理得清清爽爽,眉目俊挺,眸含笑、眼带情,就这么靠在公交车站牌前,等她来。
男色惑人。
江溪不得不承认,当男人英俊到一定程度时,也足以移人心智的。
华大已经开学,附近来来去去的学生经过时,都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韩琛,就这么一会功夫,江溪已经连续看到三个女学生上去要号码了。
韩琛驾轻就熟地拒绝了对方的搭讪,一看到江溪,就弯眸笑了起来。
阳光下,男人皮肤白净,眸光似火。
他举起了手:“嗨,江溪,好巧。”
“……好巧。”
——巧,巧你妹啊。
江溪面无表情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