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公司里便开始有流言传出,有说何方劲亏空公款的,有说他徇私舞弊的,有说他跋扈弄权的,甚至于连本来应该算是大事底定的工程事故扫尾,也突然传出了另一种版本,暗指是何方劲越权行事,强迫建筑队赶工而又克扣工程款,才致使建筑队不能不违规操作,引发事故。上次的事故,何方劲应该负起完全的领导责任。
原本应该了结的事故,突然又生出这样诡异的谣言,根本都不必猜测,就能让人清楚其中的原因。
冬末在把文件送给何方劲签字后便去询问三建队到底有无发生严重的工程事故,探听的结果是三建队只出了一起小车祸,工具车爆胎滑行,摔坏了一台勘测用的全站仪,不过损失了些微财物,根本没有人员伤亡。
两厢一对,冬末心里猜疑便落实了——那天黄健催促她去送签的文件,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财务报表,而有可能是一些栽赃陷害的东西。那天黄健肯定是知道何方劲醉了,又借故把柳慧调走,再利用何方劲对她少防备较少的心理,一举突破他的防线,彻底的让他当了一次冤大头。
这一下,恐怕上次的工程事故责任真的要落实到他头上来结案了。尽管事实上不是他,但那些文件上有他的亲笔签名,他怎么摆得脱嫌疑?
冬末清楚这次事故责任会造成的后果,既然黄健下了这种手,他一定会趁人病,要人命。轻则拿着文件颠倒是非在董事会上把何方劲拉下马来,重则向检察院投诚,再把罪名夸大几分,直接把他陷进牢里去。
照黄健做事信奉打蛇打死原则的过往来看,他利用检察院把何方劲完全打落的可能性比他轻轻抬手大多了。
在冬末的等待中,本来已经将要偃旗息鼓的检察院果然又重造声势,再次派员调查上次民工伤亡事故的“内幕”。这一次,何方劲很倒霉的从上次的置身事外者变成了局中人,并且检察院很迅速的掌握了他下令违规赶工的证据。
何方劲被检察官带走的时候,冬末正从宿舍出来,刚好在公司大门口遇见。何方劲头发凌乱,双目通红,平日整齐光洁的服饰此时狼籍不堪,腕上戴着手铐。冬末与他迎面碰上,何方劲不顾检察员的催促,停下了脚步,望着她,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哭还是笑,古怪至极,好一会儿,喑声问道:“阿舒,是不是你?”
冬末扬眉,诧异问道:“什么是不是我?”
“只要是我签过的文件,我从没有不审慎查看内容,留备底案的,不可能出现冒出两份由我亲手签署,但我却根本没有印象的文件来。能让我毫无察觉一脚踩进去的陷阱,除非是你设下的,否则没有别人。”
冬末微笑:“何经理,检察机关的公正严明,我深信不疑,你也应该相信。天理公义,容不得冤枉好人,但也不会放纵坏人。你如果没有做错事,不妨把到检察机关暂住当成一种另类体验,静候无罪开释的佳音,何必说些我不懂的话?”
何方劲哈哈一笑,只是声音里终究掩不住凄凉之意:“阿舒,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我会如你所愿!但经此一役,我对你再无亏欠,若有日后,你莫再怪我。”
冬末扯动嘴角,一笑:“何经理,若有日后,舒冬末必定恭迎您的大驾。”
何方劲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后会有期!”
一语既毕,他大步从冬末身边迈过,坐上了检察院的车辆。他不再回头,倒是他身后的两名检察员回头用猜疑的目光仔细的打量了冬末一眼。
载着何方劲的车呼啸而去,留下冬末站在当地,怔然。
她的仇人,终于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了,但是,她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意。
是,何方劲对她做过的事,用他的性命还偿还也不为过,但是,他今天这样的下场,却说不上是他当日作恶的报应,而是被阴谋陷害。
布置阴谋的人是黄健,但让何方劲踏入陷阱的人,却是她。
她知道何方劲在这件事上的无辜,也知道他有今日是被*裸的栽赃陷害。
何方劲栽了这一次,相信以黄健的手段,会继续让他栽第二次,直到让他替东宝背下所有恶名,再也不能重见天日为止。
以结果而论,她报仇的目标达到了;但是,以过程而论,她报仇的手法,却与光明正大毫无关联。
她低头,张开左手,自己微翘的拇指上,仿佛还沾着那日她所醮的鲜红印油,那么红,红得像血。
崔福海得知何方劲被捕的消息,第一时间打了电话过来:“冬末,恭喜。”
冬末听到他一腔喜庆,很想说一声“同喜”,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反问一句:“大海,何方劲现在这样,你真的高兴吗?”
崔福海毫不犹豫的回答:“自然高兴,这就叫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冬末不出声了,崔福海从她的静默中察觉她的情绪不对,有些惊疑,好一会儿才问:“冬末,难道你不舍得?”
“我对他已经没有了感情,怎么可能舍不得?”冬末轻轻一笑,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为了他这个结果,我似乎做了不应该做的事。”
崔福海愕然,惊问:“怎么?”
“检察院作为证据的两份文件,是黄健通过页数调换顶包的手段凑出来的。而文件后面的签字,是我趁他酒醉拿到的。”
冬末涩然一笑,左手拇指不自禁的搓动一下,叹息:“大海,应该为那些民工的伤亡负责的人,是黄健。而在东宝过往的发展过程里,要为许多受过伤害的人负责的人,也是黄健。我这样做,不仅是陷害了何方劲,更是帮助了犯罪者逃避了罪责。”
崔福海也一时无言,良久才道:“冬末,你也不用太自责。黄健混到如今这地位,逃脱罪责的方法多的是,就是没有利用你拖下何方劲,他也能用别人替罪。并不是因为你报仇,他才逃脱的。”
冬末静默片刻,才道:“这也是一种可能……然而,现在毕竟是因为我参与其事,才让那些含冤者无法看到真正的罪魁祸首接受法律的制裁的。”
崔福海因为何方劲的欺骗,才到大二就被迫辍学,为了归还欠同学的钱,他也曾经在建筑工地里打工,深知民工的苦难,此时听到冬末的话,深有感触,黯然一叹,勉强道:“冬末,我们到今日,都知道这世界的运行规则,本来就没有什么清明。你只是顺势而为,并没有刻意作恶,不必自责。”
冬末干笑一声,不再说话,心里却不期然的想起了夏初清明开朗的笑脸——在他的眼里,世界就是清明的,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同一个人,为善时他会赞叹,为恶时他会恼怒。但是他绝不会因为那个人曾经为恶,就将其所有行为都归为恶,也不因为那人曾经为善而将其恶行包庇。
若是让夏初知道了何方劲与她的过往,若是让他知道她为了报仇而做的事,他会怎么看她呢?
会用很伤心很伤心的表情看着她,围在她身边,不停的劝她改恶行善,匡扶正义吧?
她揉了揉太阳穴,隐约觉得头痛起来。
何方劲被捕的第二天,检察院的人再来东宝了解情况,就特意把冬末叫了进去,询问她与何方劲的关系以及他昨天与她的对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冬末虽然没有跟公检法机关打过交道,但与同龄的女孩子相比阅历不知丰富了多少,检察机关的问话她也能应付。加上黄健利用她做了事,也怕她会不经意的把自己漏了出来,免不了上下打点,替她多方遮掩。
有黄健相助,冬末从检察机关的询问中脱出身来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辞职。
黄健对她的辞职申请并不意外,只是例行的挽留一番,见她去意坚决,便应允了。
冬末搬出东宝的职工宿舍,一时无处可去,心里又有些不安,也懒得租房,直接去开一家三星酒店开了间长租房。
崔福海对她这种做法很不满意:“冬末,你可以到我家暂住,再不然你那两家店都是有员工宿舍的,哪里不能将就,住在外面多不安全。”
“正是因为不安全,所以我才要住在酒店里。”
崔福海吓了一跳:“不安全?你是说……你现在有麻烦?”
冬末也不隐瞒:“我觉得眼下确实有危险,实在不能将麻烦带回去。大海,我整理出来的那些资料,你藏好了没有?”
“我知道有开锁的高手,没把材料放家里,在银行租了保险柜藏着,你放心。不过,你自身的安全怎么办?请两个保镖?”
冬末苦笑:“大海,检察机关没准现在都还在盯着我呢,我这时候突然请保镖,那不是明白告诉他们,我这里有情况,更招他们注意吗?国内的公检法机关是什么样的办事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想跟他们打交道。而且,我想,只要事情完结得快,不再出岔子,我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只要何方劲的案子结得快,黄健这事办得顺利,她手里藏的那份资料不流出来,相信黄健还犯不着一定要置她于死地,毕竟她一直谨言慎行,并没有过探听黄健的机密的举动。而且这次黄健栽赃陷害,她虽然参与了其事,但却根本没有人向她透过风声,即使为了这次事件,需要真的杀人灭口,大概也轮不到她吧?
不过黄健做事心狠手辣,让人来恐吓她一番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大海,你赶紧给我找一些制暴性能良好的防狼工具,我带在身上,心安一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