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挂了电话,又觉得要分手的是自己,分手后又霸着人家,不许他另找别人的,还是自己。这么做,岂只是任性?简直就是无赖到了极点。只是这么自私的事,她做出来后,竟是无比的舒畅,仿佛心头压着的块垒被移去了大半。
呆立半晌,她跺了跺脚,哼了一声,喃道:“夏褀啊夏褀,假如他真的在我不在的日子里还能够坚定不移,面对诱惑也没有丝毫动摇,直到我把事情办完,还在等我。我可不管你们夏家是什么门户,总之我就霸王这一回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虽然明知前途免不了艰辛,但冬末一直浮躁不定的心神却安宁了下来——我定了主意,不会再变了,就只看你是不是真的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能够弄懂爱情所代表的责任与负担。
她从植物园回来后,再也没主动去找过夏初。不是她不想见他,也不是她不害怕夏初移情别恋。而是她觉得夏初需要长大的时间与空间,她自己需要重立人格与时间与空间。而两人的关系到底属于一时迷恋,还是真正的爱情,这也是需要距离来验证的。
夏初虽不明白冬末的心思,但他已经渡过了最初那种猫抓线团似的混乱寻找,期望值已经放到了最低点,突然得到冬末一句貌似威胁,实际也是一种承诺的话,心安了不少,也不再到处乱窜,开始学习真正的完全独立生活,试着“长大”。
时光流过,崔福海两次试探性的出手,都没给何方劲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只是证明了两件事:何方劲源自东宝集团高层的支持,确实坚定有力,等闲无法动摇;二是何方劲与黄健的对峙,其实是公司的新贵与老旧派的权益相争,双方的管理概念及利益诉求从根本上有差异,矛盾无法调和。
第一件事,对冬末和崔福海是种打击;第二件事,对他们却是鼓舞。
公司新旧两派斗得越来越厉害,冬末坐在台风眼里,冷眼看着他们来来往往的相争,不多言多动,却慢慢的让争斗的两方,都开始对她有了点包含“信任”在内的放心。
黄健在除了让她当专门给财务经理室送报销表的跑腿小妹外,一些重要的会议和材料整理,也开始让她参与其中,并且年终的时候给她加了次薪,多发了一个月薪水做奖金。
冬末加薪发奖金的材料送到财务室,何方劲二话没说就签了字,然后看着她,笑道:“阿舒,看起来黄总很赏识你啊。”
冬末回答:“承蒙黄总青眼,我很感激。”
何方劲看了她一眼,突然用命令的语气说:“你趁早请年假,正月再回来上班。”
冬末恼怒:“我请不请年假,关你什么事?”
何方劲皱眉道:“我让你请假,也是为你好,听话,别跟我赌气。”
冬末微愕,转念之间猛然醒悟:“你有对付他们的大动作?”
何方劲不予否认:“你可以尽量把假期延长一点。年底了,集团总部会派人来进行例行检查,事多繁杂,你能离远点就离远点。”
何方劲这半年只要是冬末拿来报批的财务支出表,他都会能抬手的地方就抬手放过去,少加留难。虽然他想尽量不落痕迹,但放在两派相争的局势里,明眼人还是看得出他对冬末存心庇佑。
冬末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何方劲确实对自己跟对别人不同,虽然不可能因为这样的小事而动摇心志,但这份提醒却让她心中一动,觉得可能来了机会。
何方劲的提醒,她没放在心上,更不会依言而行,照旧秉承着多做事少说话的原则跟在李娜身边。年关逼近,建筑公司因为行业的关系,除了纯文职员工开始准备请年假以外,大多数人员还是照常上下班,生活没有多少改变。
冬末属于纯文职员工,黄健见她没提出年假,这天下午便召了她去,问道:“小舒,你过年不回家吗?”
冬末笑道:“我是要住单位宿舍的人,哪有什么家?回都不知该往哪回呢,还是好好工作,把年假积下来明年春天去旅游用好了。”
黄健笑着点了点头,道:“李娜要回老家过年,你不放假也好。”
冬末想到何方劲要她请年假的事,再看黄健显然没有额外防备何方劲出手的意思,以为他对何方劲可能的出手根本没有防范意思,心里微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出言提醒。
黄健没留意她的神态,却突然问了一句:“小舒,你是不是与跟何经理在谈对象?”
冬末一怔,矢口否认:“何经理青年才俊,英俊风流,身边多的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美女,哪里看得上我这种小人物?黄总说笑了。”
黄健哈哈一笑,道:“小舒,你也是要貌有貌,要才有才,怎么就是小人物了?我看何经理对你,可真是好得很。如果你们真的在处对象,像何经理这种难得的人,你可千万别错过了。”
冬末听他竟有将自己跟何方劲推作堆的打算,不禁吃了一惊,弄不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他跟何方劲对头,却鼓励自己的秘书跟他交往,难道都不怕她临急帮着何方劲倒打他一耙么?
还是说她跟何方劲交往,对黄健能有什么好处?未必是黄健想利用她行反间计,给何方劲送假情报吧?
设想几种可能,都让她觉得诡异而不合常理,放弃了。黄健的问题诡异,让她顿时打消了提醒他的念头。
集团总部派人来进行年底的例行检查,以东宝建筑在集团内部的地位,往常这种例行性检查都只是走走过场,不会有太多留难,但今年却出了意外,财务经理何方劲交上来的年度财务总结里,明确指出公司3月份有笔七百万的入帐与他交接前的旧帐重复。
帐目重复,却是因为当时何方劲突然而来,凭空降落,让黄健等人措手不及,匆忙做帐,因而漏出了马脚。这其实也是出于人类的一种惯性思维而出的漏洞,他们把支出的帐目做得滴水不漏,在入帐这方面,就疏忽了一丝,哪料得到这丝疏漏竟让何方劲看到了眼里,并且没有立即发作,而是沿着这个线头一直查了下去。
这一查就发现整个建筑公司在他来之前,其实一直都有两套帐本。那传说中的两套帐本,何方劲自然不可能拿到实物,但公司财务在他接手以前一直掩着的问题却因为他锲而不舍的追查而露出了冰山一角,只等集团总部传下命令彻查。
黄健在东宝建筑当了十年的总经理,如果真被查出来有两套帐本,他如何能脱得出干系?所以黄健的心情很不好,黄健一系的心情也都很不好,李娜本来已经请好了年假回老家过年的,但这时候却又自动销了假了依然回来上班。
冬末处在这种氛围中,不免也受了感染,打个电话给崔福海,微觉焦急:“大海,如果黄健败了,可怎么办?”
黄健若是败了,何方劲就能独掌东宝建筑,日后一步一步的上升,他的权势越稳固,找他复仇难度就越大。可现在这种情况,她是想帮忙也无从帮起。
崔福海先是一惊,想了想却道:“冬末,黄健不是那么容易斗垮的,你不用多想。而且近期上面极有可能出台新政策,整顿建筑市场,假如何方劲在这种时候弄垮了黄健,自己来掌管东宝建筑,于我们而言反而是个借助公共力量,利用司法介入让他下马的极好契机。”
冬末摇头,道:“我觉得司法介入的可能性太低了,东宝虽然是股分有限公司的形式,但却没有上市,私人倾向性很强的。又不是什么国营单位,无缘无故的,哪里轮得到司法介入进行内部清洗?”
崔福海笑道:“冬末,工商税务招标程序工程质量等等这些东西哪样出点问题,都能导致司法介入。只要他们内部斗得虚了,外面再查,不信东宝能扛过去。”
冬末一想也是,本来国内的市场就不规范,十家企业管了一半以上是经不起完整的司法审查的,问题不在于违规与否,而在于有没有人留心细查。不查,自然是堂堂正正的大公司;认真一查,按照程序一走,企业不死也得大整顿。
只是这样做,打击面太广,涉及的利益方太多,根本无法精确的针对个人,很可能会复仇不成,反而让自己身陷险境。
冬末提醒了崔福海一句,然后问道:“大海,你有办法能够既促进司法介入,又让自己置身事外吗?”
“我正在想办法。”崔福海暗里几次出手,都没能憾动何方劲,也有些头痛,捏了捏鼻梁,道:“冬末,你要注意安全,东宝内斗,你能避就避远点。黄健不是肯束手待毙的人,肯定会有反击,别让他把你绕进去了。”
“我明白。”
黄健与何方劲的争斗,来得既出于东宝上下人等的意外,又在情理之中。黄健初时不防,很是被动,但他到底在东宝建筑经营了十几年,从公司还是一个小建筑队起就开始充当头领,根基深厚,一笔帐目出了问题,自然会有忠心的手下替他把责任担下。何方劲想仅凭这么一件事,就把他斗垮,显然不太可能。
只不过何方劲也没想仅靠这件事就把黄健斗垮,而是拿这条线当引子,要求查究公司往年的帐目。他的理由很充分,集团发展到现在,完全有能力也有必要上市,扩充资本,追求更大的利益。为此之故,做为盈利份额占到了集团收入三分之一强的第一分公司,不能不进行必须的体制改建以及帐目清理,以期通过各方面的审查,顺利上市。
其实集团总裁陈吉福一直是反对公司上市的,因为他觉得一旦上市,公司运行就有许多掣肘。只是公司上市所代表的利益,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放弃的。尤其对于不能直接参与经营管理,不需考虑公司行政运作,只管看着手里的资产有无增殖的小股东来说,在目前房地产与基础建设大热的情况下,公司不上市圈钱简直是没有天理。
所以那笔帐目虽然因为有人替罪抹平过去了,但东宝建筑公司的改制以及财务的彻底清查,却无法避免。
黄健比起何方劲来,毕竟在见识及对现代商业的商场规则把握稍差,面对这种完全市场化的改革,很有些应对无措,连输了几仗,颇为狼狈。
捱到4月份,何方劲更加得势,隐然有查到了旧帐的核心问题的势头,便在此时,东宝建筑的原财务经理李军在晚间外出时车祸死亡,肇事司机撞人之后飞速逃逸,交警查察肇事车辆的号码,却发现那是个废弃车辆的用号。
这样的事故,在常人看来没什么,但冬末处在风眼中心,深知李军对于两派较劲的重要性,一听到这消息,顿时觉得他死得蹊跷,由不得人生出诸多有关于杀人灭口的想象来。
细思之下,她顿时背脊处寒浸浸的出了一层冷汗,再看黄健,只觉毛骨悚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