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过了热热闹闹的年节,大清朝终于迈进了康熙六十一年。
这一年,也是康熙朝的最后一年。
月光如水,元宵节当日,芷云自然是要进宫参加宫宴的,虽然多年来这宫宴年年一样,没有任何新鲜花样儿,让人辛苦让人烦,可今年这些繁琐中却多多少少带了一点儿别样的味道。
八福晋变得沉默了,再不会嚣张跋扈,神采飞扬,十四福晋到还是老样子,气质温婉,只偶尔明亮的眸子内闪过一抹锋利的光,带了几分焦虑,同时也有向往,德妃娘娘似乎一下子变得疼爱起儿子来,对胤禛嘘寒问暖,对她也疼爱体贴,把新生的雍王府六阿哥夸成了一朵花一般……
像往年一样,对这一切,芷云从没有感觉到喜或者不喜,也只是应付罢了,宫宴结束,芷云和欧阳离开宫门时,月亮已经升上树梢。
一阵凉风吹过,吹开了芷云身上雪白的披风,欧阳随手给她掖了掖衣角,捋了捋她被风吹得略显凌乱的发。
“出去逛逛?”欧阳吐出口气,伸手拉过媳妇纤细的玉手,两个人手上戴的是对戒,蓝宝石的,很纤细,很精致,并没有什么魔法效果,不过,在月光下一照,熠熠生辉,十分和谐。
“也好。”芷云沉吟了片刻,小小的打了个呵欠,觉得有些累,可还是挺愿意陪着自家男人出去逛街的,其实上元节的夜市,他们也逛过许多回,并没有多少新鲜感,可一家人在一起游玩,哪怕仅仅随意走走,也会觉得开心,于是笑道,“带上孩子们一起。”
上了马车,巧儿服侍着两位主子坐下,又把镶嵌在车壁上的灯点亮,不多时,圆圆便被送上来,窝进芷云的怀里,而弘昊弘昼两个小子则意气风发地骑着万岁爷送的宝马,一人一身红色的大毛衣裳,甚是喜庆。
在京城里面,一年之内最热闹的节日其实并非春节,而是元宵节。
元宵佳节是从正月十三到正月十七,京里从百官到寻常百姓,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今日十五,也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
此时,灯月交辉下,宽阔的街道满是人群,到处是挑着货架的小贩,大声地叫卖着。
芷云笑了笑,冲外面两个看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儿子道:“你们去逛吧,只是小心别走散了。”弘昼顿时高兴地从马上窜下来,冲上车,给了自家额娘一个甜甜蜜蜜的吻,到把芷云逗得哭笑不得,欧阳更是一巴掌把调皮小子拍出去,笑骂道:“你个小色鬼,少来占我媳妇的便宜……怎么跟你大哥一个德行。”弘昊那孩子平时看着沉稳,可这么大了,还是喜欢找自家额娘索要晚安吻,这一点儿,让一向疼爱儿子的欧阳很不满意。
弘昊一伸手,拎着弟弟的领子,扯着他退后一步,面无表情地躬身行礼,然后就拉着乐陶陶的弟弟走人了,丝毫不介意自家阿玛的醋意。
欧阳摇摇头,使了个眼色,一群穿着寻常,长相不起眼的暗卫立即跟了上去,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把两个小阿哥给包围得严严实实。
然后,这一双夫妻也换了衣裳,拉着女儿的手,开始闲逛,这个摊子看一看,那个摊子瞧一瞧,当然了,集市里面的小物件,品质一般,绝对入不了这二位的眼,可出来玩,不过是享受一下这种热闹的气氛。
不一会儿,圆圆的手里就拎上了一对莲花样式的花灯,随着风一摇一摆的,煞是好看,小姑娘依旧面无表情,偏偏她眉目如画,一双眼睛里又有那藏也藏不住的好奇悄悄露出来,路过的老百姓们多会偷眼多看两眼,觉得这女孩子真跟个仙女似的,可爱极了。
逛着逛着,一个摆了摊儿,正在卖一些较为寻常的绒花发簪寻常的首饰的小贩,一看见芷云一家子,眼睛顿时一亮,笑眯眯地拣了一只翡翠镯子,道:“这位爷,瞧瞧我这镯子水头多好啊,好多贵人们都喜欢呢,给您夫人和您妹子买一对儿吧。”
芷云一愣,欧阳也大乐,“得,就为你这句话,爷买了。”
说着,便让身边的侍卫掏出银子递过去,至于这最多值几钱银子一对儿的‘假’镯子,虽然收了,但自家媳妇和闺女戴的可能性真不大……
那小贩手里抓着差不多五两重的银锭,还来不及说找不开的话,眼瞅着两位贵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了,不觉大是惊喜,有这一笔买卖,可差不多够他吃上半年,摇摇头,索性收了摊,打算买点酒菜回去跟自家婆娘好好庆祝庆祝,今天上元节啊……唔,刚才那一对儿神仙眷侣似的小夫妻,说不定,不对,肯定是刚成亲的,要不然,那位爷也不至于这般大方,以后要是多碰上几回这样出手利索的主儿就好了。
这一段儿小插曲,把欧阳和芷云逗得心情大好。毕竟,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总喜欢别人夸奖自己年轻的。
只有圆圆懵懵懂懂地诧异地掰着手指道:“我是阿玛的女儿,不是阿玛的妹妹……”
一本正经的小模样明显取悦了她那一双无良父母,欧阳一把将闺女抱起来,双手用力一抛,抛向半空,一接一抛地玩了好几回,直把姑娘闹得小脸通红,晕乎乎地摇晃脑袋,这才罢了。
这一闹,圆圆也忘了什么女儿妹妹之类的严肃问题,一路牵着阿玛、额娘的手,四处闲逛游玩,围观了一阵杂耍,秧歌舞,一直到夜阑人静,一家子才汇合了回府。
弘昊和弘昼两个孩子显然也玩得极为痛快,跟着他们俩的几个明面上的侍卫,手中拎了一大堆零碎,其中有给康熙的,有给德妃的,也有给爹娘和弟弟妹妹的,杂七杂八地铺了一地。
芷云看得哭笑不得,由着两个精神旺盛过头的小子折腾,自己抱着圆圆去洗了澡,又回婴儿房看了看宝贝小儿子,这才换了睡衣,搂着欧阳睡下。
虽然芷云的日子过得很悠闲,可是,京里面的气氛却很紧张。
今年是三年一度的大计之年,全天下的官员们都关注着呢,官员考评本不关欧阳的事,可这考评结果一出来,大家的目光却又再一次落在了他的身上。
只因为,今年处分的官员未免太多了,其实,大计乃是惯例,虽然对官员们来说是有关升迁的极为重要的大事,可往年大计时,大多数的评语都是不好不坏,‘卓异’的虽然不多,可像什么‘贪酷’、‘浮躁’、‘不谨’之类比较严重的评语也不会很多。
但今年不一样,康熙爷似乎有意整顿吏治似的,居然将从小大小,小二百的官员全给申斥了一回,许多人够资历升迁了却没有升,许多有能力,但是资历还很浅薄的官员,却一下子得了赏识。
而这些得了赏识的,有很大一部分和欧阳的关系还不错,就是并不算他的门人,在诸位皇子中也对他较为亲近了,所以,欧阳最近很招人眼。
康熙爷这一手神来之笔,就像一滴凉水入了滚油,砰一下,京城炸了,无数受到申斥的官员们托门子,拉关系,为了自己的前程四处奔波,不过,很招人眼的雍王府却平静无波,欧阳和芷云却很安稳,根本没当一回事。
本来嘛,欧阳的门人不少,可他要求的严格,能让这位四爷收下的,每一个都不是庸碌之辈,就是有那么一两个倒霉的,也很沉得住气,不至于乱了阵脚,纵然别人想抓他的把柄,他也没有多少把柄给人家抓。
至于芷云家里的人,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明德在户部做堂官,这些年政绩尽有,过错不多,得了个‘卓异’,岚珏在军队混得风生水起,有滋有味,他本来功夫不错,为人豪爽,同僚们多喜欢他,军队里的将军们对他也很维护,京城的风浪便是再大,也波及不到他一个武将身上。张家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个个都是谨慎聪明的,满京城的大小官员们全栽了,他们一家子也能站在岸边喝茶看戏。
这大计的结果仿佛罩着一层迷雾,外人看得迷迷糊糊,不知道万岁爷这是想干什么,可局中人却很明白,这一批受到申斥打压的,除了那些真不像话,做得太过分的庸碌无能之辈,其他的大多都是有心做那从龙功臣的官员。
其中,各位皇子无论明面上,还是暗地里的奴才门人们被打压得最多——万岁爷,这是想要给新皇铺路了。
也难怪,他已经六十九,人生七十古来稀,他年岁已大,最近身体又不好,也是时候考虑身后之事。
日子渐渐过去,很快就到了春日。
傍晚,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欧阳携了爱妻带着孩子们去逛园子,这园子,就是圆明园,当然,此时的圆明园还不是以后的万园之园,可其风景之秀丽迷人,也足以让芷云大开眼见了。
‘圆明园’这三个字的牌匾是康熙钦赐的,就挂在圆明园殿的正上方,芷云挽着欧阳的手,抬头看了一阵,皱眉道:“‘圆明’这两个字不好。”
“不好?怎么不好?”欧阳顿时莞尔,“圆而入神,君子之时中也;明而普照,达人之睿智也,这可是明君贤相的理想标准,与我正相称嘛。”
芷云摇摇头,也是一笑,她不喜欢圆明二字,主要是觉得这两字带了太浓厚的佛教的味道,听起来有些别扭罢了,其实,这两字本身是没问题的。
夫妻两个说了会儿闲话,漫步在园中,不多时,就来到牡丹台。芷云驻足,牡丹开得正盛,林林总总百余株,她是最爱艳花的,而牡丹,论起丽色,显然是花中魁首。
巧儿和月桂不知道从何方冒出来,摆放好果盘,花茶,拿了软垫伺候着自家主子坐好,便又很有眼力地退出去了。
欧阳看她们极为利索的动作,忍不住大笑,芷云也莞尔,要说这体贴上意,还是内务府出来的丫头心里敞亮明白,换了七月和十月,怕是芷云不开口,根本想不到这些。
夫妻俩喝过花茶,赏了会儿花,高福满头大汗地过来回禀:“爷,李卫李大人来了……”
欧阳一怔,抬头见高福神色尴尬,脸色多少有些诡异,纳闷道:“怎么了?脸色这么古怪?”
“回爷,今儿当值的是个新手,不认识李大人,结果,结果……”高福尴尬地摸了摸脑袋,苦笑道,“结果把李大人差点当成刺客给绑了。”
高福也是很无奈,这可不是雍王府的侍卫们没眼力,实在是那位李大人在圆明园门口举步不前,犹犹豫豫的样子,实在可疑,又兼他人高马大,不像个文官,到似是土匪强梁,侍卫们没直接动手,已经是因为雍王府规矩森严了。
欧阳一愣,眨眼工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大笑,摇着头拍了下桌子,道:“呵呵,赶紧让他进来吧……芷云,你不是正想看看这位名人?”
说来,他收了李卫做门人,可真不是为了顺应什么历史,主要是那位确实挺有能力,有本事,为人也风趣幽默,很讨人喜欢。
芷云退到屏风后面,片刻,就见高福又回转过来,立在殿门口,急声催促道:“李大人,爷等着你呢,快点吧。”
高福催促了好几回,着急得都口舌要生疮了,芷云才见一个身高将近两米,膀大腰圆的壮汉,耷拉着脑袋,像个小媳妇似的一步一磨蹭地挪进殿里。
“奴才给四爷请安。”
李卫跪到地上,给欧阳行了个大礼,偏偏声音细弱蚊蝇,要不是屋里的俩人耳力非凡,还真听不见他说什么。
眼瞅着一个壮汉学那小媳妇般扭扭捏捏的样子,欧阳和芷云都忍俊不禁,搁下茶杯,拭了拭唇,生怕一不小心把茶水给喷出来。
欧阳抬头笑道:“高福,给李大人拿把椅子来。”
“嗻。”高福应了一声,急忙搬了把椅子搁在自家主子爷下首的位置,然后请李卫坐好,又给他拿来点心,捧来一瓶桃花酒。
本来,奴才们在主子面前喝酒自然是不合适的,只这个李卫是个粗人,就是给他喝茶,也喝不出好坏,还不如依着他的嗜好,直接喝酒算了。欧阳便开了口,以后李卫登门,只给他酒,不必奉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