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天光照醒了纪元,眼前的挡风玻璃,映着桂花树的影子,暗香从车窗透进来。
她发现自己昨晚在车上睡着了,李茂也在车里靠着座位睡觉,他离她很近,令她刹那回不过神。
纪元翻包看手机时间,早上七点。
李茂醒了,却静默的,不说话。
她有点抱歉,说:“你可以叫醒我。”
他随意说:“我们这样挺好的。”
她心上有点震动。
他看着她,说:“既然来了,去我家坐一会?”
“你家还有其他人吗?”她问。
“绢姐在。” 他说。
纪元答应了,跟着他下车,手脚有点麻,一点点回过劲。
两个人坐电梯上楼,电梯光鉴照人,纪元看见自己头发蓬松得像一只麻雀。
李茂虽然也在车上睡着了,但短短的头发很有精神,像一只有型的鹰。
他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纪元感慨着,跟李茂搭电梯到了顶层公寓,进了家门。
他的家,大得理所当然,两扇成直角的落地窗,一面看见山峦,一面看见市区。
只是十分安静,不像有人居住。
纪元问:“绢姐出去了吗?”
李茂说:“在书房。”
他指了右手边的房间,纪元出于礼貌,过去打招呼。
一进屋,先看见占了整面墙的书架,摆满书。屋里没有人,再一转身,看见一个大保温箱里,养着一条红色条纹的蛇,盘踞在一截粗壮的枯枝上,正朝她嘶嘶吐着信子。
李茂进门,介绍:“绢姐在跟你打招呼。”
纪元有点没睡醒,问:“你们家的宠物起名字都这么……”
“什么?”
“让人转不过弯? ”
李茂笑了,问:“你想不想摸一下绢姐?”
纪元多谢他的好意,这条蛇是挺漂亮的,但远观就可以了。
李茂说绢姐是朋友出国前,寄养在他家的一条玉米蛇,性情很温顺,朋友不回国,他也不能将绢姐处理了,想起来喂它一顿就可以了。
纪元嗯了一声,问:“我看绢姐的眼神很不友好,你上次喂它是什么时候?”
李茂说:“上次啊,上次我带活人喂它是什么时候呢?
他又开始讲冷笑话了。
纪元说:“绢姐不是蟒蛇,我吃它还容易一点。”
他唔一声,脸上淡淡的笑。
纪元想去洗手间洗脸。
李茂给她拿了新牙刷新毛巾,说:“楼下超市大促销,我囤了很多,正用不完。”
纪元顺着他来了一句:“你很会过日子。”
李茂笑了。
原来,她是可以同他一搭一唱胡说八道的。
李茂转身去厨房做早饭,纪元洗漱完,去书房欣赏他的藏书。
满架都是经济类或者文艺类的书籍,和他的工作或者爱好相关。
她随意抽出一本,翻看几页,空白处有笔记,寥寥几句话,却很用心。
李茂在厨房做饭,半小时端出两碗海鲜乌冬,还有蔬菜沙拉和煎鸡蛋,喊纪元吃饭。
纪元觉得这一刻很奇异。
忽然想起十一二岁,她喜欢赖在被窝里睡懒觉,妈妈喊她吃早饭,她磨磨蹭蹭,爬出被窝,洗漱完,刚在餐桌边坐下,她爸就开始训话。
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一刻,纪元和李茂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露台,像一艘小小的船,驶向沁人心脾的青山,秀色宜人。
她是开心的,有点没话找话,说:“吃完丰富的早餐,可以精神一整天。”
他微笑着说:“嘴很甜。”
她有点不好意思,说:“这只是客套。”
“是么?”他明显想听好话,口吻带着多情。
她抬头看着他,看着他的周围,察觉这一切都很合宜,包括他和他的房子,绢姐和满架的书,乌冬面和落地窗外苍翠的山色。
她轻声地说:“好的,妙的,难得的。”
他听见了。
好的,妙的,难得的。
无论她指的是他,还是这一刻的情境,他都满意了。
两个人就这样慢慢地吃着早饭,李茂拿遥控器打开电视,正在播放本地新闻,说粤语,没字幕,主播的表情很好玩。
纪元问:“新闻讲什么?”
他翻译:“讲六个人在高速路上偷生猪。”
她更好奇了,问:“怎么偷?”
“六个人分成三拨,两辆面包车、一辆摩托车,尾随运输生猪的大货车。”
“然后呢?”
“然后摩托车和货车并行,坐后座的人攀上货车,打开围栏,将生猪一只一只赶下车。开面包车的另外两拨同伙,紧随其后,将摔在路上的生猪抱进面包车,装满为止。”
纪元听完了,心上忽然有轻微的悔意。
她不该让他翻译,这个新闻太特别,不容易从记忆中抹去。
将来的日子,她一定会常常想起,他曾给她讲过一则六人偷猪的故事。
比如在她吃红烧肉的时候,或者吃排骨的时候……
纪元正轻轻皱眉,门铃忽然响了,李茂起身,开门,是蓝颖。
蓝颖以为他家没别人,说:“展览有些细节还想和你商量。”
李茂说:“上班再说,我在招待客人。”
蓝颖却笑着说:“什么客人?我也见见。”
蓝颖和李茂从小就认识,没把自己当外人,侧身就进门来了。
她很快看见餐桌边上的纪元,一瞬闪过惊讶,收敛了,和纪元打招呼,眼睛带着活泼的笑意。
纪元礼貌地回应,想想自己太过忘情,正好该回家了。
李茂要送她,纪元说不用。
他没有再说什么,送她到电梯门口,看她搭电梯走了。
她永远那么平静,他不能一眼看穿她在想什么。
电梯到了一楼,纪元走出这幢楼,走到小区外,看看周围,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
她打电话叫出租车,等车的时候,站在河边,看河流里的水草,随着水波的方向,轻轻摆动。
不一会,出租车来了,纪元上车,细细看手机导航地图,才知道自己来到了山的西边。
要是夏天下起阵雨来,东边也许还是晴天。
楼上,纪元一走,蓝颖也不和李茂讨论工作了,只是笑着问:“小慈医生说你抢他女朋友,是刚才那位?”
李茂说:“小慈医生说错了。”
蓝颖脸上有点喜悦。
他补充了一句:“她并不是小慈医生的女朋友。”
蓝颖笑得有点勉强,又问:“你们很聊得来吗?”
李茂不接话,他没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
蓝颖又说,“小慈医生查了她家情况,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你注意到她,还有这个原因吧。”
蓝颖知道李茂的父母脾气都很大,互不相让,过不到一块儿去,早早离了婚,李茂从小在廖家长大,跟外婆最亲。
“搞艺术的人,是不是都很喜欢追溯别人的童年?”李茂反问。
“当然会有联系。”蓝颖答。
“那我应该注意到很多人。”
“但她毕竟长得秀气。”
“长得秀气的人也很多。”
“那你说是为什么?”
蓝颖问不停,李茂不答了。
她看他在收拾餐桌,难以置信,问:“你给她做早饭了?她昨晚在你家过夜的?”
他不置可否。
蓝颖脸色微变,心上很不是滋味,问:“总要有一个理由。为什么和她亲近?你也承认,她不算特别。”
漂亮的人,聪明的人,有钱的人,他们这个圈子多的是。
蓝颖背靠着餐桌,撑直双手站着,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一个人偏执起来,容易失去分寸。
李茂说:“不讨论工作的话,我要补觉了。”
蓝颖酸溜溜地说:“你们昨晚也太放纵了吧!”
李茂笑了,下逐客令:“你该回家了。”
蓝颖执拗,说:“你不说理由我可不走。”
李茂明白蓝颖的想法。
他没有和人纠缠的习惯,直接说:“并不需要特别的理由。我本来过得挺烦心,跟她呆在一块儿的时候,我很自在。她让我有点享清福的意思。”
蓝颖微微一震,沉默半天,回过神,不言不语,终于走了。
谁要上蹿下跳,做他们爱情的催化剂?
李茂没送蓝颖,他呆在书房,和宠物蛇谈天,有一句没一句。
“绢姐,你觉得今天天气怎么样?”
“纪元想吃你,你同意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