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堂堂的烛光里, 一个华服丽人坐在软塌上将手中的画卷打开,一株幽兰映入眼帘,她细细的看了许久, 也不知怎么的,今日送来的无数礼物中, 只有这一副兰花图入了她的眼。
她总觉得这幅画给她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不少达官贵人都知道,安王妃最喜欢兰花,为了投其所好, 每年都有人为她送上与兰花有关的各种事物, 起先是送新鲜的兰花,后来发现安王妃更喜欢兰花的图案后,之后送的东西就转变成了带兰花图案的画卷、瓷瓶、摆件之类的物件。
单是这样的兰花图,她这一天便收到了几十幅, 安王妃因着与谢家关系交好,随手便拿起了他家送来的画,懒懒的问了一声:“是何人所画?”
“据说是一位姓裴的公子。”
安王妃随口应了一声,她并没有听说过当世有什么姓裴的画作者, 而如今当世名人的兰花图,她收到过数不胜数。
她当时便要把手中的画放下, 刚要离开的时候,却不知怎么的,又把那幅画打开了,这一看之下,她心中便觉得惊赞无比, 安王妃以前虽然不懂画,但在品鉴了如此多兰花图之后,眼光自然不是平常人能比得上的,她看得出此画作人的技艺高绝,虽说是寂寂无名者所画,可这画的价值,却值得人收藏,怪不得谢家会把这幅画送过来。
安王妃随意欣赏过几眼后,便不以为然的把那画放了回去。
再美丽的兰花,她也欣赏不来。
别人都以此来投她所好,实际上,她想要的兰花根本就不在于此。
本来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可在之后的宴会上,安王妃频频失神,总是会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副兰花图,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回想那副兰花图,还是在想一些别的什么事情。
宴会结束后,安王妃吩咐人把那幅谢家送过来的兰花图送进了她房里。
安王妃看着手中的这株兰花,在这样的烛光下,轻轻叹了一口气后,忍不住思绪纷杂。
她二十三年前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左手手臂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她生产完醒过来后,第一眼看到这胎记,便觉得这胎记轮廓像兰花,而那时孩子他父王,也就是安王在一旁笑她:“孩子手上这团丑东西,也就你这个亲娘能看出像兰花。”
对,她就觉得像兰花,这种感觉她记了二十多年了。
只是她的长子出生没多久,孩子便丢了。
她失去了她的亲生儿子。
也许是这些年她兰花图看的太多了,日日又挂念着她丢失的那个孩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见过好几次,对方手上的那块红色胎记,逐渐长成了兰花的轮廓。
兰是花中君子,二十年过去了,他是不是已经长成了一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
……
“你又在想孩子了?”一个身着紫袍的英俊男人在她的身边坐下,给她搭上了一件披风,安王妃偏过头来看身边的人,缓缓的点了点头。
“只要我们不放弃去找,一定能找到澜儿。”
安王妃轻轻应了一声。
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安王妃几乎都要放弃希望,她现在只盼着当年被审问的贼人没有说谎,君澜没有被他们灭口,而是在这个世上好好的活着,只要孩子能好好的活着她就心满意足了。
“母后近来也派了不少人马南下暗中寻找澜儿的下落。”
安王妃收起手中的画卷,揉了一下鼻子,压抑住眼中的热意,“母后她年纪大了,想念孙儿。”
安王是如今太皇太后的小儿子,先帝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太皇太后只得这么两个嫡子,长子继位后,自然十分宠爱这个幼子,对当初丢失孙子的事情痛惜不已,如今安王膝下无子,是太皇太后的一块心病。
上次回京的时候,太皇太后拉着他们的手说自己时日无多,唯一的心愿就是想看到儿孙安康,盼着自己在入土前,能找到她丢失的爱孙。
吕公公是太皇太后安排下来寻找安王世子的领头人。
安王府门前。
一堆身着轻甲的人马在吕公公面前躬身行礼,“参见吕公公。”
穿红衣带高帽披着灰色大氅的吕公公笑着点了点头,“你们这批人马去临安,找约莫二十三四年前出生的孩子,他的手臂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喏,这就是胎记图。”
“不过……这些年过去了,这胎记总会有些变化……”
临安开始下雪了,这一场雪足足下了一个晚上,鹅毛大雪飘飘洒洒,第二日整座城里都银装素裹,珠帘碧瓦附上一层白霜,满树皆是梨花,墙角的腊梅,早已经开了。
清晨,雪初霁。
这一日裴疏和薛清灵没有去医馆,而是留在了家里。
难得的一场大雪,自是要赏雪一番,才能不辜负如此美景。
裴家书轩门口移植了几株腊梅,现下枝头上尽是嫣红点点,有些还是深红色的花苞,有些则是淡淡的红粉色腊梅,一层清雪落在枝头上,朵朵腊梅在雪中已经开得艳丽,映衬着清丽的白雪,亦有姝色。
薛清灵提着一个小瓦罐站在红梅边上收集梅上白雪,裴疏则在旁边看护着他。
如今薛清灵裹了一层又一层,外面围的是厚厚的红色大氅,他自己笑称已经被裹成了一个臃肿的大肉包,还是牡丹色的那种大肉包,身子裹得厚厚的,只剩下一孤零零的小脑袋在外面,却让他显得更加瘦小玲珑了。
裴疏身上也裹了一件银白色的狐毛大氅,有了一点冬天的样子,大氅下面,还是他原本的那套白衣,本来他连这一件大氅都不想披,奈何薛清灵和柳玉芷母子俩一致觉得,他要是还只穿那几件单衣,就是在伤害别人的眼睛,伤害别人的身心。
他不觉得冷,别人看着替他冷。
在冬日里不裹得厚实一些,只会给人一种冷飕飕的感觉,就好比薛清灵明明裹得十分严实,但在看见寒风中穿白衣的裴疏时,明明心里知道对方不会冷,可身体却会下意识感同身受的哆嗦一下。
放这样的小裴大夫出门,就是在祸害人。
普通人看着都要打哆嗦。
起码要披上一件大氅,才能对得起今天的这场雪。
薛清灵提着手上的小罐子,像一个春天里采蜜的小蜜蜂一样,忙个不停的在花瓣上行动,蜜蜂采蜜,他薛清灵采雪,裴疏在旁边护着他的腰肢,免得他不小心滑倒,嘴里也念叨着:“我来帮你提着罐子吧。”
“……你帮我拿着罐子,那我们得忙到什么时候?”薛清灵认真细致着用手中的梅花枝收集花瓣上的清雪,这收集白雪也是有讲究的,讲究纤尘不染,还要求梅上清雪。
落在梅间的雪最为上乘。
“要是换我来,那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我要自己来,别耽误你家夫郎做正事!”
“行行行,你忙吧。”
忙活了小半天收集了两罐梅花雪之后,薛清灵终于消停了,他觉得累了,一罐让人收好,提着另一罐和裴疏一起,来到清池边的游廊亭中烹茶。
他们家的整个庭院也被白雪覆盖着,屋顶瓦片上尽是雪白,屋檐底下悬挂着两串红灯笼,树枝上,石桥上,落满了雪,院中的池子似乎也被冻住了一样,池岸边已经结了一层透明的冰,越是在岸边,越像是垒了一层一层琼花碎玉在那。
唯有池中央的部分,还没结成冰,露出清晰的碧色的池水,和边上一层透明薄冰覆盖的池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也就是在这个地方,无数条红鱼在水中上下翻动嬉戏。
为这样的冰天雪地多增添了些许鲜活的灵动。
薛清灵用银铛赶着梅雪入壶中,在这样的天寒地冻里煎雪煮茶,裴疏也不打扰他的好雅兴,在一旁架了琴,拨弄琴弦,院子里渐渐传出阵阵雅韵。
一曲完毕,裴疏坐在琴旁缓缓抬眸,便看见薛清灵捧着茶冲他眨了眨眼睛。
裴疏含笑站起来走到了他身边,接过对方递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新煮的雪水茶。
“怎么样?”
“天上水自是不凡,清冽甘醇。”
薛清灵笑出两个弯弯的小月牙,跟着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小口。
裴疏叮嘱他:“你少喝些茶。”
薛清灵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老老实实且遗憾的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一来,他已经习惯上了不时的摸一摸自己的肚子,现在他的肚子已经凸出来了,和原先那个柔软的小肚子完全不一样。
他家的小金猪应该不是原本的那个豆芽菜了,起码也长成了个大橘子的模样,也许是个小柚子?
他在自己的肚子上摸了还不满足,蹭到裴疏身边去,从他的衣服里探进去,隔着一层薄衣摸对方的肚子,摸到了一些按着硬邦邦的块状肌肉。
裴疏搂住对方的腰,让两人靠的更近一些,伸手去摸对方的小肚皮,薛清灵像一只摊开肚皮的小猫儿一样,嘴里哼哼唧唧了两声。
他裹了这一层又一层,对方摸到的只能是衣服……
摸不到他家小小裴。
凑得近了些,两人的头发都挨在了一起,薛清灵揪了揪对方黑亮柔顺的长发,笑眯眯的开玩笑道:“是不是感觉我肚子里揣了个枕头?”
裴疏忍俊不禁,“是啊,辛苦你每天把包袱揣身上了。”
薛清灵叹了一口气,斜倒在他身上,抬起双手揉了揉脸,期待道:“还要等好几个月才能卸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