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走后,琉璃乏了,懒洋洋斜倚着栏杆,轻抿了一口现已经不那么凉爽了。她招手想让宫人们再放冰水进去,却被真阻止了。
“娘娘,御医交代过了,腹中龙种重要,您不能饮食太过生冷,否则容易伤身的。”真用孩子来项,她不能反驳。
起身回了秦安殿,用完了晚膳,琉璃仰面躺在九华帐中。
因为她有了身孕,所有人都紧张兮兮的,就连太后都难得拿出关心来,特意送了一堆安身养胎的药膳来。白洛辰政务繁忙,总也不忘托人过来问候一声,然后细细叮嘱她好好休息,好好饮食。
他还是有些在意她的。这个认知,让她的心里暖暖的。
身边依然微风徐徐。她突然兴起,寻找这凉风吹来的方向。
一位大约十二三岁的宫女擎着一把比人还高的羽扇,正站在帐外,满头大汗地努力摇动。
她以前一直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总以为是这宫殿通风良好,她才可以就着徐徐凉风,看着摇曳的帘帐,舒服睡去。
今天,她意外注意到了那个一声不吭,尽全力摇着扇子的人,心里忽然不再平静了。
“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侍候了。”她分不清自己心里猛然间泛起的感情究竟是怜悯还是厌烦,总之就是不愿意再看见有人在自己身边,这般辛苦劳累。
那宫女明显是愣了一下。手上地动作竟然停止了。
风停了。盛夏地热意立即卷上身来。叫琉璃不由后悔自己地决定。
那宫女想是没有想到向来一躺下就睡着地主人会突然对自己话。待领会了主人地话语。却是二话不。扑通连着那长长地羽扇一起扑倒在地。哀声问:“娘娘。丫哪里惹您生气了。您。丫一定改。请娘娘慈悲。让丫留在这里工作吧!丫能吃苦。丫什么活都可以干地。”
她地名字。竟然叫“丫”。
琉璃在心里惊叹了一声。世间事为何总是这般巧合离奇。刚刚叫她认清了仇人面目。转眼又将自己地过去送到眼前。
苍天啊!你是不是看不惯人过地轻松惬意。定要给人找一些烦恼才可以吗?
“你是叫丫吗?”她的语气软了下来。这个和她的过去有着相同名字的宫女,勾起了她遥远家乡的美好回忆。
“回娘娘的话,奴婢原本是……原本是唤作琉璃地,因为犯了娘娘您的名讳,所以改名叫了丫。”她缩着身子,知道自己大胆出了琉璃这两个字,必然又是要遭一番责骂了。
“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琉璃招手,唤这个宫女近身来,却不见她动静,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用怕,我不责怪你的。”
丫将信将疑地慢慢爬过来,她听了宫女们之间的许多流言,对于那些喜怒无常,出尔反尔的主子尤其感到恐惧。
由于进宫日子尚浅,她甚至连宫里的名牌都还没有正式颁下来,能够担任琉璃宫里的职务,已经引起了诸多姐妹的羡慕,同时也受到了最多的提,无外乎害怕她不心做错事惹来祸端。
这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普通得没有什么人会注意到她地存在。如果不是这巧合的名字,琉璃也许也没有看她的兴趣。
琉璃伸手想摸摸她的脸,却明显感觉到了手下人畏缩的动作。她叹息,不再强求。
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雪花飞舞的日子里,爹扯着大嗓门喊道:“丫,快看,爹给你带回了什么!”
她从暖和的帐篷中探出头去,就看见裹在白色大皮祅中的爹,摇着手中一只可爱的雪狐,咧着嘴笑。
那段日子是那样地甜蜜,就着跳舞的篝火,烧烤着难得的野味,看着爹细心地将最美味的烤肉切成块放进自己面前的木盘,自己却大口扯着剩下地粗筋烂骨。多少次她都希望爹也吃大块大块的烤肉,但是爹总是摇头。
“傻丫头,男人大口啃肉骨头才有个性,学什么女儿家吃那些细细地肉。”爹总是这样扯着大嗓门话。
她知道,其实只是因为打猎困难,所以爹才这样话。因为她的爹总是一个人上山,然后总是打回一野味。如果他打猎太过分了,不远处那些帐篷群地人就会上门来,恶狠狠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砸坏,将可以抢走地东西都抢走。
时候,她被那阵仗吓哭了好几次。后来,爹的打猎就更加困难了。明明他才是最优秀的猎手,却总是只能获得一果腹的东西。
她知道,那都是被不远处的那群人在半路上打劫走了
是念着爹可以帮他们打到更多的猎物,只怕就连会留给爹带回来的。
因为这样,不远处的那一堆帐篷里,人人都是吃好吃的肉的,而且从来不珍惜。她还曾经看见过,有一只羊腿上面还挂着好大一块肉,就被人远远抛了出来。
所以,她总是很用心,很用心地将盘子里的每一块肉吃干净,这样她就会看见爹的脸上露出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丫又开始努力摇动那柄比人还高的羽扇,徐徐的风吹拂而来,驱走了热意。
头上,是微微晃动的帐帘,颜色是她亲自挑选的,一如当初家乡的帐篷的颜色。为了这个颜色,真不止一次的她没有女人味,这样留不住陛下的心。
她笑笑不在乎。
摇动的帘帐,昏昏欲睡的琉璃。
又一个瞬间,勾起了她脑中的回忆,她惊醒过来,背后渗出一大片冷汗,睡意全消。
那一天,依旧是白雪皑皑。她还是丫,抱着的雪狐,窝在温暖的篝火边,等着爹打猎归来。
这一次爹回来得有些早,脸上带着一种忧伤。
他:“打仗了。”
丫抱紧手臂的动作,引来雪狐的不满,狠狠抓了一下她的手臂,无奈袖子太厚,没能让主人有所察觉,所以它选择了张嘴就咬。
正愣神间,帐外远远传来了声音,有马匹,有人,还有兵器交击的声音。
爹手里紧紧抓着狩猎的大铁叉子,掀开了门帘子的一角,丫看见门外闪过几个狼狈的身影,都是带着兵器的,不远处的那个帐篷群的人。他们身上有血,却不像是打猎受的伤。
记得爹曾经提到过,那一堆帐篷里住着的乃是军队的人,所以他们惹不起。
但是今天,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人,失却了威风,狼狈地逃跑着。反倒是她的爹,威风凛凛,更像是军中将领。
她刚想开口唤一声“爹”,门外却响起一声近在耳旁的马嘶声,然后,她看见了自己的爹的胸口闪过一道亮光,接着是一片喷薄而出的鲜红的血幕……
她的爹,倒下了。
马嘶声追着不断后退的人群,她手臂上突然传来疼痛,唤回了她的神智。
一把丢开雪狐,她颤抖着身子挨近爹那迅速变冷的身体,然后迎着冷冽的风,看向了帐外那个杀人凶手。
一匹黑色的俊马,载着一个意气风的青年人,提着犹自滴着血的宝剑正一步步逼向那一整排的帐篷。
那一天的风很冷,阳光很亮。所以,她看见那个青年人浑身闪耀着光芒。
她记住了他的脸,记住了这个毁灭了她甜蜜生活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但是她知道,如果自己不这么做,就知道如何是好。
远远的那片声音正急速赶来,那是大军将至的阵势。
丫没有办法,扒开帐篷后面的幕布,裹着一身雪白的皮祅,消失在大雪深处。
后来,听她的国家战败了。她流浪各个角落,突然被人相中,送进了皇宫。
那个被称为国主的人满意地着头,然后给她改了琉璃这个名字,连着一大堆礼物,送进了敌国的军营。这时,她才知道,自己被卖了。
敌军的将领是个正直到让人心寒的老人,他看也没看她一眼,就一挥手,交代了一句送去给陛下。然后,她就被塞进一辆马车,连夜兼程送进了这处辉煌而又精致的宫廷。
然后,她在大公主白抚英的帮助下,成为了皇帝唯一的妃子,却又同时在那个美丽的大公主身边看见了自己的杀父仇人那个年轻的将军,魏翎。
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当场喊出“杀人凶手”这四个字。
因为她悲哀地现,自己竟然被那人的英姿吸引了。她简直生不如死。一边恨着,一边羡慕着。
幸而,还有一个皇帝在。白洛辰渐渐取代了魏翎的影子,同时,她还现了,白洛辰可以给与她报仇的能力。
现在,她是怀着龙种的秦安婕妤琉璃,身份高贵,前途无量,再不是那个脸上时时挂着甜蜜微笑,偶尔和爹爹一起愁着下一顿能不能吃到鲜美烤肉的单纯丫头丫了。
上天却捉弄似的,竟然将一个本名叫琉璃,改名为丫的人送到了她的身边。可笑啊可笑!
翻了个身,琉璃陷入沉眠。
丫努力摇着羽扇,一声不吭。
夜无穷,月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