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雪枝仍是泫然而泣,楚楚可怜的姿态,这样的表情她最拿手,嘴角眉眼的弧度,声音的拿捏,都是训练过千百次的:“这支簪子,是季连少主曾经赠予雪枝的信物……没想到,雪枝珍藏至今,还是没保护好,竟然断了……”
燕唯儿早就料定她会这么说,心中冷笑。她本不愿为难纤雪枝,有意与人为善,一尽地主之谊。但此女欺人太甚,步步为营,先是裸身约见自己的夫君,继而挑拨离间。
她相信这支簪子肯定是季连别诺送的,但说到信物,那就言重了。以季连别诺的身份,要送出一个当得上“信物”的东西,即便不是价值连城,也不该如此廉价。
如果她和季连别诺不是经过了那么多次的悲悲喜喜,一路走来,她选择从此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信任他。那么此刻,必会被这女人几句话伤得体无完肤,然后跟季连别诺闹一场别扭,两败俱伤。
燕唯儿忽然脆声笑道:“我当什么事儿,纤雪枝大家不必伤怀,这样的簪子,别诺给茉莉、海棠他们几人都赏过几支。”对茉莉一招手:“少主哪年赏的?”
茉莉早看不惯纤雪枝那做作的样儿:“前年上元节,啊,就是这两天的光景,少主高兴,便赏了我们几支,除了我和海棠,梅香、迎春、玉兰她们全都有呢,哦,连玉嫂都有一支,小姐,你见过的吧?”
纤雪枝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胸口作痛,硬是没说得出句话来。她也算伶牙俐齿之人,常年游历在富贵与权势的大户人家之间,说的都是场面话,早练就了能说会道的本领。
却不料,这回杠上个玲珑剔透的主,从小穿梭在算命的术士之间,吃的便是察颜观色,顺势忽悠的饭。
谁技高一筹,立见分晓!当然,燕唯儿是气势占了先机,天生高贵的气势便是她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
一室的气氛,凝固成霜。
燕唯儿无意树敌,在她认为,一个女子爱上了一个男子,并非天大的错。只是,若非两情相悦,只是单方面纠缠,尤其三番四次作怪,那便显得有些下作。
饶是如此,她也不准备穷追猛打。今天来到这儿探望,本来不是她自己哭着喊着要来,而是季连别诺要求的。并且作为未来的少主夫人,若是躲着不见,倒显得是她小气理亏了。
这么想着,见纤雪枝衣衫已穿得整齐,正要去叫季连别诺打个招呼走人,却听得纤雪枝问茉莉:“难道你们的簪子上,都刻了‘季连别诺’几个字么?”
纤雪枝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也顾不得外面还坐着个当事人,竟是这么不管不顾的咄咄逼人,不把燕唯儿弄难受,誓不罢休。
茉莉一时支吾,刚才得燕唯儿提醒,方能语意顺畅地反击纤雪枝,而今她哪知道该如何回答算是得体。这么一想,便转眼去看燕唯儿。
此时的燕唯儿真的发怒了。
她一再忍让,一再迁就,允许此女住进季连府坻,还乐颠颠地拿自己穿都没穿过的新衣裳,以示友好,岂料此女如此不知好歹,*裸地挑拨离间,和她抢夫婿。
明刀明枪也就罢了。
若是郎有情,妾有意,那大家就摆开擂台,争个高低,看季连少主到底要选哪一个?问题是,季连别诺摆明了不愿和她有任何瓜葛,但凡郎有点意思,那个妾就不至于处于如今这个地位。
使这般下作手段,只要把季连别诺叫到屋里,立时就能拆穿这个谎言,但是,女人的斗争,自然最好是女人自己解决。麻烦男人出面,躲在背后看热闹的女人,起码不会是她燕唯儿这号人物。
“哦?纤雪枝大家真是费心了,那么个簪子上,还要亲自去刻几个字,呵呵,不过也对,但凡有纪念价值的东西,确实应该有字为证。”燕唯儿随手拿起身上的玉佩,盈盈笑语:“比如这块玉佩,便是刻有‘季连别诺’几个字,从小戴在他身上。不过,现在他非要我戴着,其实,像这样价值连城的家传宝贝,怎么也不该戴在我身上的。若是弄丢了,那我简直就是季连家的罪人了……”
纤雪枝睁大了眼睛,盯着那块玉佩。刚才被燕唯儿一身红衣刺激了,以至于居然没注意到她身上还有条大红宝石的项链,和季连别诺的随身玉佩。
那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尤其是玉佩,代表着季连姓氏的尊崇。别说这个女人还没进门,其实就算是进了门,这块玉佩也不该戴在她的身上。
所有的好东西,全都给了她。身份,地位,宠爱,价值连城的首饰,全都全都给了她。
她是个什么妖孽,这么惑了季连少主的心神?
纤雪枝本就虚弱的身体,差点站立不稳。她从十四岁认识季连少主那一天起,就一心想跟在少主身侧。可是他却永远是冷冷的表情。
只是当她遇上困难或是危难,他的手下,总会解救她于水火之中。难道这样的情意,还不明显吗?
可是他一再拒绝了她的明示暗示。
他是“冷情少主”。这个认知,让她以为,他本该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不介意继续等待。
可是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所有她曾经期待过的东西,都一股脑被眼前这个女人轻易得到了。
她的内心甚至有些歇斯底里,那是一种玉石俱焚的颠狂。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三皇子风楚阳的嘱托,先在季连家住下来,打探好情势,再从长计议。
对,从长计议。
纤雪枝压下颤栗的情绪,就算得不到季连别诺的心,也不会让这女人好过。一瞬间,她竟然笑面如花:“倒是雪枝执着,让燕小姐见笑了!”
燕唯儿心往下沉,如果纤雪枝此番哭哭啼啼跟她闹翻,至少说明这个女人只是为情所困,走了极端,并不可怕。可是在如此盛怒惊异之下,她竟然生生按捺住了就要奔涌而出的怒气。
是有什么后招?或是还有什么图谋?
燕唯儿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强作欢颜,与季连别诺告辞而去。
一路上,燕唯儿都闷闷不乐,天生的灵敏,使她无法抑制住那种莫名袭来的恐慌,但那种恐慌,偏偏又无实质,似乎一切只是猜想。
“诺,昨晚那场火灾是怎么发生的?”燕唯儿闷了半响,忽然问起了这件事。
“起因未明。”季连别诺见柳枝发芽,而昨晚却死了好些人,实是世事难料,不由得叹一声:“客栈死了七个人,竟然是在上元节去世……飞来横祸。”
“确实是飞来横祸。”燕唯儿不知为何,手痒得竟想拿几个铜板来占卜占卜,当然,她并不认为自己真的会这玩意儿。
“唯儿,你是有什么心事?”季连别诺见她闷闷不乐:“刚才和纤雪枝在屋里说些什么?”早上出门的时候,燕唯儿还蹦蹦跳跳,欢天喜地,这会子,竟然沉默寡言。
却不像是在生他的气。
仿佛是有无比困惑的事把她难住了,是以她的眉心久久皱着无法散去。
“诺,我觉得纤雪枝有问题。”燕唯儿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一不小心,枉作小人,但又习惯地要和他坦白了想法。
季连别诺哪会不知道纤雪枝有问题:“嗯,是有。”
“你也觉得?”燕唯儿探询的眼神,她是因为刚才在屋里和纤雪枝一番谈话得出的结论,那他又是从哪里来的看法?
“纤雪枝十四岁被一个财主抓了去当小妾,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们路过的时候,救了她。她本是一个舞社的婢女,后来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我敬她才华出众,不附权贵,是以后来也曾帮过她。但与她从未有任何男女间的情谊。唯儿,你相信我吗?”季连别诺平静而悠远,就连那句“你相信我吗”,也让人听来异常信服。
燕唯儿不由自主点点头,从昨夜偶遇纤雪枝,尽管有时嘻闹,说些酸酸的话,但她从未怀疑过季连别诺,像他那样的男子,有人倾慕,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这许多年,其实我并未见过她,至于她与谁人交好,确实不在我的兴趣范围内。”季连别诺想起客栈纵火,摇头道:“但我仍然希望,纵火这事,只是个意外。如果不是,那她就再不是曾经的纤雪枝。至少,她在我印象里,也还算是个悲天悯人的姑娘。”
燕唯儿经他这么一说,更是头疼。竟然还扯上了客栈纵火的事,这纤雪枝还真是不简单哪。想起她一闪而过的深刻恨意,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燕唯儿不由自主挽紧季连别诺:“诺,我觉得好冷。”
季连别诺伸出双手,将她冰冷的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春天很快就来了。”
春天,的确是快要降临。这个冬天,发生了太多事,幸好,悲伤过后,喜悦如约而至。
所有的烦恼都将过去,春天一到,唯儿就将嫁给他为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