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成德抬眼瞧了一眼,口中道:“皇上这画工是越来越好了。这贵嫔娘娘的一颦一笑都像是活的一般。”
那如意结终是不好画,澹台望舒搁下笔来,等着拿墨色浸透晾干,却不去接他的话茬,只骂道:“你跟在朕身边这么多年,倒是懂得了些。”
余成德嘿嘿一笑,道:“奴才是个榆木疙瘩,只是瞧着活灵活现罢了。”澹台望舒冷哼了一声,见那墨色渐渐浸得深了,亲手将这画像卷了起来,走到一旁,投入了墙角伫立的书画瓶中。
澹台望舒想了想,道:“这慧心慧果在凉月宫伺候的怎么样了?”
余成德拱着手笑道:“回皇上的话,慧心慧果遵着皇上的旨意,哪有不尽心的。听说贵嫔娘娘这几日都在殿中,身体也是大好了些。”
澹台望舒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低下头,想了一想又道:“她最喜景德殿的小菜,晚膳之时送些去,天气热,能有些爱吃的,也是好的。”
余成德拱手领了命,道:“奴才遵旨。”
到了晚上时分,凉月宫里倒是清净,林半夏卷了半卷书,白芷和慧心、慧果候在一侧,陪着她闲聊天,却听宫门外有些动静。
慧心站起身来,道:“奴婢去看看。”林半夏淡淡地点了点头,却只是听着白芷和慧果说话。
过了一会儿,便见慧心一脸喜色地走了进来,眉眼都开活了,道:“娘娘看谁来了?”
林半夏听她语气高兴,抬起头来看,慧心身后闪出一个身影来,猴头猴脑的,一张笑脸很是喜庆,却是林和德。
瞧他的模样,林半夏也浮起了几丝笑意,道:“你这鬼鬼祟祟来做什么?”林和德走上前,行了礼,笑道:“参见贵嫔娘娘。”
起身又道:“贵嫔娘娘说错了。奴才可不是鬼鬼祟祟来的,奴才是奉了皇上旨意,来给娘娘送好吃的呢。”
说着便将手中的食盒拿到桌上,将碟子拿出来,道:“皇上这几日忙得很,心里还记挂着娘娘,说娘娘爱吃景德殿里这小菜,回了凉月宫,再吃有些不便,特意让奴才送过来,让娘娘吃得多些,身体好得快。”
林半夏看着那菜碟一盘一盘放在桌上,细细一看,诚然是自己在景德殿里爱吃的那几个,心中微微一动,面上还是淡然,道:“放下吧。”
林和德喜气盈盈,道:“遵命。”
见他放好了碟子,慧心笑道:“这几日都在做些什么,可有闯祸,挨你师父的骂?”
林和德骄傲地挺了挺胸膛,道:“慧心姐姐说的什么话?小林子我不但没有闯祸,今日还跟着师父出宫见了见世面呢?”
慧果奇道:“跟你师傅出宫了?”
林和德扬了扬眉,一股得意的模样,道:“当然了。”
林半夏瞧着他得意的样子,不禁发笑,道:“见什么世面了?说来听听?”
“我今日跟着师父出宫宣旨去了。”林和德自得满满地道,林半夏诧异地扬了扬眉,“宣旨,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娘娘在凉月宫里清净,自然是不知道。我今日跟着师父去贺府宣旨……”林和德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慧心诧异地打断,“去贺府?可是即将封后的贺府?”
林半夏垂下眉眼来,心中的情绪还没起,就被林和德接下来的话惊诧当场,“是的。不过可不是即将封后了,此次宣旨是封贺家小姐为宁安公主,再没有封后之事了。”
“什么?”林半夏震惊地道。
林和德看了她一眼,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道:“确实如此。贵嫔娘娘不知,贺家小姐不会入宫为后了,因为与皇上命理不合,天意难违,被太后娘娘收为义女,赐封宁安公主了。”
“命理不合?”
“是的。前几日皇上祈福问天,连问了三次,都是空签,择日又问,还是空签,可不是天意不成,是什么?”林和德坦然地说道。
慧心、慧果一听这重大消息,都七嘴八舌地围着他问了起来。
林半夏别过脸去,神思却悠远起来。
怪不得,怪不得他说,他欠她一个皇后,怪不得他说,他说过的话自然作数,怪不得他说,他此生只有一个妻子,原来,这些话竟是真的在对她立誓么?
她心头思绪万千,连手中书卷跌落也不自知,只是满脸神思悠远神情,她不禁回想起,他曾说过的话来,他的神情,原来竟是如此认真,她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便是连那些温言柔情,也半分不曾当过真,却还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或许是逢场作戏,或许是别有目的,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些竟是真的?
白芷、慧心、慧果见她神情有异,也聪明地不再言语,只静静地退了出去,将林和德一同带了出去,留她一人在这房里。
林和德被拽将出来,诧异道:“贵嫔娘娘这是怎么了?难道不开心么?”
慧心敲了敲他的脑壳,道:“这消息多大啊,娘娘此刻方知,能不震惊么?”
林和德摸了摸头,道:“可是这是好消息啊。”
慧果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看着他道:“你师傅**了你这么久,也没**出你个玲珑心思来。这无论消息好与不好,全看娘娘如何看待,便是皇上也不会拿了这事来向娘娘邀功呢。”
林和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白芷道:“娘娘向来是这个性子,有什么想法便不多与旁人说,这些年来,受的委屈也是咬在牙齿,不向人多说上半分。如今这消息,在娘娘看来,倒不知是好是坏呢?”
慧心和慧果均是点了点头,林和德瞧了瞧殿内,道:“我倒是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很是欢喜。我看这宫里,娘娘虽然面上冷,却最是和善,奴才我还盼着娘娘能做皇后呢?”
慧心急忙呵斥了一句道:“不可乱说,心里这般想便是这般想,若是让人知道了,还以为咱家娘娘心有不甘呢。”
几人站在一处,又说了会儿话,又将林和德送了出去,却没人再去殿中扰林半夏了。
林半夏心中乱得很,将这来来回回过了好几遭,心中受了这震惊却很是难以安稳下来,沉思了不知有多久,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来,走到那妆奁台子上,将那最底下一格抽了出来,将里面一个雕花的盒子捧了出来。
咯嗒一声,扭开了那青铜如意纹的搭扣,轻轻翻开,里面静静躺了一只色泽暗红的如意结,看样子却像是有些年月了,结构倒还完整,一丝不苟,定然是放置得格外用心了。
林半夏垂着头,指尖轻轻抚上那丝络,那丝珞互相缠绕,弯出个甚是好看的样子来,一颗细白温润的珍珠连着那底下垂着的双穗璎珞丝绦,散在她的手心里,温意顿生。
只是那挂绳却是断为了整齐的两截。
这是她与澹台望舒大婚之时,结在发上的如意结,是她出嫁前夕亲手编的,想着与他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大婚那日,喜娘将这绑在了两人发上,戏谑道:“这可是不能断开的,要亲手解下才好。”
可是,闹洞房的出去,澹台望舒抄手捞起了床边的剪刀,毫不手软地将这绳子剪了开来,随后便说出了那番话。
他清俊的眉眼在大红喜烛的照映下,笼着柔和的光,神色却是那般冰冷、嫌恶。
她心中抽痛,微微抬起头来,却从妆台上的铜镜上,望见了一张很是熟悉温和的眉眼,她定定地看着他,他眼中泛起温柔眼波来,面色却有些愧疚,她没有作声。
澹台望舒走将上来,双臂绕过她细弱的双肩,与她一同捧着那蜿蜒在手心的如意结来,林半夏耳侧掠过温热的气息,“往日是我的过错,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爱你,好不好?”
好不好?林半夏心中惨然而笑,好,还是不好呢?
澹台望舒不等她作答,依偎着她坐下,捞起自己一缕发丝,又从她肩上捡出一缕来,握在一处绕了几圈,合着她的掌心,拿过如意结,手指翻飞,极具温柔地将那断口绑在两人发上,紧紧地束在一起。
林半夏瞧着他的动作,眼中不自觉地滚下泪来,澹台望舒抬眼望向镜中她梨花带雨的脸庞来,眼中极是心疼,柔声道:“我知道,你的心里有朕。我们重新开始,在这宫中,我只愿有这一个你。”
林半夏低声道:“你还有许多妃子。”
澹台望舒听她这样说,脸上绽出一个温热笑意来,抱着她更紧了些,道:“我都不会要了,我只要你就够了。”
林半夏泪中带笑,面上浮起笑意,道:“这些人,你莫非都冷落了不成?”
澹台望舒依着她的脸庞,心中甚是满足,“冷落算些什么?这宫里,有你就够了。”
那镜中人影影影重重,月色从窗台上攀延而下,倾泻了一妆台的如素华光,林半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去摸,澹台望舒覆在她手背上,掌心温热,“这凉月宫的月光,不会再让你一人独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