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闻听此言,笑道:“借我身躯?老师父您以为我有多厉害?我那点儿雕虫小技,恐怕……..”
老者面色渐沉,道:“有阁下之身躯,他人决不会肆意下手,但凡可以接近外围之墙,我等便可脱身。”
随风望望窗外,林枝儿正与两个孩子玩耍嬉戏,其乐融融,随风不觉得心神摇动,回头道:“老师父,这个梦,可不可以不要醒?”
老者顺其目光,掠一眼道:“少侠,既知是梦,何必留恋,虚无之事,纵在眼前,终将化作烟尘。”
随风道:“只是太美了,长这么大,我从未得过如此之生活。”
老者忽然收言不语,随风冷了片刻,回头看时,只见苍老的脸上,一片敛容之色,藏着几分难以言明的无奈与失望。随风不好意思地瞅着,老者幽然道:“今日入得阁下梦中,窥探少侠心地,高兴的是少侠重情重义,天质心纯,忧的是——阁下境界不开,心胸偏窄,过来过去,无非就是一些儿女情长,私交情义——少侠,你行走江湖,遍游天下,如今豺狼当道,遍地狼烟,黎民百姓惨到何等地步?阁下不是没见过吧?!然而便是如此之天下事,都没有在阁下心中留下半分映像,心中全然是什么林枝儿,难道这是一个豪气干云的大丈夫该有的?”
随风听着脸上发红,自云游天下以来,这饿殍满地,生死纠结之事,可以说是日日皆有,哭喊悲戚声中,怎能不心如泼血——然而久而久之,终究也少了几丝慈悲,多了一分麻木,乾坤逆转,人道不行,区区一人之力,又能如何?把肠子急青了也不顶事不是?思之至此,随风垂首道:“老师父,古人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如今连身都没有修好,何谈什么平天下?再则,我一个小小游方术士,祈福打醮都不够格的道士——”
老者缓缓道:“少侠,老夫一把腐朽之骨,法术低微,无非就是些小小幻心之术,来时却见一对老夫老妻,破衣烂衫,饿得皮包骨头,已然奄奄一息——老夫救不了他们,只能作法入心入梦,两人所求无非一间茅屋,数亩方田,种着些稻谷,丰收之后能交了官粮再把余下的给儿子家送去——如此单调,如此简单,老夫给二人做了段美梦,眼看着二人欣然逝去。这点小事,与世风无益,与天下无干,但求心安。”
随风悄然不语,心中一片惭愧,只是划过一丝想法:心安——若是钱财散尽,毫不为己,我是否还能心安?
老者忽然立身而起,道:“少侠,老夫只能告辞了,还望少侠能够自重自爱,自强不息——”随风换做一副大义凌然之表情,起身还礼。
“少侠但请闭住双眼,除非听到有人叫你名字,不论周遭发生何等响动,切勿睁开——我等性命系于你手了。”
随风尚未答话,惊然发现,老者竟已然消失,但听脚下一震,空中天雷滚滚,赶忙合上双眼,席地而坐。周遭一片天地混杂之声,劈波斩浪,夹杂着刀剑惊动,万分惊悚,随风浑身不由得战栗,然而眼睛紧锁,誓不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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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锦堂带着众人赶到随风房间,却见窗上一个大洞,周遭数人倒在地上不断*。当下心头一震,扬声喝道:“追!”身先士卒,早一步跃上房顶,身如大鹏展翅,飞扬而去。
摘星阁正堂有一对横匾道:“指天画地,拨月摘星”——虽然说得是摘星阁的神彩光华,但也可知摘星阁之轻功已然通神一般。岳清影纵身追去,却只能见着一抹背影披风带月而去,心中一凌:毕竟是摘星阁少主!就是这几步简简单单的轻功,真的能独步天下。
霍锦堂几步之下,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远远百年看见随风的身影一飘一荡,朝着墙外闪去。长喝一声,腰中拽出一柄长鞭,扬手之间,鞭子如同毒蛇吐信,愕然出手,直直照着随风后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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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之中,三名弟子心惊胆战,直直看着面前两个单脚着地,横身卧空的身影,一个是师父,一个是大师兄——一人轻声道:“能否感到师父的心脉?”
那人回道:“时断时续——”
几人焦急地望向那小小的香炉,长香只剩下最后一丝底端,老者嘴边血流不止,滴滴坠落,望之心惊。
良久,忽见衣袂一动,大师兄的身躯双眼一睁,一个翻身,跪在当地,面如死灰,摇头哀道:“师父!!!”
三人慌忙道:“大师兄!怎么回事儿?”
大师兄颤抖着抿嘴,说不出话,只是呆呆注视着师父的身躯。
忽见那香炉之中一缕青烟,一丝香火无声而灭,但听“扑通”一声,那具身躯砰然落地,几人大呼一声扑上前去,只见老者浑身冰凉,早已没气。几个弟子呆了一呆,片刻之下,嚎啕大哭。
大师兄忽然振衣而起,满眼泪光,强压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大家快跑!”众弟子不知何意,大师兄横眉怒目,喝道:“叫你们快跑!炼鬼师一到,我们再无活路,趋梦一门决不能断了香火!”
众弟子闻言心惊,在师父面前磕了几个响头,抹了泪,起身而去,出门前回望道:“大师兄,你——”
“我自有我法!快走!”
三人无奈而去。
大师兄满眼泪痕,将师父遗体轻轻放好,盘腿而坐,拾起地上追魂铃,轻声幽然唱到:
“生而短兮今如梦,
行千里兮笑红尘,
临风叹兮将焉歇?
长歌唱兮唤就魂——”
此为趋梦一门之《唤魂歌》,趋梦使者一声神魂飘摇,失去之时若无此歌相引,则只能神魂散入虚无,无以再入轮回。因而身为趋梦使者,平生大愿望就是希望死时能有人长歌《唤魂歌》。于此危急时刻,还能平心静气,为师父高唱此曲,可谓至诚至孝。
忽然间,他双目一开,精光一闪,一缕汗赫然而下,满脸惊诧地望着师父的遗体,自言自语道:
“师父——没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