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出身草莽,但李自成自当年起事后,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夜间入睡前,喜欢读一些书。
过去他耽于战事,常年来读的书是《孙子兵法》《春秋》《鬼谷子》,近日大局稍定,战事渐缓,听从李岩意见,开始读《论语》《孟子》等所谓仁义之书。
即使战事最紧急、情况最危急的时刻,李自成仍能安之若素,强迫自己在夜间读一会儿书,练一下剑,静其心志。这个习惯,已经养成多年了。但今晚,不知怎么的,他拿起书却读不下去,眼前总是浮现出刚才李岩和他争论的情景。
心静不下来,书读不下去,李自成突然感觉心里浮躁起来,于是起身,抽出随手佩戴的青虹剑,来到院子中间,舞起来。
读书、舞剑,这是李自成多年来锻炼身心的重要手段,也是他数年来历经坎坷仍能安然度过的重要辅助手段。今晚也是如此,在如水的月光之下,李自成身若娇龙,手中的青虹剑如白练悬舞,与月华映成一体,白光点点,浑若天外飞仙。
“好剑法!”院中有一人伫立月下观赏许久,看到兴处,忍不住喊了一声。
李自成收剑看去,见来人原来是义子李双喜,便冲他点点头道:“喜儿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李双喜道:“来了一会儿,见义父练剑,未敢打搅。”
李自成应了一声,将剑抛于地上,闷闷不乐地在院子里的一块青砖上坐了下来。李双喜恭敬地将剑抬起,轻轻用袖子擦拭,低声道:“真是好剑。”
李自成道:“可记得此剑?”
“当然记得,此剑跟随义父多年,斩杀了不少敌人。”
李自成点头道:“说起来,此剑与你也有些渊源。当年在鱼腹山中,我被杨嗣昌围住,手下只有你和刘呆子等十一人,妻离子散,自商洛山以来,未尝有此大败。我曾想拿此剑自刎,是你拉住了我,否则,这就是一把要了我老李命的剑。”
李双喜道:“此剑险些弑主,我曾劝义父弃掉此剑,但义父后来却说,要留一条命在,就拿此剑斩了那杨嗣昌的头,可惜后来晚了一步,杨嗣昌那孬种,未等义父到来,先行自杀了,终于令得此剑还是未能替义父报了仇。”
“是啊。”李自成感慨道,“想起那段日子,再看此剑,方知今日得之不易。”说到此处,不禁一声长叹,“只是那时命悬一心,我却意志坚定,今日大功告成,却又有些心事恍然,感觉不那么舒服。”
李双喜道:“义父还在为今天的争吵而感觉不快?”李自成嗯了一声,并不回答,却反问一句:“这么晚了,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是权将军让我来和义父说一声的,”李双喜小心地说道,“他去找李公子去了。”
“什么?”李自成剑眉一立。“这呆子失心疯了,还要去找人家争吵?!”
“义父错怪刘叔叔了。刘叔叔因为今天酒醉和李公子顶撞了几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找李公子陪个不是去了,特别让我和义父说一声的。”
“这还不错,刘呆子这人外粗内细,能让一步,总算顾全大局。”李自成满意地说道,但又话锋一转,“我倒是担心那李岩,这人性格这么倔强,刘呆子又是个暴躁人,恐怕不一定能谈得拢。”
“这个义父放心,都是多年兄弟,再说李公子这样的明理人,一定不会和权将军刘叔叔计较的。”
“不错,他是明理人。我大顺军能有今天,李岩居功不小。只是,”李自成有些担忧地说,“他总还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他是朝中名门之后,行事与虑事的风格,都和咱们这些粗鲁人不同。当年鱼腹山上,刘呆子为了跟着我,杀了自己的两个女人,郝摇旗也杀了自己的妻子孩子,这事放在他身上,就绝办不到。对于那些朝中的旧臣,他是有些偏心的。但这都可以理解,名门之后,贵系之身,原本和我们不同的。”
“皇上说得有道理。”李自成话音刚落,身后有人接了话。大家回头看去,原来是牛金星。
李自成道:“丞相来了,院中凉了,去屋里坐吧。”
牛金星道:“不妨事。”接着直奔主题,“臣也是为了今天的事而来的。”
李自成说道:“我今天说了李岩几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正想着这事,丞相就来了,正好帮我解解。”
牛金星笑道:“巧了。李公子刚刚找我,也托我给皇上陪个不是,说不该在朝上直接顶撞皇上。”
“唉!”李自成叹口气,“刘呆子托了喜儿,李岩托了你,有什么事就不能自己亲自来说吗?这兄弟之间,怎么越发的生分了起来?”
“不是生分,只是皇上你现在已登大位,威仪四方,做臣子的有些敬惧之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不要他们敬惧我,我老李只要大家依然敬我尊我,拿我当总掌盘子就行了。什么皇上不皇上,没有兄弟间的情义重要。”李自成诚挚地说道,“今天他们在朝中争吵,我很心痛,也不知该向着哪一方好。丞相你下来之后,可曾听见底下的议论?”
“我就是为此事来的。”牛金得凑前一步,低声道,“臣来之前,探知郝摇旗的军队正在喧哗,不满李公子言行,并要向闯王讨个说法。”
“噢?”李自成听了一愣。李双喜也趁机上来说:“一只虎的队伍里有不少穷哥们儿,早盼着能攻下京城给家里寄些银子,权将军那里这样的人就更多了。他们也听说了此事,也都在议论呢。”
李自成道:“他们有这些反应也正常,我确实答应过他们,我不能食言。”
牛金星上来道:“即使不因为这个,还有城中几十万大军要吃饭,没有粮草,时间一长,必有事端。”
李自成道:“李岩说,若放任追饷,我们的军队会像张敬轩和左良玉的一样,若是如此,岂不有违义军称号?”
“我看也未必。”牛金星道,“八大王、左良玉他们虽然兵匪殊途,但有一点是一样的,他们只劫富,不济贫,将所掠来的财宝尽归于自己掌中,故而天下人怨之恨之,而皇上你则完全将这些银两用之于民,用之于兵,两者相比,天壤之别,公道人心,自有公论。”
“李岩还说,若放任追饷,恐伤了民心,此话又怎能不顾?”
“民心?”牛金星诡秘的一笑,“这民心是百姓之心还是前明旧臣之心,我看还要两说。李公子系出前朝名门,在他心中,对这些老臣总有着几分情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个无可厚非。但咱们军中,怀有此心却只是少数。十年前,商洛山一战,郝摇旗离皇上而去,不就是因为军中无粮,又无大户可以打秋草吗?今日为避免重蹈当年覆辙,必解决给养军需,否则到时,只怕就算得到前明旧臣的心,也就真失了我大顺军民的心了。”
“牛丞相说得不错。”李双喜道,“义父,与狗官们相比,咱老营的兄弟们才是最重要的。”
李自成浓眉紧锁,没有接话,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