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1640)年四月初,洪承畴率宁远总兵吴三桂、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王朴、密云总兵唐通、蓟州总兵白广恩、玉田总兵曹变蛟、山海关总兵马科、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共八镇总兵、十四万精兵抵达锦州城外的松山脚下,意欲与皇太极决一死战。与此同时,皇太极这一边也全员出动,率多尔衮、豪格、多铎、杜度、阿济格、济尔哈朗等大将集结全国兵力近十万人也先行到达松山之前面的义州。皇太极这一次想要吸引明朝全部兵力打一场总决战,于是不但倾尽全国兵力,还动用了近乎全部的给养,粮食武器倾其所有,光是红夷大炮就运来了三十多门,小炮更是不计其数。
锦州城外,松山之上,乌云翻涌,风云色变,一场世纪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决战前夕,洪承畴与吴三桂先行登上至高顶,向下望去,只见远方皇太极军队已经驻扎帐篷,旌旗蔽野,剑戟生辉,连成一片,就像在山间盛开一个个的小蘑菇一样,蔚为壮观。
洪承畴道:“他将主力军队全部调来了,他是要速战!”
吴三桂道:“没错,看来对这一战,皇太极比我们要急。”
洪承畴道:“他急我们不急,今晚召集各总兵,我有计策,可以彻底扫清皇太极。”
当夜,八大总兵集结于大帅府,听洪承畴训话。
八大总兵来自于全国各地,这里面真论能打仗的,共有三人,宁远总兵吴三桂、蓟镇总兵白广恩和山海关总兵马科。这三人都曾与皇太极的军队多次交锋,也是洪承畴比较倚重之人。
洪承畴环顾各位总兵一眼,决战在际,但各人的表情却各不相同。这其中,宁远总兵吴三桂是他心腹,山海关总兵马科、密云总兵唐通也还算驯服,但其他几人就不敢保证了。洪承畴很清楚,这些人来自全国各地,以前很少有合作,这次皇帝一声令下,全受自己支配,表面上对自己尊敬有加,但其实内心并不统一,皇太极军队凶悍,人所共知,这些人中也不乏有人产生厌战与畏战情绪,并有保存实力之念。
洪承畴心想:皇帝的想法总是非常天真的。他以为把所有掌握兵权的大员统统叫来,由自己领着来一场总决战就完事了。却哪里知道:自己贵为主帅,和几个部下连磨合的时间都没有,就要和这么厉害的对手开战,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洪承畴道:“今天我和吴总兵登高远望,见皇太极已经布防近十里,率众十万人,集结于锦州城下,看来他有决一死战之心,不知各位对与他交战这一事可否有信心?”
形象粗糙、作战勇猛的密云总兵唐通说道:“不管他来多少人,咱们只听大帅之令,你一声令下,咱们就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洪承畴听了这话看了众人一眼,发现大多数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暧昧不明的,大同总兵王朴则有不信服的神色,于是问道:“王朴,你意下如何?”
王朴哈哈一笑,道:“洪大帅,我这老西子这几年光打流寇,没和鞑子兵交过手啊!我有什么意见,一切以大帅意见为令。”
山海关总兵马科道:“大帅,鞑子兵作战凶悍,末将之见,我们不若以静制动,静观其变。”
“我就怕静观不成啊,马兄!”蓟镇总兵白广恩忧心忡忡地说:“皇太极那个人不打无准备之战。他把部队开过来了,那是非打不可的,我现在只担心,祖大帅是否能守得住锦州,锦州要是守不住,咱们这宁锦防线可就缺了角。”
前屯卫总兵王廷臣道:“锦州是不能丢的,宁锦防线可是孙大帅一手建立的,现在孙大帅以身殉国,咱们要是丢了锦州,孙大帅地下有知,灵魂也会不安的。”
“对,为了锦州也得打,”玉田总兵曹变蛟支持这个观点,“皇上这次命咱们集结于洪大帅帐下,其中的一个目的就是要拿下锦州,锦州要是抢不回来,皇上那儿是说不过去的,我怕你我众人,个个要人头不保的。”
大家议论纷纷,独有吴三桂一人始终一言不发,洪承畴道:“三桂,你意下如何?”
吴三桂沉吟一下,道:“大帅,仗是非打不可的,皇太极这么多兵马来了,锦州又成了死城,不打怎么完成皇上的嘱托?末将只关心三个事,那就是何时打,怎么打,谁去打?”
洪承畴微微点头,道:“不错,我也关心这三个问题。”看了众人一眼,道,“今天本帅有个想法,想派一支军队作为先锋官,去试试那皇太极的能量,几位,你们谁愿意做这个先锋官,打这一头一仗?”
众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洪承畴看了看大家,见似乎没有人主动要站出来,一丝不易查觉的讥讽笑容泛在他的嘴边,洪承畴道:“怎么,不是说要打吗?我一说打头阵,怎么都哑了?”
山海关总兵马科站出来说:“末将愿前往,末将驻守山海关,比其他几位将军更熟悉一些鞑子兵的风格,末将打个头阵,若是末将这一战回不来,请各位再接再厉,为国尽忠则罢。”说话间,有种壮士一去不复回的伤感。
唐通笑道:“那俺老唐也算一个吧,山海关乃我关外重中之重,马总兵肩负重任,怎么能轻易出动?老唐我贱命一条,死则死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洪承畴道:“也不必如此吧,两位怎么就这么肯定,此战是有去无回的?”
马科道:“不敢瞒大帅,皇太极用兵如神,鬼神难测,末将即使勉力出征,但并不是他的对手。”
唐通道:“我比马总兵的水平还差点,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洪承畴道:“你们明知不是他的对手,还冒然上阵,那就是本帅的不是了,那好吧,”转向众人道,“他们两个自认水平不如皇太极,你们呢?”
剩下的几个总兵互相看了一眼,有几个人已经开始摇头了。洪承畴道:“吴三桂,你在辽东和皇太极几次正面交锋,你怎么样?”
吴三桂神色端正,道:“末将不是他的对手。”
洪承畴道:“你们几个都不是他的对手,也就是说,咱们今天的八大总兵是没有一个人能担当起这先锋官之职的了?”
几人面上都有愧色,吴三桂拱手道:“禀大帅,不是在下几人贪生怕死,刚才的话,实在是不得已而吐露的真言。我们几人,”指了指马科等人,“都曾和皇太极交战,也吃过他的苦头,鞑子是马上作战,来去如风,他们的战术是边打边走,最主要的是,他们骑兵作战,我们是步兵作战,速度赶不上他们,以硬碰硬,几乎就没有胜算。”
洪承畴道:“鞑子兵直至今日,还是以马上骑射为主,我军已经拥有数量众多的火器,以硬碰硬,有何不可?”
“大帅有所不知,这里面没那么简单。”一直没有说话的宣府总兵杨国柱也插话了,“皇太极为了对付我们,真是用尽心思。他们的军队不但马术好,箭法也准,鞑子军节制我军专门有一种阵法,不知大帅可曾听说过:他们用盾车与骑兵相结合,形成一种‘结阵’战术,阵前布盾车,车前挡以厚木板,再裹上生牛皮,专门对付火器,其后是一排弓箭手,再后是一排小车,装载泥土,以填塞壕沟,再后面才是骑兵。战斗开始时,鞑子军先用盾车挡住我军火器的第一次发射,然后铁骑突然奔出,直冲我军。我军虽然拥有大量火器,但火器射程较短,装填又需要时间,不等我军火器准备完毕,鞑子军借着马快就已经一冲而上,我军措不及防,就只能任其宰割了。”
“是啊,”唐通也深有体会地说,“鞑子军现在的装备可并不比我军差啊,我军有火铳,他们也有,我军有炮,他们也有,他们还有骑兵和射手,和他们作战,我们是哪边也讨不去便宜。”
洪承畴道:“你们说得都对,这也就是我让你们练兵的原因,只可惜,练兵的时间还是太短,我军的作战能力还是逊于鞑子军的。所以依我之见,这决战开战的时间是急不得的。”
众将听得主帅这样说话,都松了一口气。看来洪承畴刚才说的先锋官一事不过是试试大家的。这八大总兵心里清楚,谁打头一仗都不是个好差事,除了白白损耗自己的兵力,基本上是没什么便宜可占的。
洪承畴见他们一个个如释重负,心里明白得很,继续说道:“我想皇太极命人围住锦州,其实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他是想让我们增兵救援,然后集结兵力,以点带线,以锦州这个点打我们一个聚歼战。皇太极为什么急于开战,各位一想就知,自他老子努尔哈赤开始,他们女真人都是打速战的,他们的战斗力强,是因为鞑子天性凶悍,但也是被逼出来的,他们和我们不一样的,因为他们打不了持久战。”洪承畴双眼炯炯,侃侃而谈:“女真人游牧多年,一切给养基本全靠掠夺,如果不抢,他们就供不上军队的开支,女真人数次犯我边境,又数次撤出,其原因全在于此,他不抢我们的东西,他们怎么活?他们的军队向前挺进,只要我方坚守,他们自己的军需没有了,就得回撤。所以自孙承宗大帅开始,早就说过,鞑子兵最怕的就是拖。我们这次,也要用这个战术,拖!皇太极不是想早打个总决战吗?好,我们陪他们玩这个游戏,你集结大军,我也集结,但是我不主动出击,你想开战,我坚守。你十万人要吃饭,我十万人也要吃饭,但是你和我们不同,你们没有良田,没有给养,也没有海上的贸易往来,你们怎么解决军需?你们解决不了军需,军心自会动摇。你们十万人往上冲,我们利用坚城厚壁防守,你的炮火弓箭总有用尽的时候吧?你们没有了给养,还拿什么打这场仗,到时我们以逸待劳,等你们乱了阵脚时再打,就事半功倍了。”
众总兵听得洪承畴如此分析,均各点头,大家心思一致,这样下去,以逸待劳,既节省开支,又节省兵力,是最好不过的事。
洪承畴道:“我昨天想了一夜,想明白了一个完全可以击败皇太极的战术,我们占据松山这个点,且战且守。松山、杏山、塔山三山相环,松山为制高点,可以牵制敌情。锦州城池坚硬,那可是孙大帅与袁督师亲手监造的,又有祖大帅坐阵,只要他还再挺一段时期,我们的兵练好了,给养全部到位了,绝地反击不是难事。只要祖大帅能挺住三到五个月,过了今年秋天,我相信皇太极一定就受不了,我们拖着他,打又不打,撤又不撤,他的兵力又被锦州牵制,到时不用我们动手,他没有军需给养,就只能撤兵。只要他的兵往回一撤,我自会以松山为突破口,布置三路奇兵,一路与他正面交锋,一路伏击锦州,一路埋伏在险恶地段抄他的后路,三管齐下,他想不死也难。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就是祖大帅是否会赞成我的意见,而他又是否又能为我再坚守三到五个月,死守住锦州?昨天,我已经派出死士潜入锦州城中,结果如何,明早就能见分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