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没想到她将难题丢到自己这儿,可真是头大啊。明明是他们二人间的事,他不仅要配合曹操,如今又要充当冤大头,被她当枪使。贤人不好做……
荀彧扫视了一圈诸将,摆出一副痛下决心的模样:“救主公性命要紧,此人已走到穷途末路,与那些亡命之徒别无二差。听我吩咐,劳烦子孝去准备马车,大家都别轻举妄动。”
眼下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既然荀彧已经出头,到时曹操也不会怪罪他们,众人都无异议。
“诶,好吧。”曹仁扼腕而去。
“主公啊,恕我无能。不能想到个万全之策,只能妥协于此人,实在有损主公的威名,来日主公再怪罪我吧。”荀彧深深作一揖。他说的这些话,也让那些个武将的脸臊得慌,毕竟护卫主公是他们的职责。
曹操面色铁青,低沉开口:“文若也是为我着想,不必自责。”
一会儿的功夫,曹仁就驾着马车赶来,郁郁不情愿地对向夏天拱拳:“请吧,由我驾车。总得有人确保主公安然无恙,平安归来。”
向夏天点点头应允,这倒也正合她意。刚迈出几步,曹洪咧着嗓子喝道:“唉,我还是不放心,我同你们一块去!咱人多就不怕她了!”
荀彧眼尖瞥见曹操不悦地皱了皱眉,出声安抚着:“已有子孝驾车同行,子廉你就放心吧。”
“唉,不行啊!荀大夫,防人之心不可无,只怕此人诡计多端,睚眦必报啊。”
“子廉若实在不放心,那便由老夫跟着一道去吧!”曹洪又要开口,被荀彧打断道:“子廉是信不过老夫?”
“哪敢啊,绝对没有!信不过谁都不能不信荀大夫您啊!”
“那就不必多言,就这样定了。咱们走吧,请。”荀彧伸手摆了个请,跟随在二人后面,一并上了马车。
马车渐渐驾出去,在众人担忧灼灼的目光下远去。
马车外的曹仁潇潇洒洒地驭着马,马车内的三人却不太融洽,气氛有些尴尬。向夏天在进马车后,用银针封住了曹操的穴脉,使他动弹不得,安如磐石地端坐着。荀彧坐立难安,瞥了眼曹操,朝二人拱了拱手:“年纪大了,身体不行,我出去透会气。主公,有什么吩咐唤我就行。”
荀彧禀了声告退,便掀开帘子退了出来,和曹仁作伴。他呆在里边如坐针毡,也着实不合适。他也算是为主公解了一忧,拦下了那曹洪。这会儿,主公总算可以一诉衷肠,吐露真心了。
但是和荀彧预想中的又有些偏差。良久,二人都未曾开口。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还是曹操没忍住率先起头:“将我解开。”
向夏天正闭目养神,准备保存些体力待会去追上子龙。不放心地望了他一眼,好像没有要听他话的意思。
曹操不依不挠,郑重其事道:“你将我解开了先!我又不能拿你怎样,也不会拿你怎样。你要走便走,我绝不会拦你,曹某的痴情和脸面可一不可再!君子坦荡荡,我向你保证!”
向夏天蹙眉睁眼,见他满脸笃定,心想着也许他真的死心了。而且他每次答应自己的事倒也都会做到,便将他的穴脉解了。
曹操能动自如后,忿懑地瞧着她,心里暗暗骂着,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她的!再将牙关一咬,鼓起勇气,起身走开在她旁侧坐下。
向夏天疑惑不解地望了眼他,只听得曹操没好气道:“拿出手来!”
“干什么……”
“让你拿你就拿,又不会害了你!”
人前的他,固然高傲尊贵。但是人后的他,只在她面前的他,与前者大相径庭,多了些烟火气息,更加平易近人。这好像又让她找回了往日的相处之道,也罢也罢,日后能和他这样平心静气同坐的机会不知道还有没有呢……
向夏天将手蜷缩着伸出去,不忘提醒一句:“有些吓人,晚上你要是做噩梦了可别怪我。”
“不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舔着脸皮,死心不改,不膈应下自己难受!”曹操甩了个白眼。
“你既这么委屈,那还是别看了!”说着,向夏天就要将手收回。
却被曹操一把摁住,嘟囔嗔怪道:“我就说说玩笑话,你怎么还当真。唉,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下子我可是真委屈了。”
向夏天不满地瞪了眼他,他果然又恢复了之前的本性。接着,曹操拿出一条绢帛替她细细小心地擦拭包扎着。
“嘶……”向夏天痛得直呼出声,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将手缩回。
又被曹操再次强横地按下:“你别动,忍一忍。怎么会伤成这样……”
依稀间能听见他细微无奈的叹气声,额间皱着的眉,眼里流露出的复杂情感,太过专注认真而屏住的呼吸和张着的嘴,都将他的心疼毫无保留地出卖了。
她安静地望着他的侧颜,有些入神。以前忖度他身份时,怀疑过他是别有用心,另有企图;还有今日摆架子端威仪的他,又怎能和那日大言不惭搬出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大作文章‘君慕夏’的他相提并论呢?二人分明已是形同陌路,为何突然间又像是回到从前……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向夏天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问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莫要误会了。这车里就你我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再者谁言道无事就不能献献殷勤了?”曹操瘪着嘴道,手上丝毫不马虎。
“那你是承认自己非奸即盗啦?”向夏天打趣着。
“唔…说到这个,许邵曾评价我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这个‘奸’我倒也认了,所以就依你说得吧。”曹操一笑置之。
“你少往我脸上贴金了,古人说得话怎地就变成我说得了?”
“古人若这样说我,我还不乐意呢。”曹操嘀咕了句,又好像被向夏天勾起了话欲似的。喃了几句:“不过这‘盗’嘛…我平生也没干过什么鸡鸣狗盗之事,唯有一次还是在我总角时,多少年岁记不清了。就记得那次我眼馋嘴也馋,偷了邻居家枣树上的几颗甜枣吃,被我七叔知道后,他老人家拿着竹笤追着我满村跑,嘴上还骂着‘阿瞒臭小子,我打你个不成器的东西!’”
向夏天听闻觉着有趣又好笑,‘噗嗤’笑出声。曹操顺嘴就将童年糗事说出来,窘迫羞赧得脸一红,哼哼唧唧道:“所以这个‘即盗’还是算了吧。自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了,七叔他老人家地下有知,也算能瞑目安心了。”
向夏天轻轻应了声,曹操出神自顾地接着说:“我素来也不喜与那些梁上君子交道,若是不得已碰上这些个阿谀谄媚的‘君子’,我就装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倒也不能羞辱他们,毕竟因人而异。我不同于他们,这天下都是我的,我想要什么吩咐下去便是。就算是夏日里要观梅,冬日里吃龙眼,他们都能给我弄来,我又何需去行盗窃之事?下人都给我行好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独独一件事唯我想盗,可是就算是我曹操,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曹操的说话匣子被打开再难关上似的,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喜欢同她诉衷吐真,从那次竹林交心后,亦或者是更早以前。在她面前放荡形骸惯了,不用故作矫揉,也只有在她面前能够直言不讳,言无不尽。也许最初被她吸引,是从同天下男人一贯不二的肤浅开始,但是之后他才慢慢了解,行路悠悠谁慰藉?唯有她,才是能给自己精神慰藉的人,最特别的人。可惜,我的心意,你又能够了解领会多少?
二人一时相顾无言,忽地马车的一阵颠簸打破了僵氛。听得‘哎唷’二声,原来这二人的脑袋撞到一块去了。向夏天疼得龇牙咧嘴,欲忙用手捂一捂,揉一揉。这才发觉她的手被曹操下意识握得牢牢的,惟恐她这手又磕碰到哪儿加重伤情。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荀彧慌忙掀帘,走进关切地问出声:“主公,主公,可有碍……”
尴尬的气氛好像又回复了,三人都呆愣住。曹操抬头望着荀彧,眼神里似有幽怨,向夏天埋着脑袋,像是见不得人。荀彧看着他俩这副模样,再瞥见握在一块儿的手,心下一沉,连叫不好,慌忙地进慌忙地退,嘴里还在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是我唐突了……”
二人皆舒一口气,曹操又转过头看向她,她却别扭地挣开他的手。曹操不悦地瘪着嘴,但也不好说什么。
“你是不是练过铁头功,脑袋可真硬,把我的脑门都碰出了个包!”向夏天不满地斜昵着他。
“是嘛,我瞧瞧…嘿,还真是个好大的包。”曹操惊奇出声,站起身伸手替她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