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也不过是说服劝慰自己罢了。一个妇道人家,若碰上曹军,谈何生存保全?而且糜夫人怀抱襁褓婴儿,身旁又无丈夫男儿照看,更易惹人注意怀疑!说到后边,甘夫人握帕掩面,几滴星泪落下,言辞激动,又让人有些不忍。
向夏天的叹息声被陨泣声给湮没,她想搭上嫂夫人的肩膀,却又恐安慰不成愈加情绪。她望着身后的二人,关平、卫义皱丧着脸,一言不发。他们心里也懊恼不快,如果他们能够强一些,也不用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少时,向夏天些许艰涩地开口道:“那好,先听嫂嫂的。事不宜迟,我们须尽快动身了,曹军很快又会追上!等将各位嫂嫂和百姓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与大哥他们汇合,再看有没有阿斗的消息,也许他们已经赶在我们前面了,路上兴许就能碰着。如果没有…我再回来找他们!我定会将他们找回!嫂嫂放心吧。”
甘夫人听她的这一番话,仿佛又看到了希望,破涕为笑,将泪擦开,拂了拂身子欲行礼:“多谢夏天…”
“嫂嫂,一家人不必拘礼言谢。咱这就出发吧,不宜再拖了!”向夏天忙将甘夫人扶起。
“诶,好。”甘夫人应声,回到队伍中。其他嫂夫人们闻讯上前安慰着几句,拥着甘夫人行走。
关平、卫义将四散的百姓们聚拢再次赶路前行,好在这下子护卫的不止他们三个,还有刚刚那会儿一起并肩作战的大汉们。他们体内的责任使命感被向夏天完全激发,心想着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勇敢漂亮,死之前做一回英雄吧!
一大队人和几匹马再度行进,这次速度提快了些,但是面对曹军快马的追赶还是不能松懈啊。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倒是风平浪静,水平如镜。只是偶尔出没几个强盗土匪,或是落单的曹军。一个军队的曹兵都奈何不了向夏天丝毫,何况是那些小走卒,根本不值一提。也不晓得是不是向夏天的威风传入了曹军耳中,即便传闻刘备的家眷亲属在队伍里,也没人敢再冒这个险前来进犯。命都没了,金银财富又有什么价值呢?
眼见着赶了一条长路,朦胧间能听到淅淅哗哗的流水声。关平驾马走在最前边,挥着马鞭,奔上前去察看了番。一会儿便听见他欣喜的呼喊声:“是当阳桥啊!咱们快到当阳桥了!这地上还有好多个脚印,主公他们应该就在前边!过了这桥,前边都是自己人,咱们就不怕了!安全了!”
“真的啊?!刘皇叔也在前边呢?!”
“那还等什么啊?咱快点过去吧!”
“得救了吗?!”
又是一阵欢呼喧闹声,大家伙儿都喜不自胜,重获新生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大伙儿一拥而上,颇有要将当阳桥踏破的气势。
“唉…别急啊,一个个的过去,当心些!”关平喝道,只是这会儿哪还有人有心思听他说这些。
向夏天和卫义驾马缓缓至关平身旁,他们三人自是负责垫后,不待所有人如数过桥,他们也不会动身。
“呼…也算安全大半了,不用再悬心吊胆了。”关平长舒一口气,咧嘴大笑,露出虎牙。关平正值弱冠之年,俊秀英气,脸膛白净,浓眉大眼,隆鼻红唇,乃一少年英郎。那一对虎牙倒给他正直硬气的脸庞添上几分秀气,果真是‘虎父无犬子’。他虽是关羽的义子,气质倒越发地与关羽相像了。转眼间就由一翩翩少年郎变成一雄赳将军。
卫义还是有些忡忡:“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啊,要是曹军追上来…”说着的同时,想到刚刚自己的乌鸦嘴,也不想坏了士气和百姓的希望,戛然而止。
“你放心吧。曹军要是追上来,咱也不怕!咱们只管守住这当阳桥,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就杀他个一双!这地势地形可对咱们有利多了,曹军拿我们没有办法的,有叔…婶娘在,还有咱们几个,曹军休想过得了这当阳桥!”关平信誓旦旦地说着。
“婶娘,婶娘,你说是不是?”关平唤着。
卫义也转过头望着向夏天,见她出了神,担忧地问道:“仙姑,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向夏天摇摇头,兀自地望着当阳桥。 她这一望,二人也随她望去。
这座桥…
桥…
只听得向夏天再低沉道:“我要回去找嫂嫂和阿斗。”
他们的行进速度可比之前快多了,糜夫人抱着阿斗不轻松,是绝不会比他们快的。这一路上都没有见着除他们队伍之外的人影,其他人或早跟着刘备跑了,或藏匿起来,或追随他们,或横死街头,糜夫人应该还落在后面,希望不会被曹军给抓去了,向夏天心里默念着。还有到现在也没有前线的消息,也不知子龙他们那边的战况如何,是否无恙,是否脱身。一连串费神忧心的事儿,让她好不闷郁。
而且不知为何,看到这桥,想着走散的嫂嫂和阿斗,她心底有个声音在驱使着,她要回去!
关平和卫义面面相觑,听闻她说要走,心里的底气也顿空了不少。少了她,即便这当阳桥对他们而言有多大优势,不过都是空谈。而且要她一个姑娘家以身犯险,不是大男子所为,他们也会担心她的安危。能不能找到嫂嫂和阿斗都是未知数,别再把她给搭进去了。心里虽这样想,却也觉羞愧不敢说,他们还是得听向夏天的。
“平儿,你不是也说过了桥就安全大半。我现在折返找寻他们的下落,也能帮你们抵挡后方的曹军。你们只需快马加鞭地赶去与主公他们汇合,不必担心后顾之忧!”向夏天态度坚决,语气坚定。
她既这么说,关平也不好再阻拦,抱拳道:“但凭婶娘做主!关平一定会替婶娘护百姓周全,还请婶娘放心!只是婶娘也要多加小心,如果能够找到弟弟,那也是托婶娘的福。护送完百姓,我就会在当阳桥这儿接应你们!到时我会在桥后的长坂坡上望你们的影子…”
话还未说完,就被向夏天厉声打断:“什么坡?!平儿,你说得什么?”
“长坂坡…”关平见她脸色突变,一阵心惊肉跳,怯怯诺诺地复述了一遍。
长坂坡!
长坂坡!
难怪她心里一直惶恐不安,难怪她心里一直想着要回去,原来此次逃亡就是长坂坡逃亡,原来此一战就是长坂坡之战!历史上,子龙也是因为此战而赫赫有名,显耀一世!但是她所处的时代却并非合乎常理,而是风云诡谲、变幻莫测,她的使命也正是把历史带回正轨啊…诸葛亮口中的大劫,若子龙能渡过,则跃龙升天,前途无量,若不能,历史也会因此改变,不仅是子龙有性命之险,而她也将万劫不复!大劫,大劫,不是此劫又是何呢?!
“婶娘,你…”
“仙姑…”
二人见她脸色惨白,满脸惊恐状,不明所以又担心不已。
向夏天慌张地舌头都要打结了:“平儿…你不必来这接应,带着百姓们过桥向东只管逃,刘琦公子会来相助!和卫义快去,不用等我!快去!”
匆匆忙忙地吩咐完,向夏天驾马掉头,将马鞭大力挥高。马儿被抽打地举起前蹄,仰天长啸,蹄子在落地时已疯狂地飞奔起。
“婶娘,千万要当心啊!”关平高声嘱咐道。
卫义皱着眉头,见她离去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也不住地担忧起。
向夏天感觉心脏都要逼到嗓子眼,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无意识地不断扬起马鞭再挥下。也不管狂风是不是干嗓,沙粒是不是迷眼,她只一味折回,赶回,唯恐会慢了一步。
你一定要等我,不能有事…
千万不能有事啊!
东方的天际已经露出一丝鱼肚白,不知不觉间他们已逃亡了一个晚上。这也代表着前线尚存活的人奋战了一晚,倏然间她差点落泪。此刻的光明并非真正的光明,宁愿笼罩在鬼魅的黑暗下,至少能让她感到一丝心安,侥幸的心安。
沿途一片残壁断桓,满目荆榛。十室九空,人迹罕至。马儿的步伐渐慢渐停,她执着马缰环顾四周,找不到一处生机。
荒芜,萧索。连那烧焦木柱上残存的最后一点星火,风一过,也黯然升烟。
再向前行会遇到些什么,她未可知。是望而生畏的曹军,还是苟延残喘的友军,亦或是奇迹会出现,会是她想见到的人…
当她抬起头,望见西方还黯淡阴沉的天空,前路纵是人间炼狱,我也一定要和你同在。
正扬手挥打着马鞭,潇洒地将马缰放开,眼前一亮,远处朦胧间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拖沓着步伐,竭力奔走着,乌黑的血糊住了脸,但是看他的戎装,好像是自家的士兵。
向夏天的眉梢带点喜色和激动,赶忙下马,疾步如飞,上前和那个士兵打了个照面。
士兵愣住,发觉前路被拦,许是脸上干硬的血使他睁不开眼看清,又许是被追杀怕了,露出惊恐失措的神色。索性直接闭上眼,摆了摆手,干哑的嗓子发出绝望的声音:“我…我不跑了,你给我个痛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