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喊义父呢?该喊什么啦?”曹操眉开眼笑着。
“父...父亲。”郭照惶惶喊道。
“丕儿...”卞夫人小声地提醒着正发愣的曹丕。
郭照谢过恩后,曹操又喜悦地看向曹丕,曹丕感受到父亲的眼光和母亲的叫喊,这才缓过神。郭照既已受命,他还能再推脱吗?如果他有心要继承大志,就不能忤逆父亲。所以,他站起身,挺直脊背,咽了咽口水,艰涩说出口:“儿子,谢过父亲。”
“哈哈,好,好。这娶亲一事,还要麻烦夫人了。”曹操对着卞夫人道。
“夫君说得是哪里话?丕儿,照儿都是我的孩子,这本该由妾负责。”卞夫人施一礼。
紧接着,曹植起身敬一杯曹丕与郭照:“今日逢至佳节,又由父亲促成一桩美谈,乃是双喜临门。弟弟在这先敬兄长和准嫂嫂一杯,祝兄嫂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早些让父亲抱上大胖孙子。”
“嘿嘿,植儿这孩子就是会说话。”曹操笑得合不拢嘴,指了指曹植,脸上却是掩饰不住地宠溺之情。相较于长子曹丕,他还是更青眼曹植这个儿子,当然最爱的莫属曹冲。
“多谢弟弟。”曹丕举起酒杯,一口灌下。
“多谢三公子(曹操第三个儿子)。”郭照也举杯。
“我说植儿,你还没敬为父一杯呢。”曹操有些不乐意。
“父亲教训得是,孩儿为兄长感到高兴,一时疏忽上头了,还请父亲怪罪。孩儿这就敬父亲一杯,父亲,干!”曹植豪气地一饮而尽。
曹操也大口喝下,痛快地‘嘶’一声,放下酒杯,笑眯眯地瞧着曹植:“好,你既说怪罪,那为父可就不客气了。植儿的诗,为父最喜欢听了。今日这样好的氛围,植儿就作首诗助助兴吧。”
诗文这些是曹植信手拈来的,小小作诗可难不倒他。曹植笑了笑,站起俯身行礼,再道:“父亲吩咐,孩儿照办。容父亲再给孩儿一杯酒的功夫。”
“一杯酒的功夫,就可?”曹操张着嘴问道。
“定可。”曹植言之凿凿,已是胸有文章,只不过需要再润一下色。
“哈哈,好,好。那为父,拭目以待。”曹操拍了拍桌子,笑得合不拢嘴。
曹植拿起一只竹筷,不时在酒杯上敲几下,蹙着眉头,正专心致志地酝酿着。曹操的眼里含着笑意,举起酒杯嘬了嘬,不比开始的快饮杯尽,他放慢了些速度,还是有意偏袒庇护下自己的儿子。
又听得哐当一声,竹筷落在小酒杯上,这声比之前几声都要响亮,仿佛在召告着‘此事已定,此诗已成’。
曹操听闻自己儿子发出的那一声,也明了其声外之意,心中大喜又期待。与此同时,他也饮毕一杯酒,故意将酒杯用力置在桌上,也发出了一声清脆响,吸引了在场人的注意。他的面上装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为父已饮完这一杯,植儿能否作诗一首?若是不能,为父可真要罚你了...”
“孩儿决不食言,孩儿这就献丑了。”曹植拱一拳,开始走到堂上,自顾踱起步来。
曹植踏着步,捋顺散落在胸前的发丝,摇头晃脑地笑吟吟道:“置酒高殿上,亲交我从游。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讴。乐饮过三爵,缓带倾庶羞。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酬。久要不可忘,薄终义所尤。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遒。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
全场人皆在细细回味品赏着,一时间都听入了神。曹植顿了顿,停下脚步,倏然回转过身,望向高台上的男人,与他对视着。曹植眉目含笑,再娓娓道来这最后一句:“先民谁不死,知命何复忧?”
这一刻,曹操看着自己的儿子,觉着他风流倜傥,文采熠熠,颇有自己当年的风范。不仅如此,他全身上下仿佛都散发着光芒,这光芒刺得他都有些睁不开眼。曹操当年感慨过‘生子当如孙仲谋’,可是在他心中,始终还是觉得自己的儿子才是世上最优秀的。
所有人都静默出神着,直到小小曹冲拍掌叫好:“好!三哥哥作的诗好极了!冲儿受教了。”
“是啊,不错。三公子少年英才,与丞相一脉相承。”其他人皆附和着。
“哈哈,好,好。”曹操连连叫好,骄傲之情已溢于言表。
“植儿这诗的最后一句,甚是中听。‘从古至今,谁能没有一死呢?既然知道了命就是如此,还有什么好忧愁的?’你们说,是不是?”曹操乐呵呵道。
“是,是啊...”又是一阵附和声。
“父亲正解,还是父亲懂孩儿。”曹植鞠身行礼。
“这天下的父亲哪有不知晓自个儿子的?植儿的诗越发精进了。来人哪,赏!赏给植儿‘蔡邕的字帖’,那可是蔡邕(三国时期著名书法家)的真迹,为父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现今唯有其女蔡文姬才收藏了几副。”
“孩儿谢过父亲!”曹植喜不自胜,忙下跪叩头。倒并不是在意那副稀世字帖,关键是从这字帖中可以看出曹操是多么看重他。
曹操拂拂袖,使其坐下。又冲着曹冲招招手,眯眯眼笑道:“冲儿,来。”
小曹冲扎着两个冲天髻,奶娃娃碎步斜歪跑着,幸好后边有奶妈丫鬟跟扶着,画面有些使人忍俊不禁。小曹冲一头扎进曹操怀里,奶声奶气地喊着:“爹爹。”
“哎哟。”曹操被曹冲撞了个满怀,将小曹冲抱坐在自己腿上,心情大好,盯着怀中的小儿子:“我的冲儿好像又长大了不少,怎么小脸红扑扑的?”
曹冲算是曹操的老来子,加上曹冲天资聪颖,备受曹操喜爱与疼惜。若是不出意外,曹操未定的世子大位基本上就是小曹冲了。曹操宠爱这个小儿子还有一个原因,曹冲的生母环夫人长得与向夏天有几分相似,曹冲遗传其母的美貌,眉眼间与她竟也有几分相似...他能从冲儿身上看到她的影子,还有冲儿的那股机灵智慧与她也如出一辙。没有人知道这么回事,连曹操自己也后知后觉。自他发现之后,对这个小儿子更是宠上天,仿佛这样他心里也才好受些,能得到一些安慰。
曹操收回神思,见小曹冲的脸上两酡红晕,眼神迷离,小嘴哈着,身上似还有若隐若现的...酒气。曹操蹙了蹙眉,摸了摸小曹冲的额头,微微有些烫,不悦地质问道:“冲儿喝酒啦?”
“丞...丞相恕罪。”奶娘丫鬟连忙下跪。
曹操正欲发声,小曹冲却先开口劝道:“爹爹,不要怪娘娘和鬟鬟,是我见爹爹和哥哥们都喝酒,所以我也想喝。娘娘没办法才帮我兑了奶酒。”
“小小年纪就想着喝酒,真不愧是我曹孟德的儿子。”曹操听着小曹冲的声音,心都软了,哪还舍得再发脾气?
“不过冲儿还小,现在还不能喝酒。等冲儿长大了,爹爹带你去喝世上最好的酒。”曹操一脸宠溺,胡子拉渣地亲了亲小曹冲的脸。
“嘻嘻...”曹冲被胡子蹭得痒痒,笑出声。再一把推开曹操,玩起曹操的胡子:“那爹爹别怪娘娘和鬟鬟了。”
“好,依你,爹爹不怪她们了。”曹操对曹冲的要求自是有求必应。
奶娘和丫鬟舒了口气忙忙退下,环夫人见儿子在这大堂之上把玩着丈夫的胡子,觉得有些无理。她轻声提醒着:“冲儿,冲儿,别动爹爹...”
话还未说完,就被曹操拦下打断:“诶,无妨。今个儿家宴嘛,没那么多礼节。冲儿,冲儿方才说三哥哥的诗好,冲儿且说说,那诗好在哪儿?”
小曹冲转动着黑眼珠,思考了下,又奶声奶气答道:“三哥的诗看似是写游宴歌舞,其实不全然。如三哥的诗里所说,宴会以宾主间一番推心置腹的对答结束,主人以黄金千两作为替众位祝寿的一点小小礼物,宾客却之不恭,奉献上衷心答辩‘愿君侯万寿无疆’,临行前也不忘再三致意主人,决不忘记往日的友谊与誓约。宾主都知保持君子的谦谦之德,宾客懂得知恩不报非君子,主人认定施恩图报也非君子,足见主是贤主,宾是嘉宾,他们都是至诚以待人,可不是什么酒肉朋友。就如今日之宴,爹爹和众位叔伯一样,乃是君子之交,也非是什么猪朋狗友。”
曹冲的这一番话听得堂上的众将领不住地点头赞同。话才刚毕,不待曹操发声,他们已经等不及附和争着表忠心:“小公子的话真是说到我们心坎里去了,我们对主公的一片真心日月可鉴啊!”
曹操听得这话更是欢喜,有儿如此,也不虚枉此生啊!他摸了摸小曹冲的脑袋,欣慰满足地点点头:“冲儿才这般年纪,已有如此顿悟和才识,可比你的众位哥哥们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