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隙弯着触角抖掉上面沁着的一两滴雾水,说实话,和他定亲的那只妖不提也罢,他探着触角瞅着牧单温柔的眸子,仔细想了想,那提两句也是可以的。
和他定亲的那只妖名字叫钦封,因为德行和修为上好乃至绝佳,被四界封为妖中神子,与人界仙界鬼界三大神子齐名,却是其中最年轻有为俊美非凡的那个,所以妖界中,钦封种种流传的花事逸闻多的数都数不过来,当年他师父拿着一大摞妖中小传记叠放在青白玉大理桌上,笑着对云隙说,这些个书你也别看了,你是能从书角爬到最顶上,且不借用法术的话,为师明日放你一假,允你好好休息一场。
云隙直愣愣的探着触角往那耸入云端的四四方方的书柱上瞧去,哀怨的背着小背壳直接滑下了青白玉大理石桌上,在最底下那本名叫《妖神百花史》的书角边缘留下一道歪歪扭扭湿乎乎的印子。
这等糊弄蜗的事他是缩着触角也能看得出来了,云隙是不会轻易上当的。然而纵然他不轻易上当,瞧着那一摞密密麻麻的妖神钦封的名字,从心底无缘无故怨起了这只妖,害他白白损失了一整日的休息。
所以云隙对钦封的第一印象这么被他师父败坏光了,以至于后来他每每再见到钦封,总是生出一股莫名的幽怨,而对于这一点来说,另外一位当事妖也甚是无辜。
云隙平日里不好动,顶多是懒洋洋趴在他师父一樽装酒的冰裂纹蓝瓷长颈酒壶上睡觉,连触角都懒得伸出来一下,然而事有两极,而他师父是另一极,好动的厉害,大话篓子一个,特喜欢找哪位神子来扯上一段闲话,这段闲话中回回必能扯到他的身上,
说他的徒弟生的怎么个乖巧温顺,长得多么个春花照月,那时云隙还不知晓人界有这么一句话,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后来晓得此话时,他已经被他师父‘崇虚嫁蜗自嫁自夸’给嫁走了。
说起嫁这件事,云隙从前也未曾怨过他师父,只是近日来遇见了单儿,再将此事谈起的时候,见到牧单伤心难受的表情时才发觉当初同意他师父与钦封定亲此事也不当一方好主意。
但不管正不正确,这桩亲事本有些离奇和诡异。那是奎避恶兽刚被击退魂飞魄散的那段时日,他趴在仙凌山上的一株木上准备了十八碟天南海北的精致小菜,等候神子胜战归来,却不料等来的是三界神子慌忙和焦虑的神情。
崇虚跑过来捏住云隙的小壳,着急对他说,钦封可能出事了,在最后一击奎避时受了重伤,奎避死后的留下的污浊瘴气趁机钻了他的神识中,控制了他的心智,一路朝他们追杀而来,怕是要控制不住了。
若对方是奎避,打便是,可对方是妖神,这打了伤了妖神,是他们不仁不义,可不打,只能眼睁睁望着钦封疯魔下去,被奎避侵占了神识,污了灵智,入了魔道大开杀戒,将妖神大义毁于一旦,重新令四界进入天地恶障遮云闭月的危机之中。
云隙化了人形被他师父晃得头晕,在晕乎乎迷瞪之际听崇虚说,钦封倘若过来,你在他前面诱上一阵,试试可否能唤回他的神识,莫让奎避毁了这妖。云隙先前是不信他师父这番话的,但见他身后的释尊和鬼王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子,便在心中打起了问号。
那只威严沉静端正的妖也会疯魔吗?云隙说句真心话,他曾想过若是这四界的神子也选出个领主来做的话,极有可能便是妖神钦封。纵然他年纪较轻,但为妖格外正直严谨高情远致,没有仙界释尊的悠闲懒散,也不像鬼王老实本分,更没有他师父老不正经颠三倒四占小便宜。
云隙还不大明白为何崇虚让他诱一诱钦封时,天边出现滚滚灰烟,烟雾覆盖之地阴郁萧萧,诡异至极。
他负手而立仰头望去,在那团肃杀锐利的灰烟中察觉到了一丝与他身上同根同源的修为,等那团灰烟彻底滚落到他的周身时,只见天地黯淡,三十三重天的子明光也被密不透风遮了起来,周身的花木尽数枯萎,飞沙走石之中,他望见那常年一身青衫沉静的男人眼中多了几分他从未见过的疯狂和凌乱。
云隙顶着风沙清了清嗓子,刚欲张口,便被这股浓烟钻了喉咙,忍不住扶着枯败的花|径咳了起来,含糊不清朝天上喊去,“喂~~~~”
钦封疯狂的眼睛覆着浓郁的血色,因这一句淡淡的‘喂’而稍稍暗了几分,于灰烟云头冷冷的望着他。
云隙想了想,哑着嗓子道,“那~一~日~你~说~要~教~我~一~方~决~,让~我~不~要~告~诉~师~父~,如~今~还~算~数~吗~?”
钦封一怔,身后忽的出现三尊神子朝他袭来,一张铺天盖地的天辰带着紫蓝闪电自天幕坠落,震耳欲聋欲将钦封埋了起来。
云隙清楚的看着钦封用尽全力祭出杀器攻击其他三位神子,而那三位顾忌钦封的身体几乎不敢使出全力,能躲则躲,商量着先将钦封扣押下来,不让他兴风作浪之后再商讨出个解决之法。
但入了魔道的钦封显然没有那么好糊弄,这近二百场打斗之中趁机使出一招同归于尽之法朝崇虚撞去,云隙眯眼瞧着,在万分紧急之刻闪身冲上风云残卷的厮杀之中替崇虚挡住了身前的恶决,顺手扶住天辰缺失的一角,低头咳了口鲜血,朝其他三神子大喊了一声收,天辰瞬间从遥遥天幕落了下来,兜头将钦封罩严实的罩在了里头。
崇虚吓得赶紧扑过来查看云隙的伤势,气呼呼的大骂他太蠢,钦封的恶决怎能用身体来挡!
云隙皱着眉擦了擦唇角刺眼的鲜血,并未觉得这恶决有崇虚想象的厉害,除了胸口刚开始有些窒息的淤堵外身体竟出奇的平静,他听见释尊低喊了一声,抬眼穿过萧索邪性的灰色瘴气,看见钦封猩红的双眼定定的瞧着他,手掌缓缓扶住胸膛大口大口吐出黑血,血水洒落在他青色的长袍上,像那一日赤红夕阳下他在妖神府上望见的一池碧绿血莲花。
后来崇虚告诉他,幸好钦封还残存了清明,在他挡过来的同时尽力收回了恶决,纵然自身受到了反噬,但好歹没伤着云隙。崇虚说这段话的时候,与释尊和鬼王在荒芜十境之地倾了不少的修为帮钦封卜上了一卦,卦象极为复杂离奇,崇虚与二子推算了近三十日后,终于算的了钦封将来的下场。
在得到钦封的下场时,崇虚敲醒云隙,让他去寻些珍贵物什,最好是天地之间绝无,而又出自他手,送礼能比较体面的那种。
云隙默默瞧着崇虚,崇虚被看的尴尬笑了两声,第一次真的心里发了虚,在其他二子催促之下才道出了实情,说,师父打算将他许给钦封了。
云隙当即便绷直了触角,震惊的连抖都不会抖了,崇虚摸着鼻子道,“妖神此时只是暂时被压制在天辰中,等他伤势痊愈定然能冲破天辰出来,此下唯有两种方法能避免四界受瘴气滋扰之苦,其一是让钦封魂飞魄散,此方法定然不行,钦封是为了师父才被奎避恶气侵入,若我等将他打的支离破碎,着实有失道义之名,妖神手下的一干小妖也必然会愤愤而起,扰乱四界安定。”
“其二便是由你借着定亲的借口将他引入魁临盒中,我们趁机将他封印在青西海之下。”崇虚继续补充,“但这封印也迟早困不住他,等他再出现于四界之中……”他看了眼释尊,沉下了声说,“荒芜十境中钦封之卦显示的是他将死在你的手中,而且与你是伴星之系,你懂什么意思吗?”
云隙诚实的摇头,钦封为何会死在他的手中?又何是伴星之系?他捋顺僵硬的触角在荒芜十境中抖啊抖啊,抖得崇虚心里又再一次发了虚,撩开大嗓门道,“伴星之系是你与他将来会有这么一段姻缘!懂吗,小隙儿,你和钦封有姻缘,然后他又是死在你的手中——”崇虚烦躁的捂住光秃秃的脑袋,半晌之后问释尊与鬼王,“这卦会不会算错了?”
他的小隙儿怎会这么苦,将有一日会亲手杀了与自己有姻缘那人,真是何其的悲哀,何其的造化弄蜗。
云隙没他师父反应那么大,只是想着天辰中静静注视着自己,为他受了恶决反噬的男人,风轻云淡的哦了哦,转身晃着小壳去寻能做定亲之物的东西去了,早日找到早日才能将此事彻底解决不是。
他寻来的定亲信物是十二枚浑天透亮的墨海玉珠,玉珠中氲着淡淡云似雾纹,又像青西海翻腾而来的海浪,取晒干了的紫铭藤编制成一串墨色腕珠打算送给钦封。
崇虚酸溜溜的在一旁问他是不是将定亲此事当了真,可别忘了他是要用美蜗计的,送珠子绝非是主要。
云隙点点头,又垂下眸子继续编制墨海玉珠,崇虚蹲在地上瞧了他一会儿,四下望了望,见没人打扰,便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的古书,小声道,“让你用定亲之事引钦封上当可能是师父做的最鲁莽和最没有把握的事,虽然为师不晓得为何他日你会和妖神扯上姻缘,妖神该怎么死在你的手中。但为了此事,为师日夜睡不着觉,翻了翻《无极录》,忽然发觉也许你当真是能杀了钦封的。”
“真的,这书我看了几遍,终于寻到了你这一物的特点。”崇虚的表情很微妙,微妙的云隙很想捂住耳朵不再听下去,可他还没捂上,听崇虚压低声音说,“蜗牛这一物是天地绝无的雌雄同体,交|尾奇特,时间极长,比起四界各物来说都算的长的了。”崇虚摸着下巴,“所以为师突发奇想,觉得可能是你将钦封榨干了,使他精尽而亡,最终倒在了你的手中,你说为师想的有道理没有,你又打不过他,我——哎哟!”
云隙真恨自己没早些捂上耳朵,这等师父早该被打死才好,他气呼呼的站起来哼哧哼哧望前面走,听见崇虚在身后吆喝,让他别担忧天辰,释尊与鬼王会看守在此云云。
云隙挑重点将定亲的缘由告诉了牧单,牧单喂他吃了片小花,道,“只是为了寻个借口将那位妖神引入机关之中?”
“嗯~~~”云隙啃着花花点头。
牧单苦笑一下摇了摇头,问道,“他中计了?”
云隙理所当然的摇着触角,这一美蜗计着实好用的很,自然是成功的将钦封关在了魁临盒中,又封印在了青西海之下。
故事讲至天色昏暗,牧单喂饱了云隙,泡够了温泉子,带着蜗回到了寝宫中,让他先睡下,他还有些重要奏折还未批改,无需等他休息。
云隙乖乖点头,趴在微凉的青玉石枕上滑来滑去,捏了个决查查青瀛那头的动静,打算明日寻他问问关于余卓的审讯结果,嗅着牧单特意为他点上的水丁香熏香舒服睡着了。
殿外夜凉如水,月光洒在粼粼波光之中,泛着涟漪银光,于述望着负手立在湖心亭许久的皇帝,低声询问可是有何烦心之事,愿意为陛下分担。
牧单望着满池冰凉,心头也慢慢凉了,他的小蜗牛看不懂那妖神所作所为,他却看懂了,如果不是真心怜着这只小蜗牛,怎么会在入了魔道心思狂乱之际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护下云隙,又怎么可能信了对方定亲这一突兀借口,从而中了机关被封印起来。
牧单心中不好受,此时的小蜗牛怕是还未明了那位妖神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