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鞍手下一支虎贲军在得到余卓消息时便立刻传到了王宫中,皇帝抓捕余卓已有近十日,此人能蛊惑七王谋害皇帝,行刺所用的‘炤日’一行刺客也定然与他逃脱不掉干系。
细想祁沅国内藏有这么一行手段阴毒的刺客与皇家为敌,皇帝算是死也怕是不敢瞑目。宗学内挑选的远亲王族中的适龄子弟已开始接受帝王之道的学习,以备后事之需,除却眼前这根梗着的鱼刺外,该交代的事已经交代准备好了。
皇帝侧身靠着漆墨长桌擦拭长剑,低头望着空荡荡的琉璃盅,一碟菩叶青**在淡绿的薄水之中,他目光藏了几分黯淡,连这只白净的小蜗牛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兴许是察觉到他时日不多,也早早脱身找了别的人家。
这小东西倒是活的潇洒,来去无影,原先他还寻思着在他长眠前先替小蜗牛寻个好人家住着,比如小妖云隙身边便是个极佳的去处,奈何这小东西颇有灵性,自己招呼不打先走一步,只留下青瓷空静的一盏琉璃盅。
于述进来通报说虎贲军已整装齐发准备好了,皇帝颔首,长剑峥鸣,好不容易又重新查到了余卓的下落,自然不会让他再轻易逃脱,这次围剿即便查不出印了‘炤日’的刺客,也定要将余卓逃不出生天!
漫漫秋叶,明月高悬,乌云掩来遮住大半月光。
云隙站在娑罗庙前仰头望着墨蓝夜空中,嗅到一丝不大寻常。他抚了抚眉心的流云珮,低头问小刺猬,“好~看~吗~?”
小刺猬正处于恍惚恐惧之中,茫然的点点头,心焦的望着天地之间一片漆黑的娑罗庙,庙门似幽幽大口,乌漆墨黑要将他们吞噬。
云隙撇着唇,看来此事不解决,阿团都瞧不见他了,他这么想着,拎着小刺猬踏入了漆黑的娑罗庙。刚一走进,鼻尖便先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云隙捏了个决放出团昏暗的幽光,阿团立刻哽咽着扑到供香桌前伏趴着的男子身上,抬手去抚他的肩膀。
触手一片冰凉僵硬,阿团紧闭着唇,颤抖的撩开男子脸前掩面的稻草杆儿,他正处于神思悲戚之状,丝毫未察觉什么,伸手刚过去,一道汩汩烟雾顿时朝他扑了过来。
“阿团!”云隙迅速反应过来拎着小刺猬朝后倒退一步,然后眉心一皱,心下轻道不妙,庙中四周忽的泛出诡异的盈盈幽光,云隙感觉手心粘黏,低头一看,那道喷在阿团身上的烟雾并非是雾,而是一层用一种名为焚蟃的白色小虫制成的。
焚蟃对小刺猬没有作用,却是蜗牛最畏惧的东西,专以蜗牛泌出的粘液为食,而云隙非普通小妖,啃噬了他的粘液的焚蟃会迅速越生越多,直到将蜗牛吞噬干净为止才罢休。云隙立刻用袖子去擦拭手心,但这东西极小,又沾了手心,顿时发觉手心热滚滚的烫烧起来,像是被咬破了。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阿团惊慌道,护在云隙周身望着四处诡异幽光,吓得声不成调,胡乱的用袖口去擦云隙的手心。
黑暗中幽光铺满之处响着翅膀颤动的嗡嗡声,云隙原本模糊的心思忽然定下了,他试了试身上的法术,发觉已经被禁锢了大半,而周身暗处颤动的幽光则是蜗牛第二畏惧之物,萤虫。
此时生平两大天敌同时出现,加之以脚下娑罗庙为心的定身阵,再蠢的人也该意会出发生了什么事,他听阿团四下喊着的名字,心头浮出一股无奈,当初便觉得此人有问题,如今他倒是忽然明白了,这个余卓,怕是为了杀他而来。
云隙低低喘了两口气,手心滚烫,用仅剩的法术撑起周身的屏障将他和小刺猬圈在一处,正打算寻了解决之法时,娑罗庙外忽的传来一阵刀枪冷剑的打斗声。
庙外戚风潇潇,虎贲军瞬间与‘炤日’的刺客厮杀一团,皇帝持了弓箭望着坐在娑罗庙顶的余卓,一声啸声簌簌刺破云空朝他射去!
余卓心中焦急,他正运作阵法困住云隙,却不料被凡人随后围剿,赶了正巧,天边炸然浮过一道冲冲黑雾遮住风月,周身不断有人杀向皇帝,但此时皇帝带精兵而来又岂会轻易放过他。
刀剑长驱直入试图逼进娑罗庙内,砍杀声不绝入耳,在这厮杀铿锵之际,皇帝正准备飞身跃上庙檐之刻忽然听到一声熟悉而又陌生的轻唤。
——牧单。
皇帝一怔,剑锋一转,不顾侍卫阻拦投身跃进漆黑的庙中,庙檐上的余卓闷声吐出一口黑血,翻身起来欲重新勾画阵法。他精打细算以为困住云隙,便能烧死鬼刹帝,却不料二事撞在一起倒相互救了一人一蜗牛的命。
入目皆是漆黑,等眼睛适应黑暗后,皇帝才看清周身的诡异幽绿的荧光,荧光盛开之处正是他念了几日苦等的云公子。
云隙盘腿坐在地上,身体不大舒服,从黑暗中与他对视,还未开口,先咳了一声。
这一声轻咳传入皇帝耳中,好似一道锥子狠狠剜了一下他的心,莫名疼的厉害。
“别怕,我来救你,告诉我,怎么能带你出来!”皇帝沉声道,用剑身不断劈向试图朝云隙飞来的萤虫。
云隙咽下喉咙的干涩,“火,但引来火,你会——”
皇帝高声叫道,“林子鞍,放火!!”他蹲在云隙身前,与他隔着透明屏障,朝他伸手。
云隙轻轻动了下,摇头,“被定住了,带阿团走!”
娑罗庙外百十火把窜动,好似一条汹汹长龙,皇帝深深看了眼坐在庙中的云隙,抓过他送出来的阿团,疾步跑出了娑罗庙。
“我不要,救公子,都是我的错,快救他!!!”阿团惊慌大哭,在鬼刹帝手中奋力挣扎,“救救公子,不要,阿团不要走!!”
鬼刹帝将阿团扔出庙外,冷声道,“看着他!”说罢持了火把转身再次冲进庙中。
阿团正哭着,猛一抬头,恰好望见刀剑厮杀中的余卓,看着余卓跌坐之下的阵法符咒,他双唇颤抖,心口像是裂了一道血淋淋的大口,仿佛天地覆灭,万物俱灰。
是他,是他让他引来公子的,是他中了这人的计,阿团的眼里淌出一串眼泪,悲恨的闭上眼睛。
在他闭眼的一刻,面前忽然绽放熊熊大火,潋滟橘色霹雳啪啦烧着,顷刻染透了半扇夜空,娑罗庙骤然烧起大火,虎贲军连忙去寻水源。
林子鞍亲眼看着大火在皇帝只身闯入庙后燃烧起来,他双手颤抖,疯了般用剑挑开破碎木梁试图朝里面奔去。
庙中布满了干稻草,遇火即燃,皇帝便在这火光中望着云隙,黑金面具覆着大火熊熊,未被遮住的右眸也好似滚了星火,猩红如血,他沙哑道,“是我连累了你。”
这火,烧的是他。
云隙怔怔,明明是这人用火替他驱除了天敌,为何又这般说法?
屏障无声破碎,云隙在皇帝的墨色袍子爬上火龙时倾身抱住了他,一道白光在火光中微微一闪,再往那处望去,只能见到烧焦的萤虫尸体被火舌吞没。
天地翻转几次,皇帝只觉得周身从滚烫之中落进了一处冰凉寒潭,两方冷热交替,让他忍不住眼前晕了一晕,然后撑住身子睁开眼。
入目皆是透白的壁,说不清是什么,摸上去冰凉温润,有些向朝贡送来的千年难寻的温凉白玉。
皇帝还没明白自己是怎么从大火中到了这么一处,也来不及想太多,四周匆忙望着寻找云隙的身影。
“云公子!!”他喊道。
云~公~子~~~,公~子~~~,子~~~
回音在白玉壁内回荡了三声。
“唔~~~”一声轻叹从白玉壁内四面八方响起。
皇帝愣了愣,连忙跑上两三步,“云隙,你在哪里?!云隙!”
“唔~~~”又是一声轻叹。
皇帝抬脚欲跑,一句轻喝止住了他。
“不~准~动~!”
皇帝抬着的脚僵硬的在半空悬着,“云隙?”
“嗯~~~”云隙慢慢显了身形,一身雪白无暇的衣衫无风浮动,眉心的珮子映的他比星辰还要耀眼。
“你没事,太好了。”发觉皇帝要扑过来,云隙连忙道,“不~准~动~!!!”
唉?
听出云隙好似恼了,皇帝摸着鼻尖,金鸡**站着,“云公子受伤了吗?”
云隙摇头。
哦。
皇帝这才放下了心,他这心一放下,鼻下闻到了股好闻而熟悉的花香味儿,“这是何处?我们怎么在这里?”
云隙脸色很微妙,有点答不理那样子,他冷冷淡淡瞥了瞥皇帝,瞥的皇帝感觉自己好像犯了极大的错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过了半晌,云隙才慢吞吞不情愿说,“你~坐~下~”
哦。
皇帝盘腿坐下。
坐下的时候云隙忍不住挑了挑眉,吓得皇帝浑身僵硬,不知道自己这单单一个‘坐’又是错在了哪里。
皇帝想了想,不管是错在哪里,认错总没问题的,想罢,他刚张口,便被云隙一眼给瞪了回去,噎在喉咙里差点没岔气。
这怎么比被火烧死还恐怖呢?!
皇帝脑中天人交战,电闪雷鸣,霹雳巴拉,直到云隙又开口,“你~往~一~边~挪~挪~”
他这一句和平常没什么两大样,但此时正处于电光火石的皇帝却立刻发现了,从这一句看似云淡风轻的调子中察觉到了一丝忸怩和局促。
皇帝又好奇起来,究竟他们从大火燃烧的娑罗庙中去到了什么地方。
透白透白的,花香花香的,光溜光溜的一个什么地方。
顺从云隙的意思朝一边挪了挪之后,云隙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有几分委屈,他噘着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控诉道,“你~坐~住~我~痒~痒~肉~了~!”
啊?啊!
皇帝瞪大了眼,他们离得老远了!
不过他不敢多说,连忙朝后面退了两步,云隙的神情更妙了,愤恨喊道,“再~退~~掉~进~我~嘴~巴~里~了~!”
他才不要吃他呢,他食素的啊~啊~啊~!
皇帝眼睛更大,被这一句掉到嘴巴吓住了,朝前面跳了两步,赶紧转过头去打量云隙的表情。
云隙眼睛红红,气呼呼说,“你~你~你~你~压~到~我~触~角~了~!!!”
皇帝僵硬的停住了身,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期期艾艾道,“云公子觉得我站在什么地方好?”
云隙抽了抽鼻子,他也不知道,他从来没把什么玩意带进过他的小背壳里,他怎么知道这玩意儿应该待在哪里才能不压住自己的肉肉啊!
若不是他被定住了身,锁住了法术,只能在大火中化出原形来救皇帝一命,否则打死他师父,他也不肯把什么带进自己白白的干净的小壳里呢。
这可是他的家,是他自己的地方。
小蜗牛都要委屈死了,红着眼睛恼着瞪皇帝,皇帝被他这几句不着调又震天动地的话给搅的头脑发昏,乱成一团,又不敢动一下,生怕伤着小妖什么地方。
云隙在‘有人占了他的小背壳’这件事里缓神了好大功夫,才终于缓过了劲,丢掉扭捏、委屈、悲愤、恼怒、懊悔、心塞等五花八门的心思,慢吞吞说,“这~是~我~的~背~壳~里~,所~以~你~莫~要~乱~动~”
一动很容易压到蜗牛不该压的肉肉的!
皇帝:(⊙o⊙)背壳?!!!
云隙飘到皇帝身前蹲着,离得近,皇帝才发现他身形缥缈如云雾,并非真身,在云隙不断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交谈中,皇帝艰难问道,(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