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紫色花海随着推门而挤入的轻风荡出一层层微波花浪,花香中掺着袅袅而上的香坛青烟,后院依山而藏,青山远黛般含着一汪紫色的清泉。
花海中四座莲花台上坐着老僧入定的僧人,隔着花海的是一座三层八角小阁,皇帝站在台阶前与一位披着玄色袍子的僧人交谈,听见声音刚想转头,玄色袍子的僧人手中的一百零八颗漆红佛珠突然断裂,啪嗒滚了一地。
疯乞丐正虔诚的挨个给四位僧人磕头,听见佛珠断裂,惊讶的将目光放在云隙身上。
一颗佛珠滚到了云隙脚前,他弯腰拾了起来,皇帝连忙道,“云公子,那不可吃!”
云隙,“……”
莲花台子上的僧人纷纷站了起来朝玄色袍子的人行了礼,皇帝走到云隙跟前,墨色衣摆下染了不少紫色花沫,“怎么了?”
云隙摇头。
“这……”玄色袍子低头捡着自己的佛珠,皇帝问,“柒净大师想说什么?”
柒净用袍子兜着佛珠,喃喃道,“老衲为陛下算的一卦怕是算不出来了。”
皇帝看了眼云隙,“大凶之兆?”
柒净摇头,“缘非寺承的是西天如来门下,供的是十方无量诸佛,念得是波若密多经,算的是佛光普照的众世凡人之命,但九天之上有重天,若是……”柒净看了眼身旁的四位高僧,“若念得非我佛门的佛,于那三十三重天,怕是算不得了。”
重天之上有重天,佛祖之外有神佛,自然是算不出,也不敢算的。
皇帝听后并不大理解,低头看云隙,云隙搓着佛珠眼里露出疑惑,柒净笑道,“这位公子进我佛门伊始,老衲正为陛下测命,佛珠遇此则断,老衲大胆猜测是因这位公子的命格与陛下生了牵连。”他说罢眼中流露喜悦,“这位公子师从的可是三十三重天上的梵佛?”
云隙无语的退后两步,皇帝挡在他身前,“大师可能,咳,认错了,云公子定然与神佛无关的。”
这可是个兔子小妖。
柒净见二人皆未有深思辩佛的意思,便只好作罢,叹了两句天机难测,让皇帝好生放心,无妄花下的丧红木碑定然会日夜诵经为其超度。
一人一蜗牛从缘非寺后院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再往绵延起伏的竹林山中走,翻过一座青山便能到皇家陵宫。
陵宫把守严密,处处机关,路途险阻并不大好走,往年来探望先皇列祖时皆是宫驾宿在缘非寺中,他只身带几人到陵宫太庙中祭拜先皇。
云隙离开花海时随手抓了一把无妄花,此时正盘腿坐在祈福泉边的青石台子上,用甘甜的灵水清洗无妄花。
皇帝看他洗的认真,没忍心打扰,取了只青瓷红柚碗给他盛着,看着云隙掏出蓝田蜜时先捏了一小片花瓣放嘴里尝了尝。
“如何?”
云隙,“……”
他扭头吐了出来,含着一小截舌头直吸气,“辣~~~!”
皇帝急忙扔了浅紫色无妄花瓣用碗给他盛了清水,云隙连着喝了好几碗,却仍旧被辣的眼泪汪汪,伸着舌尖不停的吸气。
皇帝看着他这般辛苦模样也不由得心里发软,软言细语安慰了好一会儿,却没啥效果,云隙给辣的打起嗝,胸膛一颤一颤,十分委屈。
“真的很辣?”皇帝捏了片丢进嘴里,皱了下眉,低头叹口气,“云公子真是……吃不得一点辣啊。”
无妄花不算辣,是说是辣都甚是勉强,顶多有些辛麻,但微弱的不仔细含在舌尖品尝根本尝不出来,与那海椒叶子可差的太远了。
不过不管差的是三十三重天那么远,还是指甲间那么点,反正这小妖是给辣着了,云隙呼哧呼哧吸气,气呼呼的将蓝田蜜揣回兜里。
幸好他觉得有些异样,先捏了点尝尝,否则要浪费他的蜜了!
暗卫送来了从寺庙中寻来的甜甘杆儿,嚼在嘴里沁出甘甜的汁水,云隙啃了两根,才终于缓过来起,觉得不辣了。
“孤要赶在天黑之前进入地宫,云公子在此居住两三时日可好?”
云隙幽怨的望着殿堂前的铜铃铛,因为无妄花的缘故,连带着看缘非寺都多了几分悲愤,坚决不在此处停留下去,皇帝无奈,只得与他一同在黄昏落下前踏入了把守严密的皇家祖陵。
入夜之后,浩瀚星辰垂暮,皎洁星光染了一条蜿蜒小路。
听云隙问话,他笑道,“什么是该死不该死呢,人都不过想活着罢,这一世未能求得安好岁月,颐养天年,下一世也会希望能投胎到好人家。那些人有的是为孤死的,有的人是因连累被处决的,或多或少都有身不由己,孤令人超度他们,也不仅只是为了他们,还有不过是不想再为冤魂釜增添一缕冤魂罢了。”
也好少让他再听些凄凄惨惨的鬼哭狼嚎
云隙静默,黑暗中只有竹林簌簌落叶声和啃甜甘杆儿的窸窣声,过了会儿,他才幽幽从风中送出一句话。
“你~想~知~晓~冤~魂~釜~是~何~物~吗~”
皇帝脚步一停,扭头道,“这么来说云公子是知晓的,上一次孤问时只是不想告诉孤是吗。”
云隙吐出来嚼没汁的甘杆儿,瞧着他,“小~气~”
不是没说嘛,这么久了还记得。
皇帝好笑,“嗯,是孤小气。”
竹林子里窜出黑影,神出鬼没的疯乞丐竹子精一脸不可思议的指着云隙,“你竟然敢说别人小气啊,啧啧。”
云隙眯起眼睛。
竹子精投降,“我小气,我小气,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吧。”
不承认自己小气的小蜗牛这才又慢吞吞嚼着甜甘杆儿讲起了冤魂釜的由来。
混沌之时,天地刚分,盘古化血为河横纵华夏之土,衍生数族,即共工氏与祝融一族怒战,撞不周山后,华夏分为十泊,起山峦为屏,横河流为阻,将人间分为十大之境,自此各氏族停戈止息,落户为安,繁衍生息。
‘繁衍生息’这四个字有些妙,尤其是对于凡人而言。仙界由其他各三界衍生而来,便暂且不提,鬼族与人界藕断丝连,关系匪浅,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也先放一放。
那这四个字便落在妖界和人界身上了,妖,草木动物精怪者,这指的主要是感悟天地灵意,吸沐日月精华有了灵性的才能被称为妖,而那些神识混乱灵窍未开的花花草草野牲野物,妖界是绝不承认是妖的。
没成妖之前,野物是不挑的,比如公猪配母猪,一配一窝猪,而若是其中一只修成了妖,那不一样了。
猪窝脏的,不要;**丑陋的,不要;不会赏风观景的,不要;猪哼哼太难听的,不要。
这一系列的不要,造成了妖界成妖的精怪在选媳妇生娃的事上格外的挑,不信你且想想,哪一只成了精的野物还未去寻那灵识未开的畜生交|配。
所以,凡人才常说莫要作妖,作妖必挑。因而‘繁衍生息’这四个字便因不太会生,跟妖界无缘了。
而凡人不一样了,虽说凡人在娶妻生子这事上也颇多讲究,但只需一句话能概括:王八看绿豆,越看越对眼。再有一句,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所以在这事上,凡人有个极大的妙处,是随遇而安,随嫁则生。
这一生,生出了四界之中族群最为庞大的一族。
下来的事便和冤魂釜有关系了。凡人能生,寿命短,但凡人有其他三界羡慕不来的东西,魂魄轮回。
轮回之境生出鬼界,里面盛装的尽是凡人的魂魄,一轮一轮的轮回下来,多少万年后有人,或者是妖,又或者是仙的这么一个东西突然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轮回。
能轮回的人进入鬼界的修罗道中轮回投胎再世为人,不能轮回的,犯了大奸大恶之人的则化成鬼魄,留在人间承受怨气冤气的折磨,生世不能真正回到人间。
由于凡人的能生,人间积聚越来越多的不能轮回的鬼魄,每到深夜,鬼魄化作怨气遮云闭月,夜夜啼哭,甚至有鬼习得法术吸取凡人精魂,杀人剜心,扰乱凡间的秩序,于是,刚刚提及的那个不知是人是妖是鬼是仙的东西便炼制了一鼎天地之间绝无的容器来容纳凡间的冤魂怨魂厉鬼恶鬼等一切恶障之物。
这东西,后来被起名为冤魂釜。
一人两妖坐在月华普照的一块石块上休息,云隙后来琢磨了琢磨,能为凡间炼制出这东西的,那应当是人了,妖太贪婪,鬼不管事儿,神子讲究天道定数,这三界定然不会多管闲事的。
云隙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皇帝,没错,那老东西定然是人了,否则怎会这般喜好多管闲事,常常吼着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出手,将他惹进了那一场闹心费力的闲事儿中,害的他欠下这般大的过失,如今还要来还。
皇帝不解,“照云公子所说,冤魂釜应当是一容器,怎会……”生在他的魂魄之中?
提及这件事,云隙啃着甜甘杆儿的动作一顿,眸子游离起来,从幽幽竹林子转到头顶的皓月郎空,最后才落在巴巴等着他的一人一竹前,噘着嘴,有点尴尬道,“七百七十七年前,冤魂釜不小心裂了。”
是那种从中间,发出叭嚓清脆一声的裂开了。
“怎么会裂?”皇帝追问。
云隙鼓着腮帮子扔掉甜甘杆儿,抚着袖口,嘟囔道,“裂~了~~是~裂~了~”他站起来背过身,“问~那~么~多~做~什~么~!”
竹子精从来没离开过文白山这片竹林,听云隙的一席话觉得自己好像打开了什么大门,生出一股豪情壮意,凡间那么大,它是不是也应该去看看,从前的自己除了佛经可什么都不知晓。
它揉着乱蓬蓬的头发,突然道,“该不会是你这妖弄裂的吧?”
皇帝看向云隙,云隙猛地转过身体,脸都给气红了,“才~不~是~我~!”说罢他顿了一顿,望着皇帝,噘着嘴,含糊不清说,“都~是~那~多~管~闲~事~的~没~修~好!”
云隙很委屈,这道理应该谁都知道吧,啥东西坏了一次,很容易再坏第二次的,都怪第一次没修好,才害的、害的,又裂了!
知道云公子不肯再多说,皇帝跟着起身,夜色过半,墨蓝色的夜空缀着星辰,清浅的风吹过竹林,“云公子不肯多说便不问了,再往前走,是地宫了。”
清风荡荡,竹子精揉着头发嗅了嗅,说,“味道好奇怪呀。”
云隙郁闷的看着他,竹子精一颤,哆嗦几下,“起火了,起火了!”随着他声音落下,远处起伏的山脉忽的一声撩起百丈窜动的火焰。
皇帝右眸一怔,“那是地宫的位置。”云隙连忙拉住他的手臂,匆匆道,“别去!”
“地宫中有先皇的牌位,我必须要带回来,云公子在这里等我!”说罢皇帝脚踩清风跃入漆黑夜幕中,朝着火光冲天的地方跑去。
竹子精道,“火是故意烧在那处的。”
除了鬼刹帝,谁还会在乎那些牌位?
云隙道,“此处有水吗?”
“有,引不过去,八条银缎,水流很少,藏在林子之中。”
云隙握紧手指,眼中映着灼灼大火,他摸了下胸口,眼睛一闪,“帮~我~”
“怎么帮?”
“借~风~!”
地宫前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太庙,此时禁卫兵正火急火燎取水灭火,领头的人叫李易,是‘虎贲’军的一支,见到皇帝与随身暗卫赶来,虽说提前得知,却也吓了一跳,正要下跪请安,皇帝却已经脱了外袍沾湿捂住口唇冲进燃着大火的太庙中。
“快救驾,拦住陛下!!”
“火越来越大了!!”
轰——火势迎风渐长,直冲云霄,太庙前橘光茫茫,云隙浮在高处看不清底下的人,他取出小青瓶,对准大火,吼了声,“起风!”
竹子精哭道,“只见过东风南风北风西风,没见过直勾勾从上而下的风!”虽是抱怨,却仍旧控制竹林哗哗作响大肆摇摆起来,诡异的风追着云隙手中的东西,搅碎从小青瓶中流出延绵不断的露珠,刮着大风卷入火光之中。
天空之中顷刻之间滚下大颗大颗水珠,士兵叫道,“下雨了,下雨了!有救了!”
李易摸了吧脸上的雨水,凉凉的,香香的,好闻的很,他抬眼看去,越来越多的雨水灌了下来,被诡异的风卷成细小的雨露散尽火中,大火遇露则灭,露珠在地上滚成一滩,湮灭大火,效果奇异的好。
火势很快被压了下来,云隙倒吸一口气,动了动喉结,一张透明的雨露像一只大,在天空中张开,透明的颜色罩着火光模糊朦胧,像火焰掉进了水潭之中,他轻喝一声,巨大的雨雾直直的朝太庙扑去。
耳旁只听哗的巨响,雨露大顷刻之间盖住了火势,地面立刻散出潮湿浓郁的花香味儿,连一丁点火星都瞧不见了。
被烧成黑炭的太庙中两三人踉跄走了出来,云隙飞快跑过去,真的是飞快,站到了皇帝身前。
皇帝靠在烧毁的横梁下,踩着满地炭黑屑子,喘着粗气,“多谢……”
太|祖先皇父王王叔的牌位全部被取了出来没有一丝损伤,云隙眼神复杂,“不~过~是~木~头~”
皇帝勉强笑,很是狼狈,“念想……留着念想。”
虽是木头,可却陪了他这么多年,人不能看见鬼,这牌位便是他的皇爷爷,父皇,王叔,他不能让这么眼睁睁看着被火烧干净。
算迂腐,算不值得,这些人为了他已经被火烧成了尘土,难道现在死后连牌位都留不住吗。
云隙点点头,笑了下,又皱起眉,听见太庙前精疲力竭正收拾残局的士兵,不知是谁先喊了声,我好像变白了!娘嘞,跟大姑娘似得!
于是越来越多人纷纷看向自己的手臂身体,(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