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37、北斗石(十九)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第二日一大早, 连按歌就在卧房外敲门了, 得到允许,他走进来,顶着两只黑眼圈, 看起来一夜未睡,手里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 放到桌子上, 转身严肃的说:“爷, 昨天放了十三只信鸽,今晨收到消息,鬼孤老人进中原了。”

殷成澜靠在床头,长发未束, 身上披了件玄色的外袍:“多久了?”

连按歌脸上一闪而过的愧色:“半月有余。”

殷成澜嗯了一声,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袖口, 说:“我昨夜......”却顿住了。

连按歌等了一会儿, 没等到后半句, 撩起眼皮看他, 就见他精明卓绝的十九爷脸上出现一瞬间的空白,大总管心里吃了一惊,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仔细看去,殷成澜已经恢复了常态,说:“昨日我们遇见的易了容的‘季玉山’很有可能就是鬼孤老人,你今日再去城中打听一下……不, 不需要了,他会主动来找我们的,等着就是了。”

连按歌应下,往门外瞥了一眼,小声说:“爷,昨天带回来的那个人是?”

殷成澜的目光从连按歌脸上落到被子上,他不动声色的拉了下被角:“以后再解释,你先去吧。”

连按歌心里一空,果然,他这件小棉袄旧了,是不是都不暖和了。

交谈完毕,见他还在原地不走,殷成澜挑起眉梢,手按在被角上,好脾气的问:“还有什么事?”

连按歌唇角翕动,这叫他怎么说,指责他喜新厌旧了,还是说自己想争风吃醋了?

无论说哪句话都诡异。

连按歌肩膀一松,揉了揉眉心,捡一旁桌上的凉水灌了一口,摇头道:“没事,就是觉得......爷最近不太一样。”

殷成澜哦了一声,一缕头发掉到了眼前,他伸手拢到耳后,举止之间俊逸潇洒气质非凡,他笑了一下,好整以暇的问:“有什么不一样?”

连按歌环住手臂斜倚到墙上,看到桌上他亲手端进来还温热的汤药,说:“之前爷每回情绪大动时,非待要服下两三日汤药才能遏制,我昨夜见爷隐有毒发之状,虽出言提醒,但按照爷的脾气,夜里也定然心绪杂乱辗转难眠,可今早一来,却见爷精神很好,似乎昨夜睡得格外安稳,这......不太像爷。”

殷成澜愣了一下:“我非要夜不能寐,想他们想的毒发身亡才合适?”

连按歌忙道不是:“这样挺好的。”

殷成澜便甩给他一个‘既然如此,你还站在这里废什么话’的眼神,将连大总管哄走了。

待人走后,殷成澜忽然沉默下来,但他并不像往常那般阴郁冰冷,反而眉间竟是出奇的平静,他自然知道连按歌想说什么,就在他猝然顿住的那句话时,他就注意到了。

是了,他昨夜本不该睡得那般安稳的,因为前路已经豁然劈开,制毒的人、下毒的人就在他的眼前,他抬手就能碰到自己废了的双腿,抬眼就能看见复仇之路上的荆棘和尖锐的石头,转身就是逼仄着他苟延残喘的两味下落不明的药引子,可他就这么平静安宁一夜无梦的睡了一觉。

不该是这样的,殷成澜心里想着,听见一声哼唧从自己压住的被角下响了起来。

殷成澜移开手,看见自己的被角被顶开,一只茸毛乱翘的耗子似的小鸟爬了出来,抬头和他对上眼,折过一只翅膀抵在胸口‘啾啾’的咳了两声,幽幽抱怨道:“你压住我伤口了。”

殷成澜毫无诚意道:“抱歉。”

灵江幻化出人形来,从殷成澜的被窝里盘腿坐起来,将他仔细看了一遍,见他眼底一派清风,又听见他与大总管清晨的一番对话,便知晓昨夜自己这么一掺和,还真没白费,于是心满意足的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他刚伸手,就被殷成澜一把攥住手腕,往前猛的一拉。

灵江预料不及,扑到殷成澜腿上,正撞住胸口的伤,他呜咽一声,很快便被殷成澜扶住后背换了个面。

仰面躺在殷成澜身前的锦被上,灵江脸色有些苍白的喘了两口气,待气息平下之后,他皱眉指责道:“你手轻点,别把我弄坏了。”

殷成澜低头看着腿上的青年,好笑道:“这句话用在这里不合适。”

灵江撇了撇唇角,并不打算怼回去,而是微微仰起头专注的望着男人,他眼里黑亮的惊人,像是沉了一把星子,光影流转时总能泛过一抹微光。

殷成澜从未见过这样凝望自己的眸色,收敛起唇角的笑意,近乎耳语的低声说:“故意的?”

他没头没尾来一句,灵江却听懂了,舒服的枕着他的腿,抬手抓住他鬓角的青丝缠在指间,满不在乎道:“逗你开心呗,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作甚么?”

殷成澜缓缓眨了下眼,按住他不老实的爪子:“我开不开心重要吗?”

灵江便认真点了点头。

殷成澜看着他,沉默了,一双平日里深不可测的眸子垂了下来,大片漆黑的睫羽挡住他的瞳仁,将他的眼形描摹的格外修长,这一刻,他身上散发出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像是某种跋山涉水也求而不得的落寞,却很浅很薄的一层,沾在他颤动的睫羽上,只要他轻轻眨一下眼,可能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灵江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目光对准自己:“没有那么复杂,谁若是对不起你,你就去杀了他,杀完了,夜里做个好梦,第二日起来就把他忘干净了,好好活着不行吗?”

殷成澜像是被睫羽上浅薄的落寞压的睁不开眼,于是他阖上眸子,唇角倾泻出一丝苦笑:“你不懂,杀了他一个,会害死天底下数万万个,他是死了,可动荡、异心、烽火也会接二连三起来,听着这下面万千嚎哭,我依旧睡不好觉。”

灵江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疼的只想将他抱进怀里哄哄才好,从前他不承认殷成澜可怜,因为男人站在那里便是经天纬地的支柱,可现在他从殷成澜强撑着的肩背里看出来他藏在骨血里的悲哀之处。

憎恨的人就在眼前,他杀不得,还要亲手为其铺下一条后世千秋万代的路,好让这个人死的时候,国是泰,民是安。

他好像看见殷成澜举着一把凛凛大刀就架在皇帝的脖子上,刀锋一转,就能割破头颅,可他却迟迟没有动手,用尽全力撑着刀刃与皇帝的距离,一面等着有人能接下这盆肮脏的血,别溅脏了大荆的国土,一面守着自己的这把刀,怕落下时带起烽烟四起。

灵江只好叹口气,从他腿上屈肘撑起上半身,打算将殷成澜搂进怀里,刚伸出手,屋门忽然吱呀一声。

“爷,门外——”连按歌一把推开屋门,看清楚床上的一躺一坐的两人时,他嘴里匆忙的那句话顿时给吓了个魂飞魄散,半个音儿都没再冒出来。

意识到两人的动作有多暧昧,殷成澜抬手一推,将灵江推进了床里侧,瞬间从刚刚的小可怜转变成了吃完就丢的衣冠禽兽,低着头,装模作样整了整自己的衣袖。

灵江对他这副虚假的君子面孔很不待见,也端了一副姿态出来,他先是迈开长腿下了床,站在床边慢条斯理将凌乱的衣领拉好,抚平身上的每一条褶皱,他的动作比殷成澜更加过分,一举一动都好像高傲风华,端方如玉,将殷成澜平日里的拿乔学了个一等一的通透。

真是比殷成澜还‘殷成澜’。

床上的男人看见,眼角不由自主抽了抽。

做完这些,灵江沉稳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这才直起身,靠到一旁,示意连大总管可以说话了。

然而连大总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先是目睹了他家主子的奸|情,不等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看着他家主子从偷吃的那位变成了被偷吃的那位,心里翻起惊涛骇浪,一阵高过一阵,吓得他人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殷成澜便知晓,连按歌这是让灵江这只小贱鸟故作出来的动作给唬着了,眼神扫到一旁抱臂环胸青年身上,有点……棋逢对手。

这时,院中的打斗声传了进来,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也传了进来,连按歌费力将刚刚惊骇的一幕掀过去,找回刚刚丢的半句话。

“爷,人来了!”

话音刚落,屋门外原本干净的地面瞬间被一群乌泱泱的东西爬满,那东西红的发黑,成千上万,是昨日的毒蝎,却多了十倍有余。

灵江瞬间站到床边,同时手中幻化出了他那两只森冷的八棱锤,侧头说:“你先走。”

虽然不合时宜,但连按歌依旧控制不住的惊讶望向灵江。

殷成澜没说话,看着乌泱之中缓缓出现一双脚,一个脊背佝偻的几乎要圈成一个圈的老头站在毒蝎中间,脸上露出不可一世的表情,肆无忌惮的用目光舔舐着屋里的人。

殷成澜也笑了,发出低低的笑声。

灵江问:“他是什么人?”

殷成澜道:“鬼孤老人,制毒的人。”

灵江眉头皱了下,向后看了一眼殷成澜,扫到他无法动弹的双腿上,明白过来,拎了拎手里的梅花锤,问:“他需要顾虑吗?”

连按歌不明白他的意思,刚想问,殷成澜已经说道:“不需要。”

灵江便点了下头,脚尖踩在地上毒蝎的硬壳上,纵身一跃冲出了屋子。

连按歌抬剑扫开脚下的毒蝎:“爷,我护送您离开。”

殷成澜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院中缠斗难分难舍的身影,他忽然露出一丝近乎愉悦的笑容,想起分别前严楚叮嘱过的话,任由疯狂涌上双眸,胸膛颤动三分,说:“按歌,那个人我杀不痛快,这个人也是吗。”

严楚说鬼孤老人心狠手辣,狂妄自负,无非必要,能避则避。可这么避下去,恨意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倒不如像那小鸟说的,能杀的便杀,杀干净了,兴许他才能睡个好觉,皇帝已经牵绊住他的刀刃,其余的人倒不如随心所欲,杀痛快了,才好忍下心里更多的恨,为那人铺出一条流芳百世的血路。

想到这里,殷成澜袖中飞出数道银丝,每一落地,就毒蝎残肢飞溅,腥血弥漫,鞭声阵阵,血肉炸开。

连按歌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一手将剑舞出剑花,一手拽下屋中的青纱幔帐,跃到桌上,将煤油灯星星点点撒上去。

“爷要痛快,那今日就痛快的杀一回!”

说罢,在屋中点起了一团炽热的火,火光迅速蹿上屋檐,噼里啪啦迎风烧了起来。

成千上万只毒蝎在小院的大火里滋滋作响,让人头皮发麻的千足节爬的到处都是。

灵江拎着梅花锤边走边扫荡,等他走到鬼孤老人面前,那两只牛头大的梅花锤上已经开始下淌着粘稠的毒蝎的碎壳和肉沫,他看也不看甩了甩锤子,面无表情盯着鬼孤老人。

眉头轻轻一皱,想起了什么。

一见他,鬼孤老人兴奋的咧嘴笑起来,他的后背弓的很深,头几乎要凹进胸腔里,看人的时候非待要把眼珠子往上翻起,才好像能看清楚对方。

灵江想起来了,这个人他在嵋邪林外见过,他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微末的记忆就渐渐浮出端倪,如果他没认错,当日他从裴江南尸体中取出来的锦袋里,除了北斗石之外,那封模糊不清的信就是写给此人的。

“你在林中看见我了。”灵江平静的说。

鬼孤老人兴奋的裂开嘴,眼珠子使劲往上瞥,露出眼底一片骇人的眼白:“是啊,世间竟还有你这种宝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你也像我一样吗?”

灵江皱眉,就见鬼孤老人从袖子里捉出一只毒蝎塞进了嘴里,然后,他张开干瘪的嘴咀嚼起来,毒蝎的硬壳和血沫从他唇角流出来,鬼孤老人阴测测笑起来,弓背弯腰,当真如同一只大蝎子。

“你也和我一样的吗?”

灵江看的恶心,冷眼道:“吃了它们,你也变不成它。”

鬼孤老人笑了,他黑黄的牙齿还残留着毒蝎的碎壳,用轻柔的声音说:“怎么会,你能成人也能成鸟,我也能,小宝贝儿,快让我看看你是如何幻形的。”

说着伸出去摸灵江,灵江侧身一躲,抬起锤子砸在他手臂上。

他一砸之下,没听见骨骼碎裂,竟好像只是碰到了一片衣袖,随即那只衣袖如泉水一般汩出大量毒蝎朝灵江喷去。

“让开。”连按歌突然冲出来,手里的长剑裹着着火的纱帐扫开了灵江眼前的一片蝎子,“想什么呢?”

灵江嘴唇动了一下,飞快收起心思,借连按歌这片火的掩护朝鬼孤老人冲去,他下手杀人的时候又狠又猛,几乎每一锤都向鬼孤老人盖去。

可那老头就像故意展示给灵江看一样,他的锤子落在右臂,右臂便化作一汩毒蝎,落在肩上,肩头便化作毒蝎,真的就好像他全身上下都是蝎子组成的一样,洋洋得意的说:“看到了吗,我和你一样,小宝贝你过来,我才是你——嘶。”

一道银丝凌空抽在鬼孤老人的脸上,这回,他的脸没有化成毒蝎的肢节,而是溅出几滴鲜血。

鬼孤老人笑声一顿,阴冷瞬间涌上眼珠,穿过小院的火光和满地乌黑的蝎群,他看见一人坐在轮椅上,脚边堆满蝎尸,手里缠着几圈丝线,火光映照上去,泛着泠泠的金光。

“你是……”

一阵风刮来,院子里的火势冲天,殷成澜墨发在风火中翻飞,低声说:“老头,许久不见。”

鬼孤老人瞪大了眼珠子,不可置信仰起脖子,几乎要将脖子别断一般:“你是宗……你竟然没死,喝了我的毒你竟然没死!”

殷成澜嗤的笑出来,他靠在轮椅上,两指夹起一只扭动的毒蝎,挑剔的打量了一下红的发黑的蝎身:“我没死,我要亲自告诉你,你的毒也就这样吧。”

一旁的灵江见他此举,往他身边走了几步,就在他怀疑殷成澜也要将毒蝎吃进嘴里时,男人指间用力,夹断了蝎子,抬手一仰,丢进了火中。

灵江:“……”

吓死他了。

殷成澜的出现激怒了鬼孤老人不可一世的狂妄,他大概此生都活在肆无忌惮和受人畏惧之中,世间之人每一提起,说的便是不要招惹,还从未这般被威胁过,鬼孤老人望着殷成澜,又倏地落到灵江身上,顿了片刻,大笑起来:“你救了他?原来是你救了他,你可真是个宝物。”

鬼孤老人踩着蝎尸走过来,他的动作极快,瞬间便闪到了殷成澜面前,歇斯底里哑声说:“我非要得到它不可。”

灵江的动作也很快,不等他说完,八棱梅花锤重重砸瘫了鬼孤老人的一端肩膀,他的肩头化作数千只毒蝎爬上灵江的手臂,灵江躲都未躲,另一只梅花锤已经追至眼前,从天而降,恍若乌云压顶,盖在了鬼孤老人的天灵盖上。

“你……”

干瘪的老头额头渗出黏糊糊的黑血,从他的眉心流到下巴,灵江握着沉甸甸的梅花锤正欲往下最后一压,身后忽然传来了尖锐的震哨声,一根黑色的短箭直逼他后心射来。

殷成澜眼尖看见,袖中游丝飞出,在半空中挡开短箭,另一只手抓住灵江的手臂,将他拉到了身旁。

伴随着短箭,冲进院中数十名全身包裹着黑布的男子,他们并不与殷成澜几人过多纠缠,而是抓住鬼孤老人残破的身躯后,就迅速将其带离了院子。

灵江还想去追,却脚下一软。

殷成澜扶住他的手臂,灵江不死心的望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站都站不住了,喘了两口气,说:“再补一锤,才能死透。”

他的梅花锤千斤之旦,可那老头人不像人蝎不像蝎,难保会死啊。

殷成澜撩开他的袖子,只见灵江精瘦的手臂上有几处冒着黑血的咬痕,知道他是被蝎子蛰了,一巴掌拍到他后背上:“老实点。”

扭头看了眼已经全部被烧起来的小院,说:“先走,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连按歌答应,正要去背起青年,就见十九爷一摆手,对那人说:“钻我怀里。”

而青年张望了眼天边,不情愿的收回视线,不知怎么一低头,就消失在了殷成澜怀里,连按歌只看到一抹淡黄,随即就被十九爷罩进了外袍里藏了起来。

他眼睁睁的盯着殷成澜的胸口,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结果喝了一肚子院子里的焦灰,便只好一边撕心裂肺的咳嗽,一边瞠目结舌的震惊,一边护着殷成澜撤退出院子,还一边能干的找出一辆马车,连夜放出消息,带人驾车奔出了乔家镇几十公里外。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我只有两千五百岁盖世双谐反叛的大魔王终末忍界五胡之血时代玄尘道途绝对一番信息全知者奸夫是皇帝你老婆掉了
相邻小说
方尖碑快穿之我是大boss我的身体被穿过大导演以为自己是女人的男人你压到我触角了!娇女盛宠女官穿越之农门骄女变身在综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