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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尘埃落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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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从古城墙之斜照进小树林里, 斑驳的金芒在山月幽深的瞳仁中泛着细碎的涟漪。

他苦笑:“所以, 我没法劝他放弃仇恨。”

殷成澜为的不是千古盛名,也不是权倾天下,甚至不是天道不公, 他拖着病躯苟延残喘,只想用那个人的血, 祭奠长青宫变愤恨含冤而死的一百四十一条孤魂。

殷成澜苦心孤诣, 要让皇帝尝尝那种被摧毁绝望的痛苦, 体会被背叛、失去一切的折磨,他的仇恨很简单,简单到不需要去想任何手段,只要将皇帝曾经加付给他、给他母妃, 给连按歌父兄,给长青宫里所有人身上的痛苦悉数还给他, 殷成澜便知足了。

杜夕阳云坐在那里上, 侧影如同一座石像, 脸藏在逐渐暗淡的天光里, 看不清神情。

眼见天色越来越晚,千梵两步并做一步走到他面前,说:“若是你还信我,我愿向大人承诺,如果太子错杀一人,千梵用性命偿还。”

杜云听了,嗤笑一下, 这才缓慢的活动着腿脚,站起身,与他平视,道:“我要你的命做甚么?”

然后深吸一口气,好像心里难受到了极致,表情微微有些扭曲,他转身看着蹲在一旁漫不经心逗着小兔子的图柏,说:“老图。”

图柏抬头看向他。

杜云难看的笑了一下:“当初我趁你病发,做了错事,让你险些错失和山月禅师的因缘,纵然如今你与他破镜重圆,但我仍悔恨在心……”

顿了一下,“……杜云无以弥补,这次就作为补偿吧。”

最后几个字压在他的喉咙里,说出来的时候,杜云声音嘶哑难听,一贯的踌躇满志在话音落下的时候灰飞烟灭,他眼里有强撑的苦笑,在这一刻他再也回不到当初那个君子入仕行其义的状元郎。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千梵和图柏看着杜云的马车驶入华灯初上的帝都王城,巨大厚重的城门关住歌舞升平的十里长街,局中人灯红酒绿,只有荒郊野外的他们知道,一场悄无声息的暗波正卷起海浪。

杜云连夜入城,不待歇息,与皇帝在密阁见了面。

天一黑,灵江才知道什么叫两眼抓瞎。

皇宫太大,亭台楼阁比比皆是,在他看来都大差不差,难以区分,他又天生自带迷路属性,之前专心致志辨路还好些,如今又要看路,又要找人,还要哄着小兜兜里的幼崽,尤其是听着幼鸟哼哼唧唧的喵来喵去,他就焦头烂额烦的不行。

灵江只好蹲在宫墙沿上,小翅膀圈在身前,抱着娇弱的幼鸟,思忖殷十九的藏身之处。

站得高看的远,身后是十万灯火阑珊交织,万家炊烟袅袅而上,身前有绿瓦朱甍,宝殿朱阁,怀里的幼崽忽然轻轻吸了一下小鼻子。

灵江低头瞅它。

小鸟鸟抿着淡黄色的鸟喙,顶着几根短而稀疏的呆毛,捂住小肚子,用黑豆小眼幽怨瞅着他。

饿了。

灵江也很幽怨,道:“我更饿。”

小鸟鸟:“.…..”

能换个靠谱的爹吗。

幸好他只是间歇性不靠谱,灵江等野橘猫迈着小碎步追来的时候,把小兜兜拎在爪子上,从墙头一跃而下,展翅滑翔。

既然殷十九已经在宫中,那找到他只是个时日的问题,当下最重要的是先填饱肚子。

御膳房比殷成澜好找得多,灵江循着微风飘来的气味,落在了一处宫殿上面,屋檐下有宫女端着红木盘进出,柴火烧的噼里啪啦,一股糯米蒸熟的香味化作白烟钻进灵江和小鸟鸟的鼻子。

他们同时吸了吸口水。

橘猫在他们身边蹲下来,胖乎乎的肚子急促的收缩,它已经跑了一天,现在累得连喵都不想喵了。

灵江把小鸟鸟放到它怀里,也不管一崽一猫能否听懂,就交代道:“等着。”

说罢飞出屋檐,趁宫里的人没注意钻进了膳房。

这间膳房不太大,显然不是为皇帝做饭的地方,已经过了时辰,进出的奴才不多,只有几个年迈的嬷嬷在清洗汤匙碗筷,灵江瞬间落到洗菜池边上的菜筐里,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挑挑拣拣已经用剩下的青菜。

他挑了一会儿,内心一阵憋屈,殷十九好歹是王侯将相、一阁之主、上古战神的弟弟,他的鸟怎么沦落到拾人剩菜的地步了。

捡了几片菜叶,灵江正要偷摸去啄点糯米糕,御膳房外忽然走进来了个宫女,一进门便哭哭啼啼,放下盘子,蹲到了地上。

马上有两个嬷嬷围了上来,往外面看了一眼,轻手轻脚关上殿门,小声询问她怎么了。

宫女抬起身,灵江看见她胸口的裙衫有一大片污渍,是汤汁直接泼上去的,她的手和脖子红肿,是被烫的。

一个嬷嬷用力抚摸着宫女的头,小声说:“大皇子还不吃东西?”

宫女含泪点头,嗓音柔柔的,哽咽道:“自从他疯……”睫毛颤了一下,害怕似的目光往周围瞥了瞥,说:“自从大皇子病了之后,就不肯好好吃东西,送去了也是扔出来。”

她整理着自己的衣裳,轻声说:“听一个姐姐说前几天有个宫女被扔出来的瓷瓶砸伤了头,流了很多的血,当场就晕倒了呢,我这还算好的了。”

嬷嬷唏嘘:“那也不能不吃东西呀,御医还没请吗?”

宫女慌忙捂住她的唇,咬了下贝齿,说:“嬷嬷千万别再说了,娘娘拼命才将大皇子生病的消息压下去,若是被……”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地上的两个女人慌忙分开,来人是个御膳房里的厨子。

宫女似乎和他相熟,嗔怒道:“哥哥进来也不吱一声。”

厨子反手关上门,凑到一起说:“你们刚刚说的我都听到了,我还知道乐冼殿的三皇子也得了这种病,都瞒着呢。”

宫女啊了一声:“为何?”

厨子道:“你们不知道吗,前几天宫里来了个僧人,现在就住在子蔚宫。”

“陛下潜心向佛,经常有僧人入宫讲经,不是常事吗?”

厨子神神秘秘的动了动嘴唇,他还没胆大声说,只敢用唇语道:“不知道吧,那位僧人可是陛下的血脉。”

他们说道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灵江从洗菜池边悄悄绕到三人身旁,伸长了脖子,才听见那句话,厨子说完,宫女和嬷嬷露出震惊的表情,嬷嬷还想说什么,外面传来御林军换班走动的声音,膳房里的人立刻惊做鸟兽散去,各自忙活去了,偶尔对上视线,皆是一脸恐慌。

灵江趁他们不注意,抓着几片菜叶子,偷了半个白馒头和一只猪蹄,拎着飞到了屋檐上,幸好它个子不大,力气倒是多的是。

橘猫嗅到猪蹄立刻扑了上去,将怀里的小鸟鸟都扑腾掉了,小鸟鸟顺着屋檐骨碌骨碌滚下来,被灵江眼疾爪快接住。

它都转晕了,趴在灵江身上森气气,喵喵喵的给灵江告状。

灵江听见它叫唤,糟心的很想再丢出去。

他将一猫一鸟安顿在宫中一棵百年老树的鸟窝里,略微犹豫了下,朝一个方向飞去。

按他今晚偷听的来看,宫里那位大皇子和三皇子的病绝对有猫腻,灵江虽不清楚殷成澜的详细计划,但之前他曾仔细暗中推算过其可行性,不定之数太多,殷十九所做的一切玄之又玄,皆靠玩弄人心于鼓掌。人心易蛊也易骗,然而一旦一步走错,或者未达到他想要的结果,他们辛辛苦苦在皇帝心里营造的那片假象就会轰然坍塌。

每一步都要如履薄冰才可。

不过殷十九到底去了哪里?灵江没想明白他的藏身之处,只好试试先飞到那位疯了的大皇子寝宫。

他没费功夫,刚好看到膳房里的宫女又端着汤羹站在一座昏暗的宫殿前,殿前还有许多宫女和奴才。

大殿里传来砰砰咣咣的破碎声和女人小声的啜泣,灵江跃上房檐,撩开一片瓦片,借着昏暗的月光看见一个华服女子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披头散发的人,她哭道:“不能出去……不能被你父皇发现,不然就没了……什么都没了。”

怀里的人又哭又笑,痴痴喊道:“杀……言而无信……”

灵江眼里一动,想起离开神医谷时,严楚交给殷成澜的药。

原来如此。

这一夜,天空星子浮动,高照着大荆皇宫的紫微星垣北移黯淡,陪设两旁的太微垣、天市垣分向两旁,直到黎明浮出天边,雾蒙蒙的天空上,颤动的两颗伴星中央已然生出一颗难以看清星子,紫薇渐暗,此星将明。

密阁里的蜡烛噗的一下熄灭了,微小的爆破声惊动了里面人,杜云哆嗦了一下,抬头飞快看了眼皇帝,又重新垂下眼睫,说:“臣……当真亲眼所见山月禅师圆寂。”

一旁的丞相眯着眼,浑浊的眼珠从褶皱着的眼皮里射出:“你可曾他提过什么国运之事?”

杜云怔了一下,想起怀远王爷要的把戏,他心里一阵愤怒,压在喉咙里的话几欲脱口而出,然而那些话只是在杜云的唇齿间辗转几回,就又戚戚然被咽了下去。

事到如今,早已无处可怒,无处可怨了。

杜云嘴唇动了动,想回答丞相的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有人慌慌忙忙跪到了密阁外头,大声道:“陛下,霖远宫,昭阳宫出事了。”

皇帝闻讯大步迈出去,不等他问,只见蔚蓝的黎明下,几道滚滚黑烟犹如黑龙舞爪,直冲云霄,而失火的地方,正是大皇子、三皇子的寝宫。

救火的人络绎不绝,被大火照亮的地方,有人嘻怒笑骂,在火中穿梭起舞,待皇帝看清火里的人时,惊骇和怒火一下子冲上脑门。

大皇子蓬头垢面,在燃烧的火里冲皇帝笑道:“言而无信……言而无信……”

皇帝正欲冲上前的脚步一顿,震惊的看着他。

大皇子疯了,三皇子是,四皇子,六皇子,在宫里的几位皇子全都神志不清,状若痴傻,疯了的大皇子点着了宫殿,这才叫皇帝知道此事。

一棵百年老树上,小黄鸟啄着火折子,眯眼盯着下面的闹剧,心里已经明白殷成澜下药的目的了。

“嗤嗤,嗤嗤,嗤嗤”

这时,他的头上却忽然传来那位大皇子的痴笑声,灵江一愣,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抬起头,看见鸟窝里,他家小鸟崽子正煞有其事的学着。

灵江:“……”

能打死吗。

“你们瞒着朕,你们都敢瞒着朕!”皇帝大怒,看着御医进进出出在几位皇子的宫殿中,指着她们,气的手哆嗦:“若是朕的皇子出了事,你们全被给朕陪葬!”

大皇子的母妃跪在妃嫔之首,听见皇帝的指责,抹着眼泪道:“瀛皖是臣妾的心头肉,臣妾怎么不心疼,可他忽然这样,臣妾不能说!”

“不能说?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瞒着朕?”皇帝瞪圆了眼。

女人道:“皇上放在子蔚宫里的人是谁?他入宫当天夜里皇儿就不大对劲,臣妾听闻……听闻……”

她脸上梨花带雨:“若是皇上知晓皇儿变成这样,会不会立——”

她看见皇帝恶狠狠的瞪着她,后面的话顿时不敢再说了。

皇帝道:“好啊,如今你们谁都想左右朕立太子是吧!你们——”

皇帝暴跳如雷,怒急攻心,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众人手脚慌忙去扶皇帝,人群中一名侍卫看了一眼乱糟糟的宫殿,若有所思退进了暗处。

皇帝从昏迷中醒过来的第一句话,说的便是朕要斩了那个妖僧。

一直守在殿下的杜云听见,对怀远王的计划竟有些看不懂了。

子蔚宫里,御林军手持雪亮的长刀,请睿思前去面圣。

一玄担忧,抓住起身向门外走的人,急道:“公子,爷还没有消息吗,要是皇上对您不利……”

睿思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低声说:“他有自己要做的事,不会再出现了。剩下的该我来完成。”

说完,向一玄摆摆手,跟着御林军离开。

再见到睿思,皇帝靠在床栏边,头发垂落下来,形容阴郁,听见声音,他的目光穿过御林军的长刀钉在睿思身上。

“你知道不知道朕要杀了你?”

睿思瞥着身前锐利的刀锋,轻轻一笑。

皇帝眉头一拧:“你笑什么?”

睿思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陛下若是非杀贫僧不可,就让贫僧先为几位皇子驱害治病吧。”

皇帝道:“你果然是只晓得。”他阴沉的看着他:“你对皇儿做了什么?”

睿思道:“宫中咒怨之气浓重,贫僧身上的佛光冲煞了它们,怨气无处可逃,这才钻进了几位皇子的身体里。”

皇帝冷冷的拍了下桌子:“你不会真以为朕会信你的妖言惑众吧!”

睿思道:“陛下知道宫中怨气最重地方在何处吗?”

皇帝皱眉,睿思道:“几位皇子说了什么,您听见了吗?”

皇帝一愣,看着他,脸上的愤怒竟一点点瓦解,取而代之是旁人难以看懂的惊惶。

言而无信……

堂堂九五之尊竟然言而无信,背信弃义,杀人如麻……

不,那时候他还不是皇帝,不算的,不算的!

皇帝眼里一瞬间布满血红,好像这句话是一个阀门,一下子打开了他心中某个地方,汩汩流出无数从未干涸、从未消失、从未平静的殷红的血泊。

他答应睿思去给几位皇子驱邪秽,看着不停念叨着那四个字的儿子脸上浮出一股淡淡的黑气,然后,年轻的僧人凌空轻轻一抓,黑气倏地从皇子脸上散去,消失在了半空。

皇帝站在一旁,忽然向后退了几步,好像躲避什么似得,一下子退到了殿门口,慌忙道了句:“禅师稍后到朕宫里来。”

说完,没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叫错了人,便心神不宁的走了。

睿思望着他的身影,坐在床边露出干净的笑容。

杜云站在远处,眯眼看着少年。

少年似有所感,回头向他淡然一笑。

这云淡风轻的一笑,却教杜云心头一颤,尝到了杀伐果断的血锈味。

夜幕暗沉沉的压下来,养心殿里,皇帝靠在床头,一言不发的看着烛火在墙壁上跳跃。

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公公暗中打量了下主子的脸色,心知自己此夜是不好过了,每当提起那件事,皇帝总是阴森可怖,好像随时都能跳起来掐死他似的。

“你说太子到底死了没?山月说他伤重活不了多久,朕派出去的人没一个找到他的下落,他好像忽然人间蒸发了,可朕却总觉得他没死,他就在朕的身边盯着朕。”皇帝道。

公公咽了咽口水,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想起那个人,皇帝的头就钻心的疼起来,公公连忙上前扶皇帝躺下,小声说:“山月禅师是陛下亲自册封的大荆第一高僧,禅师既然这么说了,奴才觉得应该错不了,陛下不必过分担忧,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嗤的一笑:“朕没见到太子的尸体,是永远都睡不好觉的。况且,山月连自身都保不住,何谈让朕安心。”

公公道:“奴才听说有高人修炼成佛升天之后,留在人间的肉身就要坐化了,所以像山月禅师这般高僧,兴许也是道行修够了就……”

话没说完,看见皇帝的眼神,噤若寒蝉没了声。

皇帝冷冷的看着他:“朕在想,你如此虔诚的相信山月,会不会也觉得山月的那封信,,,,,朕应该顺应他的意思,册封太子。”

公公大骇,噗通跪了下来,浑身发颤:“奴才该死,奴才说了胡话,奴才该死,陛下饶命。”

皇帝森然看他一眼,在龙床上躺好,冷然的吩咐:“熄灯。”

公公心有余悸的站起来,小跑到床边的琉璃灯盏架前,熄灭了烛火,在昏暗中取出一截安神香放进了香炉。

淡淡的清香氲满屋子。

皇帝眉头一皱,闭着眼,说:“还是山月留下来的香烛?”

公公这才想起自己犯了大错,皇帝才因为此人龙颜大怒,现在他就又忘了:“奴才、奴才这就换下香。”

皇帝嗯了一声,嗅着香味,感觉眼皮越来越沉,浑浑噩噩的挥了下手:“不必,候着吧。”说完,便陷入了睡梦中。

跪在地上的公公伏着身子半天没动,直到夜色透过窗户照进来,他才抬起头,透过夜色,默默看着沉睡的皇帝。

皇帝原本平静的睡容忽然一抽,眉心拧了起来,他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脸色狰狞起来,四肢抽动,好像被人勒住了脖子一样。

“不要过来……朕要杀了你……”

大口喘息,冷汗一瞬间布满皇帝的额头。

跪在地上的公公似乎早有预料,静静看着他。

皇帝陷在梦魇里,剧烈的挣扎,大汗淋漓,直到忽然猛地坐了起来,太监公公连忙起身跑了过去:“皇上您又做噩梦了?”

皇帝胸口剧烈的喘气,双目发直,攥住公公的衣袖,道:“把山月叫来,朕要见山月!”

公公点点头,冲出去对门外的御林军道:“陛下又做噩梦了,去将睿思公子请过来吧。”

睿思很快赶到,使用之前和山月的方法,让皇帝平静下来。

宫殿里光线黯淡,烛火跳跃,皇帝心有余悸的看着和自己相似的面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睿思低眉顺眼站在一边,说:“陛下睡吧,有贫僧在,那些冤魂不敢入陛下的梦。”

他的话让皇帝眼睛一缩,惊慌的瞥了一下四周。皇帝虽吃斋念佛,但根本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他之所以供佛,也不过是想镇住某个凶神恶煞。

皇帝疲惫的点点头,躺了回去,在闭上眼的那一刻还又看了一眼睿思,嘴唇翕动。

等皇帝陷入沉睡,睿思从袖子里摸出一截沉香递了过去,床边伺候的公公立刻接住,手脚麻利的更换了香炉里的香。

香雾入鼻,床上的男人嗅到之后沉沉昏睡过去,紧皱的眉松开,脸上浮现出轻松自在的神情,而殿中的两人早已经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山月的香里加了鬼枯草,睿思的香中添的是曼陀罗,一个令人气息不畅心神不宁,另一个让人如临仙境,二者皆出自神医严楚之手。

睿思和公公交换了个眼神,公公出门打发了侍卫,他们就坐在宫殿的台阶前,守着在梦里醉生梦死的皇帝。

晚风从飞檐上溜走,两个小脑袋悄无声息冒了出来,灵江抱着小鸟崽子左右看了看,没看见殷成澜的踪迹,就指指睿思,小声对小鸟道:“看,你哥。”

小鸟崽子瞅瞅他哥光洁的后脑勺,紧张的摸了摸自己的鸟头,它摸到茸茸的呆毛,小黑眼眯着,笑成了小小的月牙。

吓死崽崽了。

灵江:“……”

怕自己也是秃的吗,还挺臭美的。

天渐渐亮了起来,灵江看见睿思和公公进了殿里,他现在没有法术,帮不上忙,只好带着儿子暗中围观,等殷成澜出现。

皇帝睡的十分安稳,睁开眼就看见守在床边的睿思,朦胧的霞光披在少年的身后,他长身玉立,好似一尊温润的神像。

皇帝想起后半夜的平静的安眠,感觉到身体有种说不出的畅快轻松,他看着守了自己一夜的少年,冷硬的胸腔里流过一丝暖意。

“陛下好些了吗?”睿思问。

皇帝坐起来,舒展四肢,侧头看着他。

沉默了一会儿,道:“朕已经好了。”

睿思松了一口气,合掌念了句阿弥陀佛。

皇帝道:“你、禅……”

竟不知道如何称呼他。

睿思道:“贫僧法号空尘。”

空尘。皇帝张了张嘴,发现也叫不出来,只好问:“你俗家名字唤什么?”

“睿思。”

皇帝点头:“去歇着吧。”

睿思退下,皇帝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外明亮的天光里,原先的厌恶愤怒一点点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心底升起的淡淡自豪,和若有若无的惆怅。

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一旁躬着身的太监公公收进了眼里。

睿思回到子蔚宫,宫前仍旧有御林军看守,然而他知道,他们的计划就快成了。

第二夜,皇帝依旧被噩梦惊醒,睿思前去,以禅经安抚,暗中让公公替换了沉香。

一连五日后,子蔚宫前的侍卫被撤下了。

病好的大皇子得知此事,心觉父皇被妖僧迷惑,联合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一同气势汹汹去了子蔚宫,想看看里头到底住的什么妖魔鬼怪。

他们去的时候正好遇见皇帝与睿思对坐榻上,在讲经解禅。皇帝闻之原因,大怒,痛斥几位皇子知恩不报,若不是睿思出手,还不知道要疯到什么时候。

大皇子跪在地上,看着父皇身旁的少年,眼里满是恶毒:“如若不是他入宫,儿臣和几位弟弟又怎会得此疯病。儿臣看,就是此人暗中捣鬼,害儿臣……”

“闭嘴!”皇帝道:“瀛皖,朕之前一直觉得你宽厚仁慈,才德兼备,是诸位皇子的表率,若是你连此事都看不明白,朕如何安心将……”

皇帝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闭了起来,怒瞪着殿里的众人。

大皇子一愣,纵然皇帝没说出来,他却已经听出了意思,连忙跪了下去,收起刚刚的盛气凌人,懊悔道:“父皇莫要气坏了身子,儿臣,儿臣只是受人蛊惑,才、才犯了错,并非针对他。”

皇帝知道都是借口,但不打算揭穿,心烦的看他一眼:“还不快走,丢人现眼。”

大皇子压抑着心里的喜悦,灰溜溜带人走了。

皇帝转过了头,看见睿思平静的面孔,忽然想起山月那封信,心里一紧,警惕的看着他。

后者好似浑然不觉,唇角嗪着笑容,目送大皇子离开子蔚宫,这才和皇帝对上视线。

皇帝试探道:“瀛皖的定性要是有你的一半,朕也能高枕无忧了。”

睿思笑了笑:“大皇子之所以有此举动,其责在陛下身上。”

皇帝皱眉,问:“何出此言?”

睿思答:“陛下,天下之本乃出太子,系百官之心,欲立则以安其心。”

皇帝眉头狠狠一拧,一手按住桌角,道:“你劝朕立太子?”

睿思点头:“大皇子宅心仁厚,得陛下心侧之,即是,不妨早日定下,不仅安定百官,亦能定皇子之心。”

皇帝紧皱的眉宇笼上淡淡疑惑,他高深莫测看着睿思,颇有深意问:“睿思所言可出自真心?”

睿思笑着颔首:“陛下,虚名对贫僧而言并无他用,只要河山安定,贫僧就心满意足了。”

皇帝愣住了,他一直忌惮这个人的不正是这番原因,若是这个孩子根本没觊觎过太子之位的话……

皇帝欲言又止:“可山月信中所写——”

睿思道:“守我大荆百年大业,定我河山万世长青,本就是贫僧所愿,不管贫僧何种身份,都会倾尽己力,以安太平。”

皇帝惊讶,他一下子站起来:“你、你说的是真的?”

睿思乖巧的点点头,皇帝心里升起了一种难以言语的滋味,这个孩子有着与世无争的清净,他千里而来,从不怨恨自己,从不争论愤懑,在自己冷眼相对的时候也能不辞辛苦的守在他的床前,他是自己的血脉,又是佛祖的信徒,他不会对自己和太子不利,又能在宫里保佑自己和江山,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可以接受这个孩子留下来,留在自己身边,在他心神不宁的时候,在所有人都觊觎他的皇位的时候,他会一如往常的站在他的身旁。

有下人送来了东西,睿思将其端上,放到皇帝面前,温声说:“陛下,这是贫僧为陛下调制的汤羹,服之可令人安神精气,延年益寿。”

皇帝眼底氲出喜色,说:“朕不是陛下,朕是你的父皇,睿思,你唤朕一声父皇。”

睿思愣了下,清澈的双眸涌上朦胧的水汽,他从未如此失态过,别过头,许久,才哑声道:“父皇。”

皇帝大喜过望:“好好好。”

睿思将汤羹推过去。

皇帝喝罢,说:“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睿思红着眼睛摇头。

皇帝道:“既然朕已经认下你,也该给你个名分了,让朕想想册封你什么好。”

睿思道:“贫僧能见到陛……父皇,已经知足了。”

皇帝站起来在子蔚宫里来来回回走了一圈,又回来说:“不成,你是真的皇子,怎可无名无分。”

睿思轻轻叹口气,握着佛珠,说:“也不急在这一时,父皇注意莫要思虑过重,影响身子。”

皇帝喜笑颜开,对睿思的听话体贴简直满意的不行:“朕听你的,朕不急。让朕想想为你册封什么,过几日为你举行册封大典。”

说完朗声笑着离开了子蔚宫。

子蔚宫中静了下来,阳光长长的照进宫殿,映着那个人孤零零的身影,睿思垂头,握紧了佛珠。

帷幕后面,一玄小和尚悄悄走过来,扒住殿门往外瞅了瞅,踮脚小跑过来,说:“公子,陛下要封您什么?”

睿思面对西方跪下,将腕上的佛珠取下来,放进小和尚的手里,他微微一笑:“不重要了。”

他修长的指尖划过眼角,看着指腹上一滴水渍,没什么表情道:“该结束了。”

册封之事一出,朝堂哗然,文武百官面面相窥,皆不清楚皇帝到底要册封睿思什么,众人猜测纷纷,流言四起,皇帝两耳不闻,只令礼部尚书速去准备册封事宜。

唯有大皇子好似吃了定心丸,每日趁皇帝去子蔚宫念禅时,就也跟着听禅习道。

三日后,册封大典开始,会见群臣之前,睿思见了皇帝。

书房左右无他人,九龙御案前摆放着两绸圣旨,皇帝正凝神望着,手旁放着传国玉玺。

看见睿思,皇帝将他招过来,道:“朕这几日想了想,你那日说的有道理,朕年事已高,也该册封太子了,今日朕不仅要封你为亲王,也同时将太子之事定下吧。”

睿思笑了下,端着一碗汤羹送到了皇帝手边:“父皇,服下汤羹再去吧。”

皇帝老怀安慰:“还是你有心了,天天记挂着父皇。”

他一饮而下,撩袍起身,大步向书房外走去,察觉睿思没跟上,就去询问,这一转身,他看见年轻人垂手站在大殿里,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

皇帝皱眉,刚要说话,只觉得眼前一阵强烈的眩晕,连站都站不住,踉跄摔倒了地上,他心中大惊,艰难的伸手指着睿思,嘴唇颤抖,愤怒一下子涌上心头。

睿思握住他的手,轻声说:“父皇,儿臣带您去见一个人。”

皇帝睁开眼,看见一座荒凉的宫殿,殿前有一棵枯死的柳树,他记得每年夏天柳条迎风摆动,遮下一大片斑驳的阴凉。

阴凉下摆着红楠木雕成的贵妃榻,每年总有那么几天,那人会从繁忙的战场赶回来,有时候连玄甲都未褪下,就这么坐在树下,端着一坛酒,冲他微微一笑:“皇兄来了。”

这里是荒凉已久长青宫。

皇帝的眼眸收缩,原本柳绿花红的旧忆忽然失去了颜色,变得昏暗阴森,接着无数刺目的鲜血从滚落的人头里喷涌出来,溅了他一身,他恍惚去躲了一下,猛的清醒过来。

柳树,贵妃榻,年轻的太子,死不瞑目的头颅都消失不见了,皇帝看见枯死的树下摆着一只只坛子,从树下一直摆到长青宫殿前的台阶上。

阶上坐着个玄衣逶迤垂地的男子,正是消失许久的殷成澜。

殷成澜手里捧着一只骨灰坛,没看他:“皇兄,本宫等你很久了。”

皇帝狼狈从地上爬起来,慌张的往身后看了一眼,发现身边没有一个侍卫,他顿时惊慌起来。

“你怎么进来的?”

殷成澜转过头,笑道:“本宫一直都在,今日来送你走。”

皇帝退后了一步,冲到院门口用力拽了拽门栓。

殷成澜道:“这可是皇兄要亲自册封的瑞王锁的门。”

皇帝脸上一下子惨白,怒不可遏道:“他是……他是你的人!”

殷成澜道:“我不妨告诉你,不仅他是,皇兄最信任的山月禅师也是,就连皇兄身旁的太监公公也是本宫的人,没有他们,皇兄怎么能日夜睡不好觉呢,像大皇兄这般无心无肺的人,非待要人不断提醒着,才能刻骨铭记吧。”

皇帝想起黑暗里无处不在盯着自己的眼睛,梦中永远重复的血腥一幕,他以为是他犯了杀孽,做贼心虚,现在才知道是殷成澜用尽了手段,才让他不停的想起那件事,不停地在梦里回忆。

皇帝的脚步几乎站不稳:“你现在杀了我,你杀了我的话……”

殷成澜微微笑着,他坐在阳光中,俊美无双,风姿卓绝,然而只有皇帝才知道他平静微笑下的冷酷。

殷成澜接下他下面的话:“大荆依旧歌舞升平,百姓照常安居乐业,不会有什么变化,对他们而言,你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皇帝胸口剧烈的起伏,苍老的脸上每一道皱眉都积着愤怒和惊恐,他试图争辩:“不是的,朕是明君,朕会彪炳千古名垂史册,你要是杀了朕,天下会大乱,你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会重新遭到侵犯,你……”

殷成澜轻喟:“睿思会成为明君,接手你的江山,就像你曾经拿走我的东西一样。”

皇帝想起那封可笑的绝笔信,哈哈大笑起来:“朕没有受你们蛊惑,朕始终都没有立他为太子,没让你们得逞。”

殷成澜摇摇头,将手里的坛子扔到了地上。

骨灰坛碎在皇帝面前,露出圣旨绢黄的绸缎。

皇帝打开圣旨,看见里面熟悉的笔迹,写的是传位给睿思,旁边还有传国玉玺的印记——殷成澜一向擅长仿人的笔迹。

他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我的目的真的是你的皇位吧。”

若是他想要,这天下他也唾手可得。

然而殷成澜想要的绝不是这个。

皇帝脚下踉跄,碰到了一只骨灰坛,他狼狈的错了两步,坐到了地上。

什么都没了,他什么都没了。

殷成澜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里竟流露出不忍,他收起邪佞的笑容,盯着地上的皇帝看了一会儿,说:“不如这样吧,皇兄向这些冤死的人磕三个头,若是皇兄真心诚意知错了,本宫可以留你一命。”

皇帝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你说的是真的?”

他的心紧紧一缩,因为这句话高高悬了起来。

殷成澜按了按眉心,眼角有倦色。

“皇兄,我累了。”

殷成澜张开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事到如今,皇兄试试又如何。”

皇帝惊疑,可如今已经没有更 好的选择了,他心里犹豫再三,想到若能离开这里,他还有机会杀了他,杀了睿思,杀光所有背叛他的人,他还能翻身。

于是,皇帝垂着手,屈辱的跪了下来,僵硬的磕了一个头。

殷成澜看着院中一百四十一只骨灰坛,忧心道:“皇兄磕的如此没有诚意,如何让地下孤魂原谅你呢。”

皇帝怒瞪着他,殷成澜坦然望去,要生要死请皇帝陛下自己选择。

皇帝心里怒火中烧,有心想将殷成澜五马分尸,可现在人如刀俎他为鱼肉,不得不低头。皇帝无可奈何,想到只要能活下来,忍辱负重也成,只要他还能翻身,还能……皇帝阴郁的盯着殷成澜,咬牙切齿的重重磕下了头。

沉重的磕头声砸在殷成澜心头,回荡着他过往十余年的折磨与痛苦。

他看着皇帝磕头,表情越来越冷漠。

皇帝磕完,站了起来,紧张的看着殷成澜。

殷成澜面无表情,挥了下手:“皇兄认错了,那就走吧。”

说完不再看向他。

皇帝又惊又喜,心里暗暗嘲讽殷成澜的心软,他向门口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脚腕忽然一软,重重跪倒了地上,皇帝口中吐出大口大口殷红的血水。

他倒进血泊中,扭过头,在血色弥漫中看见殷成澜缓缓勾起了唇,笑容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要取得你的信任不容易,臣弟亲手培养出来的孩子,皇兄可还满意?

你信任的孩子亲手端上的毒|药,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送你礼物呢。

体会到那种滋味了吗,你曾给我、给一百四十一个人的刻骨铭心,绝望愤怒,痛恨憎恶,椎心泣血永世难忘的感觉。

皇帝倒在地上,瞪大眼睛,死死看着殷成澜,浑身抽搐了几下,渐渐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灵江在宫里混吃混喝几天后,终于跟着皇帝找到了殷成澜藏身的地方。

灵江飞进去的时候,地上的血已经干涸成黑红色了,皇帝面色狰狞的躺在那里,死的不能再死了。

阳光西照,从红砖绿瓦的墙头跌进长青宫,一抹斜阳里,男人屈起一条腿坐在台阶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小黄鸟将小翅膀负在身后,慢慢悠悠绕过皇帝,渡步过去。

“啾?”

死了?

殷成澜听出意思,点点头。

他脸上既没有报仇雪恨的狂喜,也没有杀人之后的阴郁低靡,而是平静如水。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日他坐在万海峰峰顶的倚云亭里,看着山风卷过幽谷,流云变幻,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仇恨,也没有人间万事。

他以为自己会豁然释怀,会心头一轻,可他没料到自己什么都没有,在皇帝死了和灵江来之前,他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想,就这么坐在阳光里,衣袍曳地。

他的身影在尘埃纷飞的阳光里静默,悄然和多年之前那个壮志凌云、坐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中望着夕阳的少年将军重合。

赤子之心,多年不改。

小黄鸟在他身前三步的距离停下来,仰起头望着他。

殷成澜的眸中有了涟漪,荡出一抹温热的波痕,他看着灵江,弯起唇角:“你来了。”

小黄鸟点点头。

殷成澜想了一下,缓慢的说:“小崽子破壳了?”

小黄鸟轻快的啾了下。

殷成澜笑意更胜:“乖不?”

灵江从没见过这样的殷成澜,随意似风,温和如水,坐在微风里唇角眼角都带着浅浅的微笑。

他以为殷十九会说,血海深仇我终于报了,会说,灵江这么多年,终于结束了。

可有关皇帝复仇江山的话,殷成澜什么都没说。

他说,你来了。

还说,我们的小崽子乖不?

灵江眼里发热,拢上一层水波,他忍下去,呼哨一声,野橘猫驼着小鸟崽子跳了进来,灵江飞过去把幼崽拎起来放进殷成澜手里。

小鸟崽子站在男人厚实温热的手掌上,它在宫里待了小半个月,吃的圆乎乎的,顶着一撮泛红的呆毛,傻了吧唧的睁着黑豆小眼,把头仰的高高的,瞅他。

灵江看着一爹一崽人鸟情深的画面,感动的抬爪挠了挠屁股。

殷成澜几乎不敢相信这个软绵绵的小家伙竟然是他儿子,他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弄伤了小东西,柔声说:“宝宝,叫爹爹。”

地上的灵江听见,心想,它会叫个屁。

小鸟崽在他手里扭扭捏捏,害羞了好一会儿。

灵江瞅着殷成澜哄着小鸟崽,心里很不忿,一边吃醋,一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他心里忽然灵光一闪,急忙冲了过去。

等等!

它有时候也不太乖的!

然而灵江还是晚了,小鸟崽甩了甩短短的呆毛,挺着毛茸茸的小胸脯,奶声奶气的唤道:“喵喵!”

殷成澜:“……”

他扭过头,狐疑的看着灵江。

刚冲到一半的灵江在半空打个悬,回头看见殷成澜怀疑他,怒不可遏的一通乱啾起来。

看什么看,绝逼你亲生的!

殷成澜听了一会儿,无奈说:“听不懂。”

然后转过头,一脸宠溺的说:“宝宝真乖,都会学猫叫了。”

小鸟崽子得意洋洋的摇着小尾巴,斜眼瞅着小黄鸟。

小黄鸟:“……”

突然很想哇——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我没请假,我以为我会很快就回来的,捂脸。

欠大家的,一万字奉上。

还有,为了弥补我的失误,本章下面发小红包给大家赔礼道歉。

见者有份,么么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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