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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佛火小凤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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鹌鹑蛋大小的佛火凤凰卵在灵江的毛茸茸的小翅膀里窝着, 蛋通体泛着莹润的淡黄色, 像黄山玉石般细腻光滑。

长得真是一表蛋才。

灵江想象不出这是他下的蛋,殷成澜也想象不出来这是他的崽。

于是一人一鸟隔着一枚小小的鸟蛋相顾无言。

“对了,鸟窝我都准备好了, 我去拿。”季玉山激动的说道,然后跑了出去。

连按歌啧了一声, 捏着下巴晃悠到床前, 低头瞅了瞅, 意味深长的发出一声鼻音,没说什么,站到了一旁。

灵江坐在床上,本就有些紧张无措, 教他这么一哼,脸色更是难看起来, 浑身羽毛湿漉漉的, 粘在身上, 像落汤鸡似的。

他这辈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过。

尴尬, 茫然,惊惶,不知所措,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灵江捧着小鸟蛋,忐忑的对殷成澜道:“你的……额、我的、我们的蛋。”

恭喜太子殿下后继有蛋。

殷成澜抿唇笑,坐在床边,弯下腰, 伏下身子,用干涩的嘴唇亲上他,许久才起身。

小黄鸟用被角擦了擦小鸟蛋蛋,不好意思的举起来,低声说:“也亲一下它。”

殷成澜捏住他的小翅膀,举高,低头深深亲吻在上面。

他一个举动就让灵江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抱着他的鸟蛋在手里掂了掂,问严楚:“接下来怎么办?”

严楚眼睛往门外扫着,闻言撇了撇唇角:“孵蛋你应该问殷阁主。”

殷成澜低头坐在床边没说话,清晨的阳光从屋外照进来,照的他的脸苍白如纸,干了的血渍凝在他的唇瓣上,阳光一照,有种触目惊心的殷红。

灵江去看他,发现从进屋以来殷成澜就没说话,灵江幻成人,放下鸟蛋,从身后凑近他,抓住殷成澜的肩膀,将他掰过来看向自己。

“十九?”

殷成澜僵硬的坐在那里,抬起头,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漆黑的瞳仁折射着阳光,在眼眶里颤动,缓慢的转向灵江。

灵江脸色一沉:“说话。”

殷成澜艰难的笑下:“我……”

他一张嘴,血水便大口大口涌了出来,好像全身的鲜血都要在此刻吐个干干净净。

灵江大惊,一下子抱住殷成澜,将他放倒在床上,大声吼道:“严楚!”

殷成澜眼前一阵黑暗席卷,他吐了血,方才撕心裂肺的心肺反而好了一些,骨头缝里仿佛被百蚁啃噬的疼痛也随着大沽血水流走了,他在如此血肉模糊的时候诡异的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每一次毒发都是锥心泣血的疼,唯有这次,遭受过无数次疼痛的身体终于不再疼了,随之而来的是轻快,像风一样。

世间万物都将化作乌有,他也要化成尘埃,随风而逝。

殷成澜阖着眼,想笑。

但他却笑不出来,浓重的遗憾成了压在他身上的最后一线牵连——原以为是切肤之痛的仇恨,却没想到是耳旁怒吼着却愈来愈模糊的青年。

没能陪他看桃花,也没能和他一起孵蛋。

小凤凰,对不住了。

连按歌目呲俱裂:“……爷?”

“快救他,救他!”灵江大吼,看着严楚的银针飞快的下在殷成澜身上,满目鲜血从唇角蔓延到脖间,然后他的胸膛也绽放大片大片血花。

那种毒|药的厉害,十年之后姗姗来迟。

灵江怔怔看着殷成澜轻颤的睫羽归于平静,他腿一软,跪倒在床边,轻声叫道:“十九?”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

灵江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严楚手中捏着最后一根银针,本来是要下在殷成澜的额角,见此情景,他手一顿,收了回来:“我警告过他了。”

灵江眼红如流血,沉默的盯着床上的人,抬手蹭过他唇角的血渍,抚开粘着冷汗和血水的头发,两指探到他脖间,试图寻找颈脉的起伏。

他摸不到,眼前模糊起来,向来无法无天满不在乎的脸上浮现出脆弱的神情:“他死了?”

严楚道:“我的八根银针封着他的心脉,一时半会儿还断不了气,但毒血攻心,要不了多久,就撑不住了。”

灵江道:“我的椎骨还有用吗?”

严楚看他一眼:“不知道,除了心脉跳动,他已经和死人没两样了,救不救的活,不好说。”

灵江闭了下眼,逼退眼里氤氲的潮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用手指一点点擦去殷成澜唇角的血渍,心中涌起大片大片翻滚的海浪,他好像被海水卷入无底的深渊,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猝不及防看见一片淡蓝色的冰石地宫。

地宫里有山川瀑布和鹰飞兽啸,他站在祭台的下面,周身染着鎏金般的焰火,祭台的王座上,那人黑袍逶迤,一如过去数万年如一日的沉默。

唯有今日,他的眼睛终于转到台下的长身玉立的人身上,低声唤了一句,小凤凰。

佛火眼里一喜,抬头去看他,却见盘启闭上双眸,在佛火的眼中化作飞灰。

星月轮转,山风呼啸,孤绝万仞的山峰之巅上,驭凤阁阁主坐在天外飞石的八角凉亭里,衣袖被山风鼓起,流云淡雾中回头看着他笑。

小黄鸟说,我来问你要不要训我。

严楚见他形单影只,不忍道:“节哀顺变,如果有缘,下辈子你们还会再见。”

‘下辈子’三个字像一把锥子,冷不丁刺的灵江一个哆嗦,他的心疼的血肉模糊,痛苦的想到,他受够了,真是受够这种宿命的分离了。

灵江跪在床边,修长的手指弯成爪状,向身后一摸。

一阵皮肉刺破血水喷溅的黏腻声,灵江浑身发颤,弓起身,伏在床边剧烈的喘气。

地上顷刻流成血泊,严楚大惊:“你会害死自己的!”

灵江直不起身,额头抵着硬邦邦的床板,微微侧过头,白皙的额头满是汗水,他抬起手,滴滴啦啦的鲜血像蜿蜒细小的血蛇从他的手心爬满了手臂,淡黄色的衣衫被染成了殷红。

张开的手浸泡在鲜血里,粘稠的血水散发着他的体温。

他竟生生挖断了自己的脊椎骨。

灵江想抬头看一眼床上的人,却再也没有力气,只来得及嘶哑着嗓子,道了句‘救他,他还未报仇’,便猝然变回小黄鸟,掉进了血滩中。

之后,便是暗无天光的几日。

严楚得到神骨,立刻碾磨成粉混入汤药中,和连按歌一起撬开殷成澜的嘴,将汤药强行喂进去,连着喂了三四回,浑身冰凉的人才隐隐有了回温。

房间的另一头,桌上稻草和猫毛织成鸟窝里,季玉山守着身上缠了好几圈绷带、昏迷不醒的小黄鸟,每隔一段时间就惊慌探探小黄鸟的鼻息,生怕灵江撑不下去,流血过多死去。

三人度过了惊心动魄的几天,好不容易才让殷成澜的毒压制回去、灵江的伤势渐缓,不再随时随地都好像断气一样。

他们好几日没睡过,季玉山眼下乌黑,眼睛红肿,被严楚下了安神的药不得已昏睡过去,连按歌靠着床栏坐在地上,垂眼看着自己的手。

那一日满屋的猩红好像染透了他的手指,灵江的血,殷成澜的血交织在一起,铺天盖地的血水像噩梦一样袭来,事到如今,他的手还隐隐发颤。

他狼狈的守在殷成澜床头,闭上酸疼的眼,浑浑噩噩的想着,爷和那小黄毛过的太不容易了,上辈子没能在一起,今生好不容易生了孩子,看似圆满,却仍旧得不到……

生了孩子?

他猛地睁开眼。

他家小主子蛋呢?

那枚小小、一生下来就差点没爹没娘的鹌鹑蛋去哪儿了?

连按歌没头苍蝇似的在屋里找了一圈,却不见蛋蛋的踪迹,蹲在地上,抓住头发,锤了两下脑袋,却对蛋蛋的下落仍旧没有任何印象。

主子和夫人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小主子被他弄丢,下落不明,连按歌快急疯了。

要是鸟蛋没能好好孵化,受了凉,或者掉到哪里摔碎了,蛋黄还没长成幼鸟,蛋清就流了出来……他不敢想,爷要是醒了,他该怎么交代。

季玉山和严楚得到消息,立刻也不休息了,他们将屋子一寸一寸的摸排了好几遍,每一个犄角旮旯和缝隙都找了,却哪里都不见蛋蛋的踪影。

季玉山看着鸟窝里浑身缠着绷带、趴在里面昏迷不醒小黄鸟,喃喃道:“灵江的小鸟蛋蛋丢了。”

“你先别急,我们再找找。”严楚安慰道,“谷里畜生多,兴许是哪只趁我们不注意将鸟蛋叼走了。”

季玉山惶惶看着他:“如果被叼走了,蛋蛋会不会已经给吃了?”

严楚语塞。

还真有这个可能。

就在众人焦急的寻找鸟蛋时,一处草丛里,一只浑身疤瘌的橘猫正用梅花爪爪拨弄着窝里一枚椭圆的鹌鹑蛋。

正是灵江的小鸟蛋蛋。

野猫低头啃了一口,硌的猫牙直疼,喵喵一猫掌拍下去,小鸟蛋蛋从猫窝里滚到了草丛里,孤零零的晃了两下,不动了。

橘猫团起来胖乎乎的身体,脑袋枕着自己疤疤瘌瘌的肚皮,圆圆的猫眼瞅着鸟蛋,喵嗷一声,眯眼睡去。

而那枚待在荒山野岭杂草之间的鸟蛋静了一会儿,竟无人触碰的平地滚动起来。

它那椭圆的蛋壳刚开始滚起来稍显笨拙,滚了一会儿,就无师自通滚的越来越溜。

野猫忽然睁开眼,地上滚嗨的鸟蛋便立刻停住不动了,野猫看了眼四周,重新眯起眼,鸟蛋转了一下自个儿,小心翼翼的继续滚,这时,野猫又睁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灵活一跃跳到了蛋蛋面前。

那枚鹌鹑蛋受惊的小小哆嗦一下。

然后,大概觉得不符合自己的气质,便晃了一下自己的蛋,牛逼哄哄的竟然立了起来,以期用自己伟岸的身姿吓退此喵。

此喵觉得好玩,祭出猫掌,将蛋蛋拍的转了好几个圈。

晕了。

野猫嘴一张,把蛋蛋含在嘴里叼回了猫窝。

野猫团成一圈,把鸟蛋搁在肚子上,柔软的舌头舔了舔蛋蛋,将鸟蛋舔的水光溜滑,用脑袋亲昵的蹭了蹭鸟蛋,脸往肚皮里一埋,睡着了。

被野猫圈养的鸟蛋受此喵辱,羞愤欲怒,正要偷摸滚走,忽然就觉得猫毛真是暖和啊,出蛋意料,睡着真是舒服啊,怎么躺都是软绵绵的。

于是,此蛋心安理得的缩进了猫腹中,也跟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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