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辰时到酉时,烛渊才将大木桶钉好,找了粗麻绳将木桶外围紧紧箍了好几圈,看龙誉兴高采烈的模样,心下也觉开心,提了水将木桶里外都洗净,确定不会漏水之后便将木桶拿到了厨房隔壁的屋内,而龙誉早已做了饭菜烧了热水等待着,待烛渊将木桶放到屋内后,龙誉便拉着他到楼上吃饭。
吃过了饭,烛渊看看时辰,道是又要出门,却被龙誉抓住手腕,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让他今夜不要出去,烛渊本是要摇头,可看到龙誉含着殷切的双眸时,还是点了点头,龙誉则兴高采烈地跑到小屋拿干净衣裳,道是她要用大木桶泡澡,烛渊便掐掐她的脸去为她提水了。
龙誉泡过澡后也硬是拖着烛渊去泡,烛渊无法,想着自己也的确许久未好好泡过澡了,便也没拒绝,龙誉又兴高采烈地跑进小屋,拿了一套崭新的衣裳塞到烛渊怀里,让他泡久一些,不准那么快上来。
而当烛渊擦净身上的水,抖开龙誉塞给他的衣裳穿到身上时,眸子里有惊讶一闪而逝。
因为,龙誉给他的新衣是左祍长衫,衣衫为黑,衣襟、袖口及衣摆为青紫蓝三色圈,外还有一件青紫蓝三色交映的马褂,像是专门为他而缝的一般,衣摆处还缀着十数枚小银铃铛,一如他在圣山的穿着一般,甚至连绑腿都是新的,除了没有鞋以外,俨然是一套盛装。
再细看袖口衣襟处,只见那针脚并不平稳,甚至有些歪扭,可在切边缝线的两侧,细看的话会看到几列细小的针眼,看得出缝衣之人的水平并不好,拆拆缝缝不知几次才缝得成功,却也足见缝衣之人的细心与对这套衣衫倾注的心血。
烛渊将衣衫一一齐整穿好,绑好绑腿,并未穿鞋,面色有些沉,拉开了虚掩的屋门,踏上木梯往楼上去了,一推开二楼虚掩的门,烛渊便有些怔愣住了。
只见笑吟吟站在屋中正面对着他的龙誉,一身不同于寻日的装扮。
上身着一件大领胸前交叉式乌摆,乌摆全身镶挑花花块,沿托肩处一般镶棱形挑花花块,束以绣花围腰,下着过膝寸许百褶裙,扎挑花镶边脚腿,脚上穿一双织锦式粉红色长袜,将及腰的长发盘成波浪状覆盖在前额,将她素日里带的那把小银梳插在发间,银梳下的银流苏便半掩在她右眉前,将她一张薄施粉黛的小脸映衬得美轮美奂,缀珠银耳环,颈上套双环银项圈,背罩一件银披肩,赤脚站在屋中看烛渊,笑靥如花。
“阿哥。”看到烛渊出现在门外,听着那悦耳的银铃声清浅响起,龙誉慢慢走近烛渊,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目光灼灼而温柔,“阿哥,我脾性不好,经常冲你大吼大叫;我不温柔,不会小鸟依人;我牙齿老痒,老是咬你;我没有你白,甚至比一般女人都黑;我很矮,才刚刚到你的肩膀;我不像个女人,除了身体之外,我觉得我都是个男人。”
“可是,阿哥,就算你嫌弃我,我也要嫁给你。”龙誉抬起微微颤动的双手,握住烛渊的左手,“阿哥,你要不要娶我?”
烛渊的手猛地一颤,却被龙誉抓得紧紧的,定定看着他,虽是笑吟吟,眼里却有一抹威胁的味道:“阿哥你要是敢说不,我就把你弄成太监。”
“那阿妹岂不是把自己弄得守活寡了么?”烛渊看着面前才及自己肩高,正仰着脸看他的龙誉,抬起手轻轻抚过她盘在额前的发辫,敛了嘴角和眸中的笑意,温和道,“阿妹,今年才二十一,而我比你长了整整十八个年头,我陪不了你走到你生命尽头的,我会比你早很多很多年离开这个人世,如此,阿妹还要嫁给我么?”
他不是无所顾念,他不是无所不惧,曾经他可以生死无谓,他可以不忧现在,却不能不忧将来,因为他不再只是自己一人。
他曾想过,报了那压在心底的仇之后便娶她为妻,可来到安平之后他却有些不敢了,这里太平和太平和,总让他觉得他不适合这儿,甚至不适合她。
他不是不想娶她,他不是不想让她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只是他不敢,他害怕而已。
呵呵,害怕这个词之于他来说何其可笑,在不知多少人眼里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本就是个煞星,他本也以为自己什么都不会害怕,没想到他也会有害怕的一天。
十八年很长,曾经的十八年,是他最苦难最痛不欲生的日子,他长她十八年,那便意味着他会少陪她十八年,而且他这副早已被剧毒侵蚀的身体,究竟还能活多少个年头,连他自己都不知晓,他能娶她么?他敢娶她么?
“阿哥,我都和你提前洞房了,我不嫁给你,我还能嫁给谁?”龙誉没有如寻常一般暴怒,而是松开了烛渊的手,环上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膛上,平缓地威胁道,“阿哥不想娶我,还想娶谁?我很小气的,阿哥要是敢娶别人,我就先杀了她再杀了你。”
“啧啧,阿妹好凶狠好血腥。”烛渊将下巴轻轻搁在了龙誉额上,声音幽浅,“阿妹,你知道不是我不想,而是如今的我做不到无所顾虑,十八年,对我来说,太长太久,我只是不想……”
然,烛渊的话还未说完,龙誉便踮起脚尖将他的嘴咬住,堵住了他的话,而后轻轻舔了舔她在他嘴边咬出的齿痕,才松开嘴,凝视着他墨色的瞳眸,笑得璀璨且坚决,“阿哥,我不怕,我不用你陪我走一辈子,我只要我能陪你走完这一辈子。”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孤独了太久太久,他只是不想把孤独带给她。
她知道的,从把他放在心上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们不可能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可是她不怕,就算她独自走的日子会很长,她也不怕,不悔。
“可是我怕。”烛渊第一次将一个“怕”字说出口,有些艰涩,声音有些低不可闻,龙誉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说话时下巴的胡渣磨得她额头有些疼,心蓦地一颤,下意识地将烛渊搂得更紧。
若他还是那个生死无谓的烛渊,他什么都可不在乎,什么都可不怕,可他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