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追提完这要乌村人来的要求,笑看着嬴焕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狠一咬牙,好似强将怒气压回去了,而后转身离开。零点看书
接下来几日他都没有露面,阿追猜他终于被她磨完耐性了,再看看昏迷不醒的雁逸,准备好了跟他一道赴死。
然则几日后,却见云琅和云瑟突然来了,云琅有些惶惶不安地告诉她:“主上突然下旨让我们过来,还有莫婆婆他们……一路都是马不停蹄的赶路,出了什么事了?”
阿追怔了一会儿摇头,自隐去各样纠葛不提,只说雁逸受了重伤、正命悬一线,劳她们两个帮忙照顾。
而后问清乌村的人现下在哪里,阿追夺门而出。
她有些懵,不知嬴焕又有什么阴谋。那天她一点都不客气,他必定清楚若让邪巫到她身边,她会让他们做什么。
阿追愈想愈惶恐不安,生怕自己到了地方一看,见到的是乌村众人的尸体。
这种事于他而言根本就不难。而对乌村来说,若没有提前占卜一把,对此有预料与准备,邪术还是快不过真刀真枪的砍杀的。
国府东边的一片院落外重兵把守,阿追遥遥一望就呼吸滞住。到了近前又见院门紧闭,她忙拽住门边的护卫:“请问你……”
“国巫。”那护卫一抱拳,不解地看看她的慌张,“您是来找乌村的人?”
阿追立刻点头,那人便说:“一路赶路赶得急,方才刚安顿下来,主事的那位婆婆说让众人歇一歇再去见您。”
“我现在就要见。”阿追挑眉,只觉得这话是搪塞。
那护卫想了想也不敢挡她,只得应“诺”去推门。厚重的院门推开半扇,阿追举目一瞧,终于放了心。
三四个年轻的姑娘都是熟悉的面孔,她们在廊下坐着,见她进来赶忙施礼,不过片刻,就将莫婆婆从第二进院的正屋请了出来。
“国巫。”莫婆婆颔了颔首,迟疑地打量她,“老身正打算睡一会儿……国巫这是有急事?”
“婆婆……”阿追怔然望了她一会儿,蓦地扑上去,泪水顷刻间决堤!
这些日子她心事太多了,重重的压着,压得她支撑不住,又还要坚持活着。偏这熟悉的弦国国巫又已没几个她熟悉的人,亲近的几个还被握在嬴焕手里,一切都是她自己在熬。
是以先前明明与乌村没有怎样深厚的感情,甚至连“信任”都算不上。此时见到他们,却让她一下子松下劲来,万千情绪顿时不能自已。
阿追就呜呜咽咽地伏在莫婆婆肩头哭,哭得莫婆婆云里雾里,连问了好几句,她才抽噎着道:“我怕你们出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莫婆婆失笑,理所当然道:“堂堂国巫何故担心这个?只消得占卜一场便知。”这话一说她倒自己摸索到了些,惊然看看阿追,“莫不是遇了什么事,不能占卜了?”
阿追伏在她肩上摇了摇头,见莫婆婆不催,她自己便也不急。又抽噎了会儿,她站正身子抹了抹眼泪:“不是不能,只是近来事情太多,我静不下心占卜。”
否则她要占卜的头一件事便是雁逸能不能渡过这一劫。
莫婆婆看一看她,意味深长地一叹:“看来这些日子你过得不易。走吧,我们进去说,事情总要解决的。”
“不急……”阿追脱口而出,眼泪仍还留着,强自笑了笑,“说来话长。婆婆先歇着,晚上我设宴给你们接风,咱们再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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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接风宴是在乌村的巫师们院中的正厅里办的,三五句寒暄之后众人问起了近来的事,阿追又解释了三五句,话题就成了众人一齐指责戚王阴狠不厚道。
然后就停在了这个话题上。
阿追本来心里就闷,聊起这些更觉不痛快,一连灌了几杯酒,想用浓烈的酒味将心中的郁气冲散些。
她直喝得反胃,紧蹙起眉头抚胸口又还要倒酒,莫婆婆只得一把将她手里的酒爵夺过去:“国巫想开些。我们这不是来帮你了?天塌不下来,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咱倒看看笑到最后的是谁!”
旁边几个已然微醺的男子便应和道:“就是!怕他做什么?就算您不曾习过邪术,交给我们办您也放心!”
“就算经了数载之前的打压,咱流传下来的巫术也不是好惹的!”
“受了委屈远轮不着您哭——该是让欺负您的人后悔去才是!”
“怎么收拾他?国巫您一句话!”
众人都跟着这句话激愤起来,男女老少都跟着拍桌子:“就是,您一句话!您就是要夺他肉身抢他江山,咱都可以拼一把!”
就像甘凡先前做的那样。
阿追听到这句才抬了抬眼皮,看看他们,又低下头摇了摇:“我对江山没兴趣,倒还不如多赚些钱,过自己的清闲日子。”
“哎……这个更容易了!”有个姑娘爽快地答道,“先报仇,再赚钱。说吧,是让他缺胳膊少腿还是命丧黄泉?”
阿追心知他们都多少喝多了,却仍忍不住地认真掂量起这句“醉话”。
她思忖着,又要倒酒,刚将酒爵放下的莫婆婆忙把那壶烈酒拿开了,将旁边的果酒推给她。
葡萄酿出的美酒色泽殷红似血,又比血色清冽一些,阿追盯着盏中琼浆想了又想,好像并不想让他“缺胳膊少腿”也不想让他“命丧黄泉”。
“呵。”她神色淡淡,端起酒盏来抿了一口,薄唇上一时沾染了层浅淡的红紫,“前者太小人了,士可杀不可辱;后者太痛快,死有什么意思?”
一屋子人都看着她,她再啜一口酒,感受着胸中再度被激起的不适,终于笑了一声:“让他……让他尝尝满心期待一点点被击碎的滋味吧;还有他目下已得到的东西,疆土也好权势也罢,让这些都离开他。”
而后她又看似很轻松地添了一句:“别太快啊,这些要拿来慢慢磨他。一步到了位,反倒没意思了。”
阿追言罢举了举酒爵,示意众人同饮。
甘甜的琼浆在唇齿间激荡,末处却倏然涌了一阵无可忽视的苦涩。直激得阿追眼眶一热,有股比这酒味还无可忽视的难言情绪推着泪水一并涌出来。
她猛一仰头,苦酒饮下,热泪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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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穆的国府正殿里,胡涤刚禀了两句话,戚王握笔的手便一停。
周围随之冷凝,侍从们俱不敢言。嬴焕默了须臾,平静问:“怎么设的宴?”
胡涤头都不敢抬:“听说根本没知会厨房准备,国巫直接让云琅、云瑟二人去外面的酒楼买的酒菜——主上又吩咐过不必阻挡她们进出,所以刚知道……”
他循循地吁了口气,挥了挥手,让胡涤退下。
这层安排里的避让太明显了,她是怕他给乌村的人下毒,还是只是不想同他打交道?
原委好似已无所谓了,嬴焕只觉脑中发懵,不知自己改怎样做才能把这僵局解开。
他本无心去羞辱她,让胡涤传话说要让她做婢子做的事时,是因他也在生她的气。那时他觉得,她早已卜到他要攻弦的事了,书信往来却只是旁敲侧击,没有哪一句是直言问他、或者试图劝阻他的动作。
如果她问了,他原打算将姜怀在他身边安插“十七士”的事情告诉她,他自问在这件事上并不理亏。
可他真正确定她对此知情时,听说的是她已回到弦国、要与弦国同生共死,而那时几十万戚军也已兵临弦国城下。
那时他才恍然得知,这件事一直是他们在互相隐瞒。他原在为自己有意让将士乔装成皖军蒙她的事自责,那一刻才知她先前的来信是在试探、南束人突然撤军不再助他也是因为她。他恼火于她这样一心为姜怀思虑,全然不顾这边的军心一旦动摇也可能要了他的命。
是以再见她醒来后又为姜怀在他面前“委曲求全”时,嬴焕顿时怒火中烧!
他当时心里不忿得很,看她为姜怀那样能屈能伸,就想跟她堵着一口气。他期待看到她其实并不能为姜怀无休止的能屈能伸、期待看到她翻脸,可是洗铠甲那件事……
她起身出去时他很意外她没有翻脸,而后数日的事情,都让他一直在后悔为什么当时没去拦她。
嬴焕沉重地叹出一声,缓缓神,才见悬在手中的毛笔已落了数滴墨下来,在眼前的缣帛上落出黑黑的一块,已不能再写字了。
他烦乱地将缣帛一攥又信手丢进旁边的炉中,火苗向上蹿了一蹿,又与化作灰烬的缣帛一起低下去。
他似乎有很多道理,但到底是没有什么可说出的。
到底是她被伤得更深一些,无论他有怎样的道理,都已改不了这个事实。是以就算错在双方,该先低头谢罪的也只能是他,让已对另一方避之不及的一方去服软是不可能的。
真逼得她那样“服软”了,二人眼前就只剩陌路了。
“胡涤。”他叫了人进来,便吩咐便往外走,“弦公现下在什么地方?带本王去见。”
话音初落,胸中骤然一阵剧痛,戚王蓦地止步,皱眉紧攥住胸口,一股腥甜翻涌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