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段不短的时间里,事情十分血腥,从幻境中到幻境外都是。零点看书
先是在幻境中逼问他肉身在何处,虽则没有戚王的手下在,但乌村的人动起手来也并不多温和。
甘凡起先还能扯个谎,后来莫婆婆吩咐三两个人醒过来去寻,没寻到,甘凡直接被围殴致吐血。
寻得肉身后出了幻境,就更恐怖些。
战中若抓了敌方的探子,逼问审讯自是越快越好,是以军中是有专人掌刑的。用作刑房的帐子离主帐不算太远,惨叫声隐约可闻,这对戚王而言不值一提,但阿追歇了会儿后折回主帐,乍闻那声音时,浑身都激出了凉汗。
她便说:“直接弄死得了,反正他人死了,邪术自然就解了。”
嬴焕一笑,接过胡涤送进来的药膏走向她,随口道:“还是查清楚些好。万一他背后是别国,还要速战速决。”
他边说边将那陶盒打了开来,清淡的药香席面。他手指挑了点药膏,看看阿追侧颊上那一道划伤,有点迟疑怎么给她抹。阿追便信手接了过来:“我自己来,没那么疼。”
她言罢已蘸了药膏,近乎豪爽地在脸上一蹭就了了事。嬴焕一哂,看看自己手上的那一小撮,到底还是也给她涂上了,小心翼翼地蹭得均匀。
他指上的温度通过药膏的清凉传到她脸颊上,她不自觉地一缩脖子,笑容也抑不住地漫了开来。
然后她开玩笑说:“若我留疤毁容了可怎么办?”
他认真地端详了她一会儿,笑意深了一层:“天下将士、豪杰里,有不少以战时留下的伤疤为傲。你若真留了疤也不是会让人笑话的事,只说明是乱世里历过快意恩仇的。”
而后他正了神色:“经过角逐、挺过杀伐的人,是该站到万人之上的位子上去的。”
他好似忽然扯远了,又说得恳切认真。阿追自知他言下所指的是什么,也敛了笑,挑眉看向他,口吻慢悠悠的:“我可没答应过要进你的后宫——那看起来万人之上的位子,没什么意思。”
这是心里话。王者的后宫的的确确处在“万人之上”,但身家性命却是握在为王的那人手里,实在说不好是更尊贵还是比寻常人家更加卑微。这种所谓的地位,旁人或许还可羡慕一把,于她而言则是实在羡慕不来的。
——那和她现在的日子不能比,现下她这才是真正的“万人之上”。凭着一技之长,无论到了哪国,从国君到臣民都得待她恭恭敬敬的。她不想要钱要权则已,若想,立时三刻便有。
她说罢,笑容便重新蕴起来,笑等着他的反应。
嬴焕自然听出她这话是认真的,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却也笑起来,声音轻松得让她一愣。
“怎么?”她望着他问。
“你这样说,说明你认真想过这件事了。”他了然地笑道,“想过与我一道住去荣宫的事。”
“……我没有!”阿追立即否认,然则外强中干的心虚模样却把她出卖得清楚。
他就笑得更不给面子了,还伸手捏捏她的脸有意挑衅。阿追皱眉拨开他的手他还又伸过来,她冷眼一瞪,不远处一声:“主上。”
二人一并侧首看去,是雁逸身边的简临。
简临维持着抱拳的姿势头都不敢抬,脸上泛红的模样惹得阿追一阵窘迫。
她又瞪嬴焕一眼,转身走开。嬴焕方一声轻咳:“说。”
“甘凡招了。”简临禀道。
阿追浅浅一滞,想一听究竟,但一想甘凡受刑之后的模样,又有点怵。
她迟疑着看向嬴焕,嬴焕一副“我懂”的样子:“怕就先回去,他如何说的,我告诉你便是。”
如此甚好!
阿追很满意,毫不犹豫地出了主帐回到为她安排的帐中。入帐就看到苏鸾正望着棋盘上的黑白子愁眉苦脸,定定睛再一看,卿尘竟然也在。
自上一回在幻境中被甘凡刺伤后的这数日里,阿追有一半时间是在戚王的主帐待着,另一半是在自己这帐子里睡觉。但不管是在哪边,她都一直没能见到卿尘。戚王死扣着人不放,她再明确表露愤怒他都不放人,这便弄得她无计可施了,军营这么大,她想自己找都不能。
于是在他承诺卿尘无恙后她终于放弃了追问,外加还要专注于料理邪术的事,一时也就顾不上了。
目下猛地一见,阿追直一阵惊喜。
卿尘原在看帐中挂的一幅地图,听见响动转过身来,微微一怔,颔首道:“国巫。”
“你没事就好。”阿追含着笑稍一松气,打量打量他,“戚王放你出来的?”
“嗯,上将军说的情。”卿尘答得简短,又指指苏鸾说,“苏女郎叫我来陪她下盘棋。”
他话音一落,苏鸾就愁眉苦脸地向阿追抱怨起来,快语如珠地好生控诉了卿尘一番。主要是怪卿尘棋艺太精,说是和她对弈,其实多是她绞尽脑汁地思索半天落下一子,他扫一眼棋盘便轻松地也落子了。后来他更是索性不多闲等,自己在帐中无所事事地东看西看,等她落子后喊他,他再过来看一眼,落子,让她继续。
苏鸾便很有些不高兴:“我本是图一乐,你倒半点余地也不留——你们这行当不是讨人欢心的吗?如此这般,谁要点你!”
帐中气氛骤然冷下去,卿尘的眼底凌色一闪又被他狠狠压住,胸口明显地两起两伏后,他垂下眼帘道:“对不住,我不知苏女郎究竟喜欢什么。”
他语中落寞明显,阿追见苏鸾抬眼,忙递眼色过去让她别再说什么。苏鸾其实也是说完那句便后了悔,兀自一喟,索性站起身往外走了:“我去看看有没有闲人能去附近帮我买吃的去,军营里吃得也太糟,中午那羊肉我咬都咬不动。”
苏鸾的话音消失后,帐中更安静了,但尴尬还是半点没减。
阿追勉强道:“阿鸾只是嘴巴毒,你别……”
“国巫您是那样觉得吗?”卿尘平静地看向她,直接的询问让她避无可避,“您和苏女郎想的,一样吗?”
阿追一时竟有些迷茫于自己心底的看法。这迷茫让她稍一怔,卿尘便睇着她笑了出来:“倒也无妨。”
他平平淡淡地说:“您身边想守护您的人很多,不论哪一个都比我强。”他说罢只又笑了一声,正身向她一揖,不做多留地出了帐。
卿尘忽而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他见戚王莫名其妙地要送她离开朝麓,不假思索地就说“陪”她同来。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可以护他,现在才蓦地惊觉……他什么这样以为?
或许是他当时对她太过担心,又或许,是他心底有那么一点念头扰着,让他总忘了自己现下是什么身份。
他自以为是地想护她,实则到了军营就被戚王的人押了下去。他能做的,只剩下在戚王差人以重金换他再不许入朝麓时宁死不屈。
还能得以平平安安地见到她,自也不是归功于他的“宁死不屈”。是上将军雁逸带人放了他,雁逸的原话是:“国巫近来不怎么提你了,主上才肯松口。你好自为之,再自己寻死,我也帮不了你。”
——多讽刺。他想护她,现实则一次接一次地告诉他,他连自己的命都掌控不了。
雁逸还明言说:“主上是怕国巫伤心才不杀你。”
卿尘长长地吁了口气,望着眼前的一顶顶营帐,禁不住一声轻笑。
他明明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她会找他只是因为那阵子对戚王失望,她自然该和苏鸾的想法一样,觉得他是四处讨人欢心的人。
有些念头,从一开始就注定只是他一个人的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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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追自然清楚卿尘心情不佳,然则她初时愣在那里没有追出去解释,事后便更拉不下脸特意去说什么软话——再者惹到他的明明是苏鸾,她便也有点赌了气,觉得凭什么苏鸾惹了他、他却把她这没说什么的晾在这儿就走啊?
所以她才不去哄劝呢。
但不去,又有点担心他在戚王的地盘上可别再出什么事。阿追便冷着张脸坐下了,气定神闲地摆开占卜石占卜一番,看到卿尘晚上平静用晚膳、明早如常用早膳、后天则在帐中读书的画面后,她安了心。
阿追淡笑着一挑眉,想了想,索性再多占卜点别的。
比如乌村的人帮了这忙,她带他们回朝麓简单,回去之后给他们怎样的安排才合适?
重新摸出石头后定睛一看,阿追撇嘴了。
画面里仍是军营,莫婆婆手里的木杖往地上一敲,指着戚王怒斥:“戚王殿下出尔反尔,实不是君子所为!”
乌村众人也都吵吵嚷嚷地一表不满。
戚王站在主帐前不做声,脸上是惯常的清淡模样,于是她看到莫婆婆的木杖又捶了捶地:“我们找国巫去!”
众人也跟着喊:“走走走!找国巫去!”
“啧。”阿追皱眉,忍不住在画面中那戚王头上点了点,“别添乱,行不行啊?”
又撇撇嘴,她便起身往主帐去了。
然则主帐外已是乌村众人群情激奋的场面,阿追看着讶异了一瞬,确信自己在占卜中看到的是烈日当头的晌午、而不是现在这暮色四合的时候。
哦,不过……
这种小事,她能占卜到,乌村的巫师们自然也能。
阿追从人群旁边悄悄绕过去,又跐溜一下溜进了帐帘。穿过外帐后离外面就有了一段距离,众人唤她“国巫”的声音就小了些。
她放下帐帘,淡看向正支着额头头疼的戚王:“殿下?”
嬴焕抬抬眼,略显窘迫:“你怎么来了?”
“来听听甘凡到底怎么回事。”她笑吟吟的,抱臂而立的姿势悠悠哉哉。她搭在臂上的食指一下下地轻磕着手肘,那副口吻可说透着俏皮,亦可说是透着挑衅,“顺便教殿下您一点常识。”
“……”嬴焕明确地感觉到,自己又要被她嘲笑了。
于是他放下竹简正襟危坐:“您请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