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阿追连同苏鸾和卿尘,便都分别被押了起来。零点看书阿追问心无愧倒是不怕,但一时间,心里也实在憋屈得紧。
——不管她是为他着想还是为自己保命,总归是好心好意过来帮忙了吧?结果二话不说就被押起来当犯人关起来,任谁也乐不起来。
被护卫押走的路上,阿追便安慰自己说,这到底是临时驻营的地方,没有大牢,纵使先关起来境遇也不会太惨。
可等到了地方一看,也并不是那么回事。
这是一方无人居住的空账,里面有简单的床榻、桌席和柜子,乍一看虽是比牢房什么的要强上太多,护卫接下来做的事却让阿追知道俨然没那么简单。
二人将她五花大绑地绑在柜子上了,绑完了还拿了条黑布出来将她双眼蒙上。然后,其中一人有些惧她这巫者身份,陪着笑跟她说:“国巫您、您别怪罪,主上的旨意,不能让您跑了。”
阿追心里直叹气。
她知道帐篷里要关住人不似实打实的房屋里那样容易,便也不怪这二人绑她,就暗自将戚王狠骂了二百遍!
那二人退出去后,黑暗里只余一片安寂。阿追什么也做不得,只得兀自啧嘴叹气,而后又胡思乱想地担心起卿尘来——戚王应是不会对苏鸾如何,卿尘可就不一定了。他肩上的旧伤还没好,戚王若再给他添点新伤,这人不死也残。
过了许久又有一阵风荡进来,她知是有人揭帘进来了,屏息等等,嗅到了饭菜的香气。
是来送饭的?
这念头刚起,她就听到了碗筷之类的东西放在几尺外的案上的声音,赶忙道:“郎君?我被绑着呢,过不去。既然送饭来,好歹给我松了绑,让我吃了啊。”
然则无人应答,她等了等,正估摸对方是不是已经走了,又乍觉那人已在身前。
来给她松绑了?
阿追心头一喜,刚要到句“多谢”,却有东西碰到了她唇上。
阿追:“……”
她能觉出送过来的东西是粟米饭,浅淡的饭香里有微微的甜味。这么一碰,就有两粒沾到了她唇上,阿追发着愣把送过来的这一筷子饭吃进去,心里哭笑不得。
这人是宁可喂她吃饭也不肯给她松绑?那戚王可真是高看她了——她虽则在巫术上的本事颇有些吓人,打架一类的事却是半点不在行。真递给她把刀,她都没本事从这儿逃出去。
她心下揶揄着又吃了口饭,这回的饭上还搭了一小块鱼肉。阿追品了品,故作轻松:“这位仁兄,您不给我松绑也行。但我得问问,随我同来的那两位可还好?尤其是那位郎君——戚王殿下看他不顺眼,可有再找他麻烦?”
再度送到她口边的木匙滞住。
阿追低了低头才将这一勺吃进去,见对方不给任何应答,她边嚼边又说:“通融通融吧,我这荷包里还有些散碎的金银,你拿去便是。那位郎君明知戚王不待见他却还同我一起来,是豁出去想护我一道,我不能反不顾他的死活——你帮我这一回,就跟救我的命一样,日后凡我能帮得到忙的事,我绝不推辞。”
话声未落,忽有只手触到她脸颊,阿追未及回神那手便一扯,拽了蒙在她眼上的黑布。
四目相对,阿追猛抽了口凉气。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已凝固住,唯独心跳变得极快极重。
嬴焕睇了她一会儿,略笑了一声:“他那么好?能让你自身难保时还这样长篇大论地求他?”
阿追在他的灼灼目光里觉得喉咙中噎得厉害,懵了会儿,心虚地强驳说:“不过几句话而已,何来‘长篇大论’了?”
她边是驳着边是满心担忧,生怕自己方才那番话反倒会给卿尘惹来麻烦。嬴焕却并未多绕在此事上,下一语已将话题跳开:“我让胡涤送你走,你来军营干什么?”
“你中邪术了不是吗?”阿追立即配合地随他转开话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把我送走算怎么回事?还有别人能帮你这忙?”
这是她最不懂的一环。他正身中邪术,循理来说先解了这邪术才是最要紧的。就算他手下的臣子疑是她施的邪术,他也应该先找她来问一问啊?如不是她,可请她帮忙;如真是她,更是正好逼她解了才对啊?
她不解地望着他,他眼中却也一分分浮出不解来,俄而迟疑道:“……不是你施的?”
“你说什么?!”阿追愕然,好生打量他一番,神色不自禁地变得复杂,“你本也怀疑是我?!”
帐里一瞬间变得很尴尬。
俩人互瞪了半天,阿追带着气笑出来:“我要是会邪术,知道你给我下药的时候就先弄死你了,何至于想跑回弦国还被你抓回来?”
嬴焕窘迫得想躲她的目光,这神色显然在印证她的猜想。阿追好一阵惊怒,而后心念一闪又想到下一环……
顷刻间,惊意更盛:“你怀疑是我……还给我通关文牒和神医?!”
原本正执着于避她目光的嬴焕后颈一僵,一动也不敢动了。
阿追倒抽着冷气,带着几分不信睇视着他。而后,这份不信在他游移不止的目光中一点点被融化。
初时是她自己在□□中也没想明白,只觉得他的安排说不通且不稳妥,觉得他若真出了事,手下的臣子横竖不会放过她,她避去哪里都没用。这让她当即给自己了一个来帮他的理由,又自然而然地顺着这理由就来了,彼时她连想都没有想,自己根本就忽略了他还给了她通关文牒。
眼下突然将重心放在那张通关文牒上,她才无可躲避地真正直视起他的安排。
有通关文牒,便意味着她不止可以“躲”在戚国各处,更可以出入戚国的各处关卡,去其他国家,包括弦国。
他确是疑她施邪术害他不假,所想却非把她抓过来问罪,而是把她推出去护起来,连他一旦殒命旁人要拿她问罪的可能都绝了。
阿追在震惊中觉得无所适从,长长地缓了两口气,才勉强地维持住惯有的冷傲:“既不打算抓我问罪,你还绑着我干什么?”
嬴焕死盯着脚边地面的神色一松,兀自理了理心绪,终于重新看向她。
他面容上仍有些明显的不自在,淡言说:“不想看你走到哪儿,旁边都跟着个卿尘。”他说着,视线再度避开,从腰间摸了柄匕首出来,给她割了绳子。
而后不短的时间里,嬴焕的视线总在游来移去,偶尔与她的目光一触,就涌起一脸的窘迫。
阿追则神色一直很古怪,想想旁边这位,就不知怎么应对才好。
“随我回主帐吧,既不是你施的咒,还得劳你帮我解。”嬴焕说。
阿追想了想,没拒绝。知道他那番安排之后,她不由自主地缓和下来——毕竟扬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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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帐里,一众侍从再见到二人一道入帐后,神色里也一片惊异。
——大半夜的,主上带了个女人回来。
——这女人还是国巫。
还是胡涤沉得住气,看出二人都是一派要议正事的神色,就低眉顺眼地给他们上了茶。然后退到一旁候着,也不瞎琢磨。
下一瞬,却见主上衔笑抬起手就在国巫额上一弹。
胡涤错愕:难道真不是只为谈正事?
阿追也一怔,旋即锁眉:“殿下!”
嬴焕同样一哑,立刻正色,严肃地将医官这几日对他“病情”的记录递给她,一言不发。
她又横他一眼便不再多理,接过他递来的东西认真读起来。但她的眉心仍蹙着,好似有意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三两分厌恶。
他静观着她这样的神色,心下的暗喜却久久不散。
他现下是真的满心欢喜,万分庆幸不是她施咒、万分感激她此番能来。这份欢喜直在他心里冲出一片明亮,以致于方才不知怎的就起了顽意,直至她一眼瞪过来才回了神。
“这邪巫很厉害啊。”阿追读着读着就锁了眉,“比前两个都厉害,居然害你吐血?我从未听说过这种,月主会惩罚他的!”
她自顾自地说着,而后又读了两行才觉出没有回应,一抬头,就对上他一双笑意盈盈的双眼。
……这人今天格外讨厌!
阿追手里将竹简往案上一拍:“殿下既无心听,便明日再说。我先回去睡了,卿尘呢?”
语毕,阿追挑眉静等着看他不高兴。
无奈,这话却是刻意到嬴焕都明显地听出她是有意挑事,遂悠悠一笑,打了个响指:“给国巫收拾个住处,再把那小倌给她送去。”
“……”想扳回一局却未能如愿的阿追僵了脸,复瞪瞪他,一击案起身便走。
嬴焕噙笑目送,胸中数日积下的郁气一扫而空。他风轻云淡地端了茶盏饮茶,刹那间,忽感心中一刺!
嬴焕眉心骤蹙,有意强自克制,那阵腥甜仍是翻涌而上。
忽闻一声闷哼,正欲揭帘而出的阿追惊然回头。
几尺外的案前,发乌的血点从他唇畔一滴滴落在案上,他犹撑了片刻,倏尔脱了力气,向下栽去。
“主上!”一众惊住的侍从里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一声疾呼出喉,将帐中炸得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