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客院内
林兰意刚回到屋里, 进便立即有嬷嬷捧了一盏热茶递过来,她接过去,小口喝了一口, 垂着眼, 若有所思想着。
嬷嬷在一边小心翼翼,“姑娘, 你方才去见侯夫人,侯夫人可说了什么了?”
林兰意回过神, 摇摇头, 道,“没说什么,姑母我吃穿可还习惯, 又了爹娘弟妹的况。”
林兰意的父亲,同侯夫人是隔房的兄妹, 她父亲这些年一直在湖州为官,她很小便随父母亲去了湖州, 在家排行第四,是正正经经的嫡姑娘。
初侯夫人写信去湖州,信里信外是想亲加亲的意思,家中父母自是喜望外,眼巴巴便叫林兰意来京城了,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她, 要想法子了子妃, 日后好提拔兄弟姊妹。
林兰意自己倒不反感嫁到姑母家,她小时候来过侯府做客,姑母待她很和气,在她已经逐渐模糊的记忆里, 子表哥很疼爱元娘表妹。
能疼爱幼妹的人,应总不是个太坏的人。
来了后,林兰意发,自己倒是没猜错,表哥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夫婿,一路待她十分照顾,并未仗着两家要结亲的关系,对她动手动脚或是言语调侃。
无论行动,还是言辞,表哥都是个难得的君子。
林兰意时便想,纵使姑母在信里说了,表哥有个通房,她也不在意,她是正房,自然不同通房争风吃醋。
就这般,她千里迢迢来了京城,然后便傻眼了,表哥位通房病死了。
这几日,林兰意闭不,还是迫不得已到了日子,才去同姑母请安了。
思及此,林兰意不由得想方才姑母的话。
姑母握着她的手,一叮嘱,“你若无,便去找你表哥,说说话也是好的。”
林兰意时应下了,回来后,便觉得很是尴尬,她一个未阁的姑娘家,怎么好日日去寻表哥。
但姑母边又是一叮嘱,林兰意坐了坐,终于还是站了身,带嬷嬷,朝安院去了。
她到安院的时候,李玄正要,见了她,便停了步子,远远站着,客客气气她,“表妹有什么?”
林兰意面红耳赤,总觉得连安院的丫鬟都在看自己笑话,硬着头皮道,“表哥,我想府逛一逛,不知道方不方便。”
李玄颔首,林兰意为他答应下来,正要谢他,便听他道,“表妹是客,不必拘束。便同府里管吩咐一句,他们安排。我还有,便先走了。”
李玄说罢,便又冲林兰意点点头,疾步走了。
渐渐走远,李玄的步子才慢了下来,他其实心里清楚,林兰意很无辜,大抵也猜到,应是母亲喊她来的,但他实在没有精神去同她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一看到她,李玄便想一个月,脑海里便止不住想,一个月,阿梨白日里做什么,夜里做什么,天晴的时候做什么,天冷的时候做什么。
越想,便越觉得心痛,胸口像被什么凿着一样,疼得厉害。
眼下,他就只想避开林兰意。
不远处就是侯府大,马车已经等候许久,李玄朝走着,边想,待过些时日,叫母亲替林家表妹另寻一亲罢。
他娶她,只害了她。
面前便是马车了,李玄些糟糕的绪收,打精神,迈过槛。
一瞬间,一个人影从一旁飞快冲了过来,李玄下意识微微侧头,雪白的刀刃,从他面颊边划过,他感受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刺痛。
薛蛟一击未中,不肯放弃,越发下了死手,活脱脱一个亡命之徒,不管不顾身旁侍卫的大刀,用朝李玄劈去。
雪白的刀刃,直接砍进了肩胛,寸寸入肉。
鲜红的血,从刀口一点点涌了来。
李玄闷哼一声,一脚踹开面前的薛蛟,肩的伤口涌了鲜红的血,他靠在,因失血有些晕眩,微微闭目。
就一脚,侍卫便蜂拥去,仗着人多势众,薛蛟牢牢按在了地。
李玄一把拂开涌来的侍卫管,朝前走了几步,在薛蛟面前站住,他,“你同我有仇,大理寺的案子,还是刑部?”
“老子要杀你,还要理由?!李玄,我早晚要把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薛蛟咬牙切齿说着,凶悍无比,几个侍卫一压着他,才勉勉强强制住他。
李玄一怔,并不记得自己何时结下这样的仇人,刚想叫人捆了交给官府。
一个妇人忽然冲了过来,边哭喊着“蛟儿”,边一下子给李玄跪下了,拼命磕头,“子饶命,子饶命……”
人不是旁人,正是跟在儿子身后前来的薛母。
昨日侯府来了人,告诉他们,阿梨在府里病死了。薛母便晓得,儿子一定不善罢甘休,一夜都不敢合眼,早偷偷跟着儿子来了。
果然,她就知道,阿梨丫头就是死了,也不让他们母子安宁的。
薛蛟看得嗔目眦裂,朝薛母大喊,叫她走。
薛母自不肯走,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入狱,便不住地求李玄,“您看在阿梨的面,饶了我们吧。”
李玄听到阿梨的名字,怔了一怔,想阿梨家中的确有一个婶娘和表兄,他看了眼满眼恨意瞪着他的薛蛟,弯腰扶薛母,“您来吧。”
薛母颤颤巍巍身,李玄转过身,朝谷峰道,“放人。”
薛蛟被松开,刚身,薛母便扑了过来,牢牢抓着他,像是怕他动手一样。
李玄定定盯着薛蛟,道,“你们走吧,我不追究。”
薛蛟“呵”地冷笑一声,刀子一样的眼神,一寸寸划过李玄张脸,就好像,要把他的模样,刻在脑子里一样,良久,才阴沉沉道,“李玄,你记着,我薛蛟同你武安侯府,誓不两立。总有一日,我要取你项人头,祭奠我的小梨花。”
李玄神未变,依旧只一句话,“放人。”
他一声令下,原本还迟疑的侍卫尽数散开,给母子俩让路。
薛蛟母子走远,李玄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推开想来扶他的侍卫,丢下一句“去大理寺告假”,便头也未回地回了侯府。
李玄在武安侯府遇刺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侯夫人里,众目睽睽之下,便是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侯夫人匆匆忙忙赶过来,气喘吁吁进,一看到三郎肩渗的血,两行泪先落了下来。
李玄缓了神,劝慰她,“母亲,只是小伤,不碍。”
侯夫人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哆哆嗦嗦去碰他的伤口,凑近了,又不敢了,一下子缩了回去,“这叫什么啊,天子脚下,自家府外,竟还有歹徒持刀伤人。还有你些侍卫,吃什么用的,就眼睁睁看着人拿刀捅你!”
“人我已经抓了送去官府了,侍卫也罚了。”李玄面不改色撒谎。
侯夫人这才作罢,道,“便好。往后,身边多带几个侍卫,十个不够便一百个,不可这样伤着了!”
李玄应下,又想了什么,索便提了,“母亲。”
侯夫人看他,“怎么了?”
李玄沉默了一儿,才开口道,“林表妹,您为她另寻一亲吧。儿子眼下,没有娶妻的打算。”
侯夫人愣住,嘴张了张,想说点什么,但看到自家儿子渗着血的伤口,和黑沉沉的眸子,心里猛地一颤。
她不能逼三郎了。
侯夫人胡乱擦了擦眼泪,一口应下,“好,你不想娶,便不娶。什么时候你想娶了,娘给你找。兰意是不能耽搁了,我这就拟信告诉你舅舅,就说你们八字不合,没缘分。你舅舅若是同意,我一定给兰意寻一好亲,把她风风光光嫁去!”
说完了,刚好药送了来,侯夫人亲自接过去,一点点喂李玄。
李玄亦没说什么,顺从一回好儿子,母子俩间比从前,反倒更亲近了些。
经历了这么多,李玄渐渐学如何去体谅身边人了。
他从前不懂得表达,什么都扛着,什么都瞒着,如今渐渐明白,感原本就是相互的。
不必宣之于口,但绝不可处处隐瞒。
两个多月后,苏州。
胭脂铺老板娘秦三娘提着食盒,走进隔壁的书肆,朝守在柜台的妇人点点头。
妇人不等她,便主动道,“秦掌柜,我家掌柜在后头。”
秦三娘谢过妇人,径直推开前铺和后院间隔断的,走了进去,便看见阿梨盖着厚厚的褥子,躺在美人榻,一副美人春睡的模样。
她走过去,轻轻捏捏阿梨的鼻子,笑着道,“快来,你饿一顿不打紧,我干女儿可饿不得。快来,今日给你带了饺子。”
秦三娘坚定的认为,阿梨怀的一定是个乖巧的小姑娘,早早便把干娘的身份定下了。
阿梨迷迷糊糊睁开眼,懒洋洋不想身,蹭了蹭柔软的被褥,赖床道,“三娘,我困。”
秦三娘看得好笑,心头止不住发软。阿梨刚到苏州的时候,人瘦削得厉害,夜里还时常吓醒,每回醒了,她得哄她许久,她才能睡着,她怕她难过,亦不敢些什么,只能拼命喂她好吃的。
如今,同先前就像全然变了个人一样。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也毫不夸张。
就像原本是只可怜的流浪猫,恹恹的,慌张的,在新家呆惯了,便变得惬意自在来,偶尔还伸伸爪子。
但这样的阿梨,秦三娘见了,反倒为她觉得高兴。伸爪子撒娇怎么了,阿梨年纪比她还小了不少,原就还是个孩子呢,般稳妥做什么。
秦三娘催她,“快来,先把早膳吃了。你忘了?昨日我们约好了,今日要去见我哥哥的。”
阿梨恋恋不舍蹭了蹭柔软的被褥,乖乖道,“三娘,我来了。”
秦三娘笑眯眯捏她脸,“不许叫三娘,叫姐姐,乖。”
阿梨才不理秦三娘,坐来,迷迷糊糊地想,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睡神转吧,怎么还是好困啊……
吃了一顿热乎乎的饺子,饺子是猪肉酸菜馅的,特别开胃。
吃了后,阿梨便去换衣裳,秦三娘就坐在外间等她。
这时,一个书生走进来,眼神打量着书肆,似乎在找什么人。
秦三娘见状,立马“凶神恶煞”朝他瞪一眼,凶巴巴道,“看什么?买书就买书!还读书人呢,简直有辱斯文!”
书生被秦三娘说得脸色涨红,匆匆买了毛笔和砚台,便逃也似的去了。
秦三娘收好银子,递给看店的刘嫂,不忘嘱咐道,“有这样借口来看你家掌柜的,别给好脸色。这些书生啊,个个油腔滑调,都是不靠谱的!”
秦三娘正殷殷嘱咐着的时候,阿梨从后院来了,她比刚来苏州时圆润了些,脸色红润,气色极好,孕态只是初显。她今日穿一身湖蓝的袄子,雪白的褶裙,纤瘦的腰,裹在湖蓝的袄子里,神又温温柔柔的,看去十分娴静。
秦三娘走过去挽她的胳膊,道,“叫刘嫂替你看着铺子便是,走,跟我回家。”
刘嫂也爽快道,“掌柜的去便是,有我看着,铺子里不了。”
阿梨点头应下,轻轻同刘嫂说了几句话,便跟着秦三娘去了。
两个多月前,她用血衣和银票,骗过了侯夫人派来的人,而后便雇了镖师,一路护送她到了苏州,投靠了秦三娘。
如今安顿下来,快有一个月了。
度想武安侯府的些人和,阿梨觉得有些恍如隔,但实际也才过去几个月而已。
她如今在苏州,有一家不大的书肆,书肆后边是住人的院子,也不大,但被她布置得很温馨,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被褥床榻、烛台花瓶……样样都是阿梨自己亲自去挑选的,没有假他人之手,就么一点点的布置。
很快,她便把后院成自己的家了。
说书肆,还要感谢秦三娘,去年来苏州时,她一时兴,时身全部的银子都取来,交给了秦三娘,请她帮自己买下书肆。时她同秦三娘不过一面之缘,没什么交可言,不可谓不冒险。
好在,秦三娘没有让她输。
秦三娘买下了书肆,且帮她雇了人看店,书肆大半年的收入,秦三娘分文未取,尽数给了她。
阿梨心里很感激秦三娘,她原就是个知恩图报的子,旁人待她三分好,她都能记一辈子的,如今,更是把秦三娘成亲姐姐般。
就连她说要自己孩子的干娘,阿梨都是一口应下,没半点犹豫的。
她离府时,根本不知道自己有身孕,一路么折腾下来,竟也没半点孕吐或是什么其他反应,还是在苏州安顿下来后,秦三娘见她太瘦了,做主叫了大夫来。
大夫一抹脉,说是喜脉。
阿梨时便傻了,她先前同李玄同房,分明每回都喝了避子药,药初是侯夫人叫林嬷嬷送来,后来便成了章嬷嬷送,但她分明记得清清楚楚,一次都未曾落下过。
如今怎么莫名其妙有了身孕?
大夫说不个所然来,只道,“避子汤也未必回回都有用,”又阿梨,这孩子要不要留。
阿梨心里很犹豫。若是留,她孤身一人,自己都还要秦三娘帮衬着,多一个孩子,她怕自己照顾不好。
但要说不留,阿梨又说不口。
这孩子太懂了,乖得叫她不忍心抹杀它的存在,从京城到苏州,这一路,它从未折腾过她一回,安安生生、乖乖巧巧待在她的肚子里,就像知道她顾不它一样。
最重要的是,这没有一人是她至亲,唯独这孩子,是她身掉下的一块肉。她这一辈子,绝无可能同远在京城的李玄相见,这孩子也是。
她只有这孩子,这孩子,也只有她这个娘。
他们是至亲,是相依为命的骨血。
阿梨辗转反侧数夜,最后还是决定,她要生下这个孩子。
她有银子,有书肆,总不养不的。
阿梨仔细看着脚下,不敢分神,走得稳稳。
苏州不像京城,苏州虽然繁华,但到底不是天子脚下,街还是有些衣衫褴褛的乞丐。
阿梨看见老人家和小孩子,便心软去掏钱,她见不得这样的。就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积福了。
秦三娘晓得她心软,也不说什么,等她给了铜钱,才又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不多时,便到了秦三娘家。
一座不大的院子,在巷子深处,推进去,院子里铺着青石板,一口水井,井边有一颗树,阿梨仔细看了一眼,没看来是什么树。
不像是她见过的桂花树或是梨树,但很高大,树干粗壮,看去很叫人觉得安心可靠。到夏天的时候,在树底下乘凉,应该很舒服惬意。
阿梨眼馋看了一眼树,不由得想,自家后院也要载一棵才好,最好是能开花结果的,到时候花可烘干做花茶,果子可吃,吃不完的还可做蜜饯果干。
这样想想,便觉得很高兴了。
阿梨抿着唇笑来,正这时,便看见一个人从屋里走了来,是个很清瘦的男人,阿梨第一眼看到,脑子里便只冒一句话。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男人五官雅致,甚至是有一丝丝秀气的,如芝兰玉树一样,眼角有一颗痣,是真正的温润如玉。只是,他的脸色苍白,唇色浅淡,看去像是久病之人。
秦三娘替二人介绍,“二哥,这是阿梨。”
“阿梨,这是我二哥,你跟着我叫就行了。”
阿梨不大好意思样喊,便客客气气喊他,“秦二哥。”
秦怀原本见妹妹又往家里带姑娘家,为她还不死心,想说服自己成家,但听阿梨这般喊他,不好不理睬,便也颔首致意,温声回她,“阿梨姑娘。”
秦三娘在一旁笑,直到见自家兄长蹙眉了,才赶忙道,“二哥,阿梨身子不方便,让她进屋坐一儿,我有点想同你说。”
秦怀自然没什么话,朝阿梨点点头,温声道,“姑娘进屋坐一儿。屋里有糕点茶水,自己取用便是,不必见外。”
阿梨不明白秦三娘要同她兄长说些什么,但仍是轻轻点了点头,谢过秦二郎,便踏进了屋里。
秦家的正厅,同院子一样,都是偏雅致的,没什么奢华的装饰,除了红木的桌椅外,便只有个大大的书架,架子摆满了书。
阿梨好奇走过去,书架擦拭地十分干净,没落一点灰尘,可见主人是个爱惜书的人。阿梨自己认识的字不多,虽一点点在学,但到底学得慢,对于读书厉害的人,便天然有几分崇敬。
从前待李玄,便是如此。
主人不在,阿梨不好乱碰,便坐下来,取了桌案的糕点,吃了两口,有淡淡的甜味,但不腻,一丝清甜,阿梨眨眨眼,又取了一块,忍不住想了刚才见到的秦二郎。
秦二郎看去就很疼三娘,难怪三娘子样开朗。都说被人宠大的小娘子,很容易相处。
她感觉,三娘便是如此。
屋里阿梨胡思乱想着,屋外的秦家兄妹间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
阿梨方才走后,秦怀便微微沉了脸,语气中带着点淡淡的不虞,道,“三娘,我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娶妻,你不用做无用功。”
秦三娘知道,自己这点小心思,在兄长面前,从来是瞒不住的,索便认了,直接道,“没错,二哥,我是想让你娶阿梨。你先别急着回绝,先听我说。”
秦怀闻言微微蹙眉,低头轻轻咳了一阵,咳得面露些不健康的红晕,才抬眼,推开扶着他的妹妹,言简意赅道,“你说,我听着。”
秦三娘怕兄长生气,忙开始解释,“二哥,我想叫你娶阿梨,不是因为我不死心,而是因为,阿梨她需要一桩婚。她原不是苏州的人,我不知她是从何处来的,孤身一人,无父无母,无一人可依靠,偏偏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我怕她伤心,也从不敢什么。我曾经试探过一句,孩子的父亲在哪里,阿梨摇头说,没有父亲。”
“我这般猜想,若是阿梨是愿意为人怀孕生子的,男人抛妻弃子,害得妻子孤身逃,便是个负心汉。若阿梨不愿意,况更糟糕些。我只要想一想,都觉得很难过,阿梨是个很好的姑娘,又善良又心软,不该吃这些苦。”
秦怀见妹妹不似骗他,微微缓了脸色,但是仍然道,“这与我……与我娶她有什么干系?”
秦三娘接着道,“二哥应该知道,苏州唯有女户才可保全女子私产,否则一介弱女子,便是守着书肆,也犹如稚儿抱金,引得旁人觊觎。可阿梨未曾婚嫁过,如何立得了女户?唯有嫁个可靠之人,方可保全自己。”
秦三娘说着,见自家兄长似有动摇,赶忙继续道,“我知道二哥你因为身子原因,不肯娶妻,怕耽误了旁人。但阿梨不同啊,你要是娶她,根本不是害她,而是救她!”
“自然,我也有私心,但我可对天发誓,绝无半点坏心。无论如何,我想有人能陪陪你,这便是我唯一的私心。”
秦怀见妹妹掉了眼泪,神稍稍缓和了几分,仍未松口,只是道,“你这话同阿梨姑娘说过了么?她愿意么?”
秦三娘哽住,小声道,“我还没同阿梨说。”
秦怀这回没训斥妹妹,而道,“你同阿梨姑娘好好商量,这要她点头答应才可。我知你一片好心,但这多的是好心办坏,你日后行需得稳妥些。也不小了,你不肯嫁,我也只纵着你,又为你立了女户。如今想想,方觉得后悔了,日后我不在了,你这样的子,我如何安心。”
秦三娘眼眶顿时红了,转开脸,道,“二哥若不放心我,就守着我,别同爹娘大哥样,又狠心丢下我一人!”
兄妹一母同胞,纵使迥异,是天底下最亲之人,提及分离,即便是秦三娘这样面面俱到的女掌柜,也忍不住哭了。
秦怀哄了妹妹片刻,便叫她进屋,自己则在口站着。
秦三娘进了屋子,看见阿梨正默默吃着糕点,便走过去,叫她,“阿梨。”
阿梨抬头,朝她笑了笑。
秦三娘见她样温温柔柔想着,想到自家兄长的病,鼻尖蓦地一酸,眼圈顿时红了。
阿梨不明就里,拉着她安慰,“怎么了,三娘?”
秦三娘在阿梨身边坐下,去握她的手,道,“阿梨,你觉得我二哥怎么样?”
阿梨一愣,不大明白秦三娘的意思,便道,“秦二哥很和气。”
秦三娘深吸一口气,直接道,“阿梨,若是叫你嫁给我二哥,你愿意么?你听我说,这我不是玩笑。但是,这婚对你、对二哥,都是百利而无一害。你愿意听我说么?”
阿梨愣了片刻,轻轻颔首,温婉道,“三娘,你说吧。”
秦三娘才继续道,“于你而言,你既然要留下这孩子,总不好叫它被旁人唤做野孩子,给它一个正经身才行。者,你书肆如今还记在我名下,你也一直不提去衙立契,我想你心里应该清楚,你未立女户,保不住书肆。可你若嫁给我二哥,便不一样了。我二哥是秀才,不说身份多高,总是能护着你的。”
“说我二哥。我是嫁人后和离的,我二哥是一直未曾成婚。他生来便天生不足,这些年从不肯提娶妻之,但凡我说,他便总说自己时日不多,不想耽误好人家的姑娘。可我这个妹妹的,怎么忍心看他孤零零一人。你同他成婚,日后你的孩子,便认我二哥做爹爹。不瞒你说,我确实有私心,我只盼着,能有人让他高兴,能陪陪他,哪怕只有几年,也是好的。”
阿梨沉默听着,她其实不敢成亲,好不容易从侯府逃来了,她不想把自己的人生,一次交去。
但秦三娘方才句句在理,除非去立女户,否则她护不住书肆和自己。
她不是不知道,书肆时常有些胡搅蛮缠的客人,拍着柜台叫刘嫂喊掌柜的来,幸而秦三娘面,才人轰走。
但她立不了女户。
肚子里的孩子好像动了一下,阿梨怔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肚子里的孩子,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
她木在里,秦三娘吓着了,忙哄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逼你的。阿梨,你别吓我啊!”
阿梨回过神,温温柔柔朝吓坏了的秦三娘笑了一下,安慰她,“我没,只是刚刚孩子动了一下。”
顿了顿,又道,“这是它第一次动。”
秦三娘面露欣喜之意,看样子,很想去碰一碰阿梨的肚子,但又还是怕,便没敢摸严实了,只很轻很轻摸了一下,道,“我们宝宝真乖。”
摸完了,秦三娘才抬头,阿梨,“阿梨,你愿意么?”
阿梨沉默了一儿,还是摇摇头,“三娘,抱歉,我不想成亲,我觉得一个人就很好。”
她还是怕,怕遇人不淑,怕失了自由,她豁一条命逃来,不是为了嫁人的。
秦三娘听罢,倒要没死缠烂打,立马道,“你不愿意,这便作罢了,也怪我想得不够周全。”
说着,忍不住又笑来,道,“其实你不愿意也好,你若真点头了,我还得喊你一声嫂嫂。岂不是平白低了你一个辈分。”
“好了,今日是我唐突了,我送你回去吧。”秦三娘说罢,便去牵阿梨的手,要带她回书肆。
临走秦家时,又在院里见到了秦二郎。
秦三娘同兄长打招呼,“二哥,阿梨的书肆离不了人,我们这便回去了。”
秦二郎只轻轻颔首,“路心些。有什么,便叫人来寻我。”
秦三娘自是笑着答应下来。
秦怀又转过脸,朝阿梨点点头,道,“薛姑娘也心。”
阿梨她大抵猜到了,方才些话,三娘应也同秦二哥说过了,但秦二哥子体贴,怕她觉得尴尬,只做什么都没发生。
阿梨便也冲他微微颔首,谢了他的糕点,依旧客客气气同他告别。
走秦家,阿梨便不自觉松了口气,脸的笑容也轻松了来。
她原就年纪不大,在武安侯府些年,纵使受了些委屈,可吃穿住行,未曾受过半点怠慢,身便有了点娇,只是这娇是表面,她骨子里,还是个吃得苦的阿梨。
秦家隔壁座宅子有一株老高的柿子树,阿梨经过时,下意识看了几眼。
秦三娘扭脸她,“看什么呢?”
阿梨心里想到自己空荡荡的院落,动了点心思。她刚在苏州安顿下来,一时还没有功夫这折腾院子,先前天冷,倒也不好栽树,不知道在合适不合适。
她轻轻抬眉眼,朝一旁的三娘露个温然的笑,摇头道,“没什么。”
三娘便也没多,只看了眼天色,道,“等儿怕要风,我们走快些吧。”
阿梨“嗯”了句,轻轻应下她的话。
二人步子稍稍加快了些,倒也未曾注意,巷子外街酒楼外停着的马车,有个瘦巴巴的老头子,微微撩开车帘,眯着眼,一错不错盯着阿梨逐渐远去的背影。
待人都瞧不见了,曹主簿念念不舍收回视线,用折扇敲了敲车厢。
很快,小厮模样的人便凑了来,殷勤道,“大人有什么要吩咐小的。”
曹主簿用折扇轻轻蹭了蹭下巴,缓声道,“去打听打听,苏州城何时来了这么个小娘子。”
这小厮平日里就是专给曹主簿搜罗各色美人的,闻言立马明白过来,自家大人这是又盯了谁,赶忙应下。
曹主簿这才放下帘子,这等难得的美人,肌肤胜雪、眉眼清丽,若是送去给哪位大人做外室,自己这位置,怕是能往挪一挪了。
怕就怕,小娘子是嫁了人的,可就麻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