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镜台所映照出来的心灵大海是黑暗的,不是没有光明照耀,而是说,这片心灵大海吸收掉了所有的光线。
承载着沈询的硕大记忆泡沫转瞬破碎,可就在他即将继续向那深处坠落的时候,某种未知的力量却是又将他托举向上漂浮。
在神祝市,他的记忆继续向前回溯,略过奈良、略过魏尔、略过花形……直到最后,他便又回到了那一夜奔腾的雷光之中,看到了天台边缘那温柔笑着的倩影。
“果然是你,妙音。果然是你……还没有死!”沈询有些压抑的低声说道,眯起了眼睛,狭长的眸子中满是危险的意味。
妙音扬起玉颈,轻轻颔首,笑了笑,落落大方的答道:“还没有看到询先生你成为真正的天魔呢,咱怎么敢先死啊!”
“说起来,令人印象深刻的回忆体验还没结束呢,怎么,询先生你这么不耐烦了吗?”
“看到刚才那里我就明白了,嘁,都是些无聊而老套的东西而已。”沈询发出嗤笑,已经彻底了解孽镜台的运作机制。
他没推测错的话,这座孽镜台的效果应该就是唤起人内心的回忆,然后再根据相对应的情况,勾勒演化出世界线另一种变化形式——也就是所谓的“Bad End”。
孽镜台无好人?
当然了,要是一生连一件可能做错的事情都没做过的话,那种家伙恐怕也不能不被称之为人类了,只要还有着属于人类的种种缺点,那么在孽镜台面前,便难免会被勾起内心之中的愧疚。
它不含任何诱导,反而正是这些异常合理的事实,才是它最为致命的地方。
只可惜……
“我现在应该已经距离常规意义上的人类概念越来越远了吧?”沈询难免自嘲的一笑,虽然他主观上还是自认为是自然人,但从客观意义上来讲,确实是连调整人都比他正常的多了。
“要区分是否是人类的东西只有一种,就是自我的意志。”妙音好似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欣然给出了肯定了答案:“所以……询先生你当然还是人类。”
“那也太过于唯心主义了。”沈询摇了摇头,并不是完全满意这个说法。
“反正是不是人类,对于询先生你来说也根本无所谓嘛。”妙音以刚好能被沈询听到的声音小声嘟囔着,整个身子倚靠在天台栏杆边缘,及腰的黑色长发倾洒而下,飘散在狂风之中。
“不重要吗?不,我还是觉得人类这个身份对我来说很必要来着的。”沈询摇头否定,态度倒是异常的平静,很难想象,这二人竟然一直都是敌人的身份。
然而,他这平静却换来了妙音的不满,让这疯女人直接单刀直入的揭开了他的秘密,玩味道:“嘁,人类这个身份的必要性,对你来说,根本就是能让你装作看不见一样,继续逃避了下去了吧。”
“你要这么说的话……那倒也不错。”沈询摊开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拿出了一罐啤酒,上前来到妙音身边,也将胳膊撑在了天台栏杆上后,趁着冰凉的夜风,仰头便是喝了起来,让冷冰冰酒液打湿了衣襟。
这点酒本不该是让沈询有醉意的,可他却偏偏还是有了醉意,喝完酒后,像是在借此发泄一样,他将铁皮罐头一捏,用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便把这东西丢向了那没有了人声喧嚷的城市。
沈询闭上了眼睛,仰头深吸这微涩的空气,忽然道:“在地府,之前'魁'的通讯也应该都是你假扮伪装的吧?”
妙音托腮,以侧脸望着一旁的沈询,轻轻笑着答道:“没错呀,就是奴家,询先生对此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太多疑问了,只是想聊聊而已。”沈询仍然望着天空,似乎那从其中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明明只是一片漆黑,连象征着星辰的光芒都没有,可当看到他此时的那副认真而虔诚的神色时,却是让任何一个人都首先怀疑起是不是自己有问题。
神祝市的星空是正常的,天上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原祖天人,就像极了他曾经那个、已经在记忆中渐渐忘记了具体模样的前世。
“那……聊什么好呢?”妙音好像对这件事情起了兴趣,开始认真的思考起了可行性。
沈询随便道:“聊什么都好。”
“那按询先生你这么说的话,咱们就来聊聊你为什么会选择逃避?”妙音以开玩笑的语气问道,似乎也不怕触碰到他的哪一根不对劲的神经。
“那就没意思了啊,妙音小姐。”沈询无奈的摇了摇头:“况且,你从我的记忆中不是早就看到了吗?我之前就说过,那个时代不是属于我的时代,那个世界,也同样不是属于世界……”
“当世界都对于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外乡人抱以恶意的时候,作为脆弱而又渺小的人类,去竭力逃避又有什么可耻的呢?哈,我坦然说出来倒也不怕被你笑话,追逐平静的生活,如今便已经我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情了。”
“那要是谁来挡在询先生你的路上呢?”妙音挽起在风中飘散的长发,明明是问,却更像是在问之前,心中便早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
“当然是解决他了,哼,真是无聊的问题。”沈询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从这一刻起,给人的感觉便像是完全不一样了,仿佛是终于抛下了那最后的累赘和顾忌,从掩饰用的华丽刀鞘中被拔了出来,显示出了他那一截慑人心魄的锋锐寒芒。
“东山东畔忽相逢,握手丁宁语似钟。剑术已成君把去,有蛟龙处斩蛟龙!”男人像是真的醉了一样,以飘忽的声音吟诵诗句,可到了最后,话语声斩钉截铁:“今人休问明朝事,逢神或鬼,先斩再说!”
“这不就是根本懒得去思考了吗?”妙音不禁哑然失笑,忽然起身走了几步,突然从背后抱上了温柔的抱住了他,两条玉臂环住脖颈,像是妩媚的水蛇一样,以玲珑浮凸的妖娆身段紧紧的缠绕着他,仿佛想要用这种方式,让这个男人彻底醉死在她这个温柔乡之中。
“喂喂喂,你这女人不要突然间就贴上来啊,很吓人的好吧!”沈询忍不住抱怨,显得有些无可奈何:“你整个人都成了我的一部分了,这样自己贴自己,真的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啊。”妙音嘟了嘟嘴,在保持着妩媚气质的同时,却又极为协调多出了几分少女的娇俏可爱之感,完美的契合了沈询心中理想的女性形象。
“严格来说,即使是现在,我的人格性也还是独立于你的,只不过是因为上一个[我],现在的我,才作为一个全新的副本人格,诞生于你的心灵之中的。哪怕再怎么心意相通、生死相连,在空间的判定中,我们却还是两个泾渭分明的个体。”
妙音说的简单,可通过冥冥中的联系,沈询却是从这话中听出了隐藏的另一重意味:“……那这么说的话,是不是只要你操控了身躯,便能取出那个真正的[妙音]的遗产咯?”
“Bingo!恭喜答对!”妙音欣然承认,轻柔的舔舐着男人的耳垂和脖颈,像是满怀欢欣的打量着自己心爱的猎物,准备找个地方注入她这条美人蛇那甜蜜的毒素一样:“询先生,你不是最喜欢去赌一赌了吗?这一次,在咱的身上……您要不要也来赌上这么一次呢?”
“赌,当然赌,都赌了那么多次了,这一次为什么不赌?”沈询忍不住哈哈大笑,忽然间反客为主,一把揽住对方的纤腰,转换身位,将她压在了栏杆之上后,贴面向着这个“自己”轻声道:“我不相信别人,但我相信自己,只要你还没疯成我这样的话,便肯定能理解,天人的低语能对我们造成什么样巨大的影响,这一次若不能借着地府的力量,把那两个鬼东西暂时解决的话,长久以来下去,我彻底疯了之后,你同样也不可能好的到哪里去。不管说是于情,还是于理,在这件事上,你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把压榨背锅劳工说得这么清新脱俗,询先生,你真是有一套诶!”妙音看上去更气了,身子在沈询的怀中扭了扭,发现在这里也仍旧是主体的权限大后,只能不得不放弃了继续挣扎的打算。
“让我出去放风,顺便接收[妙音]的遗产是假……我看啊,您真正的目的,应该是让我在这里替您承受孽镜台的效果才是吧?”
“都是自己人,说得这么生分干嘛啊。”沈询起身,松开了手,在某种无形意志的警告下,十分绅士优雅的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整理着衣服,理所应当的道:“反正诞生后真正属于你的记忆也就那么点,还都大多是第三人称视角旁观的,在孽镜台面前照一照,你也根本不会有出任何问题的可能吧?”
“这是会不会有问题的问题吗?”妙音忍不住扶额,为此而感到无奈,然后叹息一声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现在的我也和以前的那个妙音完全不一样了,为了表示区别……唉,询先生你还是给我取一个全新的名字吧。”
在这件事上,沈询倒是没有草率,而是沉吟了许久之后,才有些恶趣味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以后便直接叫做[妙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