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嬷嬷三十多年前也曾是名动一时的花魁娘子,论才情论手段她自认堪比多年前的李师师,然而她比较不幸的是正逢乱世,北宋被灭,她所栖身的青楼自然也跟着沦陷成了金人的国土,随着大潮流,从开封逃到了这临安,一晃便是好几年,等到想从操就业东山再起之时,现自己比起大多数水嫩鲜活的年轻女子,已算的是人老珠黄,不得不从一流的红牌,无奈的沦为二流的商妓,辗转在一个男人与另一个男人的之间,个中吃了多少苦,想想都是一把血泪,好不容易后来从了良,做了一大户人家小妾,却没想到好日子没过几年,竟然又落得家破人亡,不得不再回到这秦楼楚馆之间寻生活。
从掩翠阁里的二流商妓到年老色衰,她的一辈子几乎都是在这青楼之中度过的,她有幸被东家委以信任,管理这掩翠阁,一晃眼也快十五六年了,头两年也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懈怠,三年之后她现,比之东家更为庞大的产业,这小小掩翠阁实在不算什么,且一年也难得见到东家过来巡视一遍,不由也胆子大了几分,这迎来送往中,每天过手的不是白花花的银子,便是金灿灿的金子,任是神仙看了也会起几分凡心。先是小心翼翼的克扣少许,到后来胆子越来越大,胃口也越养越大,得意忘形间完全忘记了这依旧是人家的产业,而她充其量不过是个代人看管的奴婢而已,如今帐查到了头上,才觉得惊慌了起来。
许嬷嬷强作镇定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听总账陈先生的口气,似乎是展家在临安的这块产业已经被展少爷划归给即将过门的少夫人管了,此次突如其来的查账,就是出自少夫人的授意。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探探这个厉害的少夫人的底细!看看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虽说吃了展家将近二十年的饭,踏进这大宅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一来掩翠阁在展家众多的产业之中,实在不算什么,二来像她这等身份也是不被允许光明正大的出入展家的,仔细的收拾了一番,卸去了浓妆艳抹,让自己看上去尽量素雅一些,在陈先生的引领下往书房而去。
“陈先生,您来了!夫人正在屋里等您呢!”文福站在门口,对着陈清涛一礼道,连看一眼他身后的徐嬷嬷都没有,把大户人家眼高于顶的架势表现了个淋漓尽致,这是晴儿姐姐今天交给他的任务。
“是!”陈清涛连忙恭敬的应了一声,轻轻叩了三声门,等待里面传来一声轻柔的‘请进!’他才敢推门而入,许嬷嬷看着这个不可一世的陈总账,到了这里就跟老鼠见到猫一般的小心翼翼的模样,便更觉的心理压力更巨大了起来,不敢自作主张的跟进房内,只能卑微的站在门口,等候里面的人传她进去。
“陈先生,人呢?”依旧是那轻柔温和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不具备什么危险性,但是越是这样的人,许嬷嬷越是不敢掉以轻心,风月场上打滚了半生,‘人不可貌相’她比谁都清楚。
“许嬷嬷,你进来吧!夫人要见你!”陈先生连忙叫道。
低垂着头踏进这书房之中,视线所到之处都是黑色的桌脚椅脚,连地上铺的石砖竟然也是接近墨色的,压抑的让有人有些透不过起来!
“奴婢许氏见过当家夫人!”不敢抬头,端庄规矩的行了个大礼。
向晴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她,轻声细语的道,“许嬷嬷请坐吧!不用太拘礼!”
“多谢当家夫人!”许嬷嬷小心翼翼的退后两步,在下手边的椅子上小坐了半个身子,这才稍稍抬起了头,迎上的是一双温柔和煦的眼睛,正带着笑意的看着她,再看陈清涛还恭敬的站在一边,不由心里有更惶恐了起来,陈清涛都不敢在她面前坐下,自己却先坐下了,今天真是有些昏了头了!亏平日里还自诩最谙察言观色之能!
“嬷嬷不要紧张,向晴不过有几件事情有些小小的疑问,想要问问嬷嬷,今天就当闲聊,不用太拘泥于礼数,大家同为女人,谈谈心还是可以的!”向晴一派温柔和善,却并不能让许嬷嬷稍减紧张的情绪,反而在听到向晴这个名字后,身子更是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她该不会是向家那个向晴吧!
心里怀疑,身子却已经离座而起,微微一礼,“当家夫人尽管请问,奴婢一定有问必答,决不隐瞒!”
“嬷嬷在展家多少年了?”她有意不说掩翠阁,却说展家,更是让许嬷嬷心里又开始乱想,丝毫不敢迟疑的回答,“启禀夫人,奴婢从得先主子庇护,到如今已经整是九个年头了!”
“哎呀,嬷嬷果然是展家的老人了!那展家待嬷嬷如何?”向晴出惊讶之声,温柔的道。
“先主子和少爷都待奴婢恩重如山!”许嬷嬷的心口处越感觉凉了起来,回答也越的小心翼翼,这么半天了,这夫人也不提及正题,让她更着急了起来。
“那向晴请问许嬷嬷,若你待一个人恩重如山,那人却吃里扒外,中饱私囊且贪得无厌的话,嬷嬷会如何处理呢?”向晴喝了一口桌上热气腾腾的热茶,闻言软语的问道。
许嬷嬷的脸上分明变了个颜色,大滴的汗从额头滴落,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夫人!”
“嬷嬷这是干什么?向晴不过随口问问嬷嬷而已,嬷嬷回答不出来,也不用跪下,快请起来吧!一看嬷嬷的样子,向晴便知嬷嬷不会是那种见利忘义之人,相反嬷嬷应该是明了局势,懂得分辨轻重的人,让陈先生去查账,不过就是想见见嬷嬷而已,虽然也有些问题,不过人哪有不犯错误的呢?只要嬷嬷对展家忠心,以前的重重过往,向晴就可当完全没生过,而且也不会为难许嬷嬷,您觉得呢?毕竟生存也不容易!”
向晴句句柔软,却没字每句如重锤砸在许嬷嬷倍感压力的心上,此刻她若再不懂,她就枉费了这么多年练就的见风使舵的本事了,她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对她这些年所做的事都一清二楚了,但是现在却可以既往不咎,甚至还继续让她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她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这是没有条件的,只是她不值得的是,自己手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是向晴想知道的,仔细思忖间带着几分感恩戴德的表情道,“奴婢誓死效忠夫人和展家,再不敢有半点二心,夫人吩咐之事,也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嬷嬷严重了!只是想听听嬷嬷讲讲关小眉的传奇故事而已!她曾是阁里最红的花魁娘子,嬷嬷对她想必更该‘清楚不已’才对!”
向晴状似漫不经心,眼神却一改之前的温柔和煦,变得冷厉精明了起来,让许嬷嬷更是寒颤了一下,看来这个向晴果然是向家的那个向晴,小眉她们的动机暴露了?还是她不甘被伍若云所休,所以如今即将做展家的当家夫人后,想要对小眉她报复?
若是前者,她若有所隐瞒的话,恐怕自己的后半生也堪忧了,若是后者的话,也许还能侥幸蒙混过关,只是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呢?许嬷嬷的内心犹豫不觉,万一赌错了的话,按向晴给她的感觉来看,怕是不会再有第二次激活给她了。
“嬷嬷可以想想清楚,向晴想知道的更详细一些,当然嬷嬷若是愿意一并讲讲那位美艳无比的‘神秘女子’的故事的话,向晴自然是更高兴了!”向晴好整以暇的靠在椅背,她猜想若关小眉和那艾小翠早就有着内在的联系的话,艾小翠不可能没在掩翠阁出现过,这么说一来是赌一个可能,二来也是点明给许嬷嬷知道,她知道的远比她以为得多,别想在她面前蒙混了事。
果然,一听她的话,许嬷嬷的脸彻底灰白了起来,“夫人,奴婢有罪!奴婢也是迫不得已,未被先主子收留以前,奴婢曾经是他们父亲的小妾,若非遭逢变故,惨遭横祸,奴婢也不会再度沦落回这青楼,奴婢不知道她们姐妹是如何找到奴婢的,只是念在往昔的情分上才收留了小眉在阁里!若有得罪夫人之处,还请夫人高抬贵手,放过小眉一次!她也是可怜的孩子!”
关小眉和艾小翠竟然是姐妹?向晴不得不承认这个消息让她也大吃一惊!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我知道她是故意接近伍若云的,她要伍家少夫人的位置,我可以不计较,但是她不该做的是试图暗算我,我与她无冤无仇,莫名其妙的遭人暗算,难道我不该知道原因吗?”
许嬷嬷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向晴,咬了咬牙干脆豁出去,把她知道全部都说了出来,“说起来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奴婢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当时的临安第一家并不是如今的伍家,而是艾家,奴婢被收进艾家为妾的时候,艾家还非常之鼎盛,直到那一年,外出的艾老爷和夫人离奇的死在了临安百多里外的荒山野地,一夕间树倒猴孙散,很快艾家在各处的商行纷纷被改了字号,绝大部分都被伍家所买下,那是翠小姐才刚满十岁,而眉小姐才刚出生几个月,所有的人都传说艾老爷的死是伍、向两家联手某害得!奴婢因为本就是不高的出身,在这场变故之后,再也没了靠山,不得不离开艾家!重又进了风月之所,紧接着几个月后,奴婢听说在奴婢走后,艾家又遭了劫匪,除了早就离开的奴婢仆从之外,剩下的所有人几乎都遭了毒手,从此临安便再也没有了艾家!”
许嬷嬷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越说也越不见紧张,叹了一口气后又道,“奴婢以为小眉她们也死在了那场劫难之中,却没想到三年前,小翠突然找到了我,要求我收留小眉在掩翠阁栖身!奴婢虽然猜到她们很可能是回来报仇的,却也无能为力去阻止!毕竟在奴婢最困难的时候,艾老爷也曾有恩与奴婢,一夕之间从幸福的大家千金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就算看在这一点份上,也请少夫人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眉,毕竟她比少夫人您还小几岁呢,她连老爷和夫人的脸都记不清除了!”
“艾家?”向晴若有所思的道,原本只是想知道艾小翠的身份,却没想到会挖出这等陈年秘辛,听起来似乎和满复杂的恩怨情仇,别说她不是真正的向晴儿,即便是真正的向晴儿,当年她也不过二三岁,对此事也是一无所知的,原以为关小眉对自己的恨不过是来自于伍若云对她的在意,此刻看来分明是新恨加旧仇了,难怪要置她于死地了!
从许嬷嬷的脸上她能肯定她没有对她说谎,即便其中有一些不真实的成分在内,但是大部分情况应该还是属实的,现在的问题是她不是向晴儿,而关小眉,或者应该叫她艾小眉,她和艾小翠姐妹俩显然不会就这么轻易地善罢甘休,此次绑走了小夕便是针对她而来,那么艾小眉嫁入伍家自然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她既已知道了这件事,自然也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艾小眉那里还好办,少了艾小翠的出谋划策,一个艾小眉是翻不出大花样的!只是这个艾小翠的身份实在不单纯,听于煌和展夕所言,似乎与金国还有着密切的联系,绝对是方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