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浅不知道自己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秦贺云”三个字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将那台小电脑藏起来的,一直到半小时后沈思安回来,她依然处在被持续五雷轰顶的状态。
如今她至少可以确认一件事。
乔焱没有骗她。
秦贺云当年的确是自导自演了一场“自杀”。
但,与其说是他被沈思安出卖给沈雨巍,受尽折磨刑罚之苦,不如更确切点说:二度入狱是他更精妙的一步脱身之法——让自己彻底被‘抹杀’,消失在国际罪犯通缉的死亡名单上,然后借势脱身,藏身暗处悄无声息地掌控全局。
庄浅难受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眼睛红肿的自己,突然觉得无比荒谬:她一直以为的所谓真相,到头来却只是一场布局多年的图谋。
控局人是她唯一血脉相连的人。
她一直以为死得冤枉的父亲,是最恐怖的幕后黑手;
她一直觉得为爱疯狂的母亲,才是最可怜的受害者——庄曼死得凄凉。
而她肚里孩子的父亲,是踩在权势巅峰的危险分子,脚下白骨森森。
她从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吞噬者”依旧还在运行,秦贺云果然涉及其中,那些交易系统中的恐怖杀伤性武器正在以一种极其嚣张的速度疯狂蔓延。沈雨巍原本是中间人,如今他入狱,最有可能涉嫌非法武器走私的人……只可能是沈思安。
沈思安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庄浅一个人盯着镜中的自己发呆。
“小浅?”
他放轻了脚步靠近,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力道轻柔,“刚才怎么没回短信?”
庄浅陡然看见镜中多出来的人影,蓦地“啊”地一声轻叫着转身,脸色惨白,眼神慌乱。
“我、我——”竟然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怎么了?是不是我吓到你了?”沈思安被她突然的惊慌浇得一愣,待她转过脸时,他才看到她通红的眼睛,冷硬的眉峰轻轻皱起,问,“哭过了?眼睛这么红。”
“刚,刚刚看了电视,很感人。”庄浅下意识揉了揉眼睛,避开了他探究的眼神,心跳迅速而紧张。
“以后别看那些没营养的电视剧了,”沈思安指尖轻触了触她的眼皮,另一只手就想去摸摸她微凸的肚子,笑着温声问,“宝宝真的踢你了?我摸摸看它是不是长大了点。”
庄浅浑身一僵,却是条件反射地推开了他的手,双手紧张地放在自己肚子上,呈一种不自觉的防备姿势。
她依旧没有看他,眼皮消极地低敛着。
沈思安反映过来她情绪不对劲,原本耐心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整整半分钟都没有再开口,目光就这么注视着她的头顶。
良久,他轻轻抬起她的下颚,问,“是不是林淑对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她很好不关她的事!”庄浅慌忙看了他一眼,那种愤怒又急切还隐约含着惊惧的表情,刺得沈思安心脏发紧。
除了他们认识之初,他鲜少再接触到她这样的眼神。
她在怕他。
以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方式。
这种隐忍的害怕,比明面上的仇视更令沈思安难以接受,且找不到合适的还击方式。
“我听小琮说,他是在西城军区遇见你的,你去军区见了乔焱,因为什么事?”沈思安突然发问,直觉她这样的变化是源于乔焱,就连她这两天安静到乖巧的沉默也是。
这让他想到了小琮几天前的“无理取闹”,进而想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想到小琮信誓旦旦地说孩子是乔焱的,又想到了她从前一次次对乔焱毫无理由地维护——紧接着引申而来的滔天负面情绪,堆积到快要无法压抑。
庄浅却因为他突来的询问而失神。
“小浅,你告诉我,你瞒着我去找乔焱干什么?”他捏着她下巴的手加重了力道,眼神幽沉如墨,哑声一个字一个字道,“你就说一句话,哪怕你说只是顺便路过进去看看,你说一句话,我就不再问。”
回应他的是意料之中的沉默。
庄浅终于在此刻抬了眼,刚才哭红的眼睛难受地盯着他,“沈思安,你问我这种问题,你怀疑我?”
沈思安看着她此刻的表情,呼吸猝不及防一窒。
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既往不咎的软话。
最后却生生压抑住了想伸手抱她入怀的冲动,他只是冷声道,“小浅,你别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我,也别反客为主转移话题,现在是我在问你。”
“我无话可说,随便你怎么想。”她迅速回。
庄浅话一出口的瞬间,她下巴上的力道骤然一松,然后下一刻,梳妆台上的东西被盛怒中的男人掀了一地,稀里哗啦地碎物声,有的玻璃瓶就这样近距离被砸碎在她脚边。
沈思安站在一地的碎屑中,如同被激怒到极致的雄狮——哪怕是这样,他也下意识地不想弄伤她,于是在她继续沉默的时候,他朝她伸出了手。
庄浅无动于衷,他又半妥协半强迫地将她抱离了原地。
将她轻放在房间北角的沙发上,沈思安弯身给她顺了顺发丝,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大概是怀孕太累了,好好休息,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转身要离开。
“去医院看什么?”庄浅闻言猛地抓住他的西装袖口,盯着他的后背声音颤抖,“下周才是正常产检的日子,家里就有医生陪护,你现在让我去医院看什么?”
沈思安转身看她一眼,也就只是一眼。
然后他一点点掰开她的手,脚步向外,没说话。
“沈思安!”
庄浅倏地从沙发上起身,通红眼大声叫住他,“你这种时候要我去医院检查,要亲自‘陪’我去医院检查,就是信了你弟弟的胡言乱语了是不是?就是怀疑我肚里孩子是别人的了是不是!”
说到后来,她声音都在发颤,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不可置信多一些,还是嘲讽难受多一些。
沈思安当然听得出她话中哭腔,脚步顿住了,却没有回头。
他说:“是你连一句敷衍的话都不肯给我,却要我无条件相信你——是你一直要求太多,小浅。”
是你一直要求太多。
庄浅颓然地跌坐回沙发上,好久都没从这句话中回过神来,胡乱喃喃,“是我要求太多,原来是我要求太多……”
沈思安猛地转过身来,下意识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你要我怎么敷衍你?”她看着他,声音僵硬的问,“你希望我用什么理由敷衍你?”
“对我说句真话就这么难吗?”沈思安从未这么挫败过,声音嘶哑,“为什么你连一句解释都不肯说?这让我感觉我们不是夫妻,而是连陌生人都不如的陌生关系,这种关系让我很难忍受,你到底明不明白?小浅。”
“原来你想听真话——”庄浅愣愣地靠在沙发上,缓缓掉眼泪,发出声音,“那我就告诉你真话——我找乔焱,是因为我觉得靳正言死得蹊跷。你别把我当傻子耍,我做过传媒,知道新闻是怎么回事,他亲眼死在我面前,身上多处中弹,鲜血都喷进我的脸,我的眼睛。我即使被洗脑一万遍,也不可能相信媒体所谓的自杀报导……”
“那种无关紧要的人的死活,就这么值得你操心?”沈思安声音泛着冷意,眼神阴骛,“如果不是他,我会给你终生难忘的世纪婚礼,我们现在还在西山那方小天地过着安宁的生活,而不是让你美梦变噩梦,沦为无数人的笑柄,让我进退无路!”
“你有的是手段报复,为什么要选择最血腥的一种?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做这种恶心的事!”听完他并没有正面否认的话,庄浅崩溃地尖叫,哭着质问,“破坏我们的婚礼,乔焱也有份,你是不是连他也要一起杀了!沈思安,你跟那些心理变态的杀人魔有什么区别?你只是没有亲手拿刀而已——”
她哭得声嘶力竭,沈思安下意识动了动脚想要靠近,却又在最后一刻忍住了,回神意识到了她话中的重点,他眼神不可置信:
“你原来知道乔焱参与其中——你明明知道他做过多恶劣的事,知道就是他主导破坏了我们的婚礼,却还孤身去见他?”
庄浅却觉得已经跟他说不下去了,枕着沙发低低呜咽。
很久的沉默之后,她一只手放在肚子上,声音低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生平第一次,我希望你的污蔑成真,我希望这是我跟别人的孩子——希望孩子没你这样可怕的父亲。”
沈思安却依然听到了她的话,浑身如遭雷击都不为过。
他心底开始没来由的慌乱,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伤人伤己的话,急切地上前两步,试图用一种精致到完美的说辞来补救,“小浅,你只是怀孕压力太大了,什么杀人,我没做过,靳正言的案子很快就会了结,这一切都是沈雨巍幕后操纵,他如今都获罪入狱了……”
“我不相信法律。”庄浅声音清如净水,一个字一个字却铿锵有力:
“沈思安,我不信法律,也不信你——就算曾经信过,今后也不会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