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镇西侯府,已经亥时三刻,徐嘉刚走进自己的院子,就发现外面站了好几个丫鬟,有徐夫人院里的,也有宋芳院里的。
见到她,几个丫鬟齐齐福身行礼。
屋内宋芳听到动静,忙不迭地打了帘子出来,面上一片焦急,“嘉嘉,这大晚上的,你上哪儿去了?”
徐嘉瞥了眼自己的丫鬟墨香。
墨香低声道:“夫人和少奶奶非要来见姑娘,奴婢拦都拦不住……”
徐嘉没跟她计较,转而看向宋芳,面上很快露出笑容,“都这么晚了,娘和嫂嫂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宋芳一想到男人被扣押在长公主府,哪还有什么瞌睡,“嘉嘉,你是不是出去想法子了?”
徐嘉自然不能告诉她们,自己大晚上跟外男在一处,只点头,“去了趟李侍郎府上。”
宋芳一惊,“你去了他们家,李侍郎还能让你全须全尾地回来?”
受辱的可是李侍郎他闺女,徐嘉是徐恕的亲妹子,换了谁也不可能对徐嘉和颜悦色。
“中间有些误会。”徐嘉耐心说道:“冯夫人李氏已经把前因后果都写成信送去娘家了,相信李侍郎不会是非不分的,这事儿,应该过两天就能有结果。”
宋芳听着,还是少不免担忧,拉着徐嘉进去坐。
徐夫人也是急得没了瞌睡,一见姑嫂俩进来,就问咋样了。
徐嘉只得把先前跟嫂嫂说的话又重述了一遍,然后宽慰她娘,让她娘不必担心,说哥哥身正不怕影子斜,长公主府再大,也大不过楚国的王法云云。
徐夫人心里这才好受些。
徐嘉怕她们婆媳俩追问自己去哪了,就借口说自己太困,想睡了,不多会儿就把她娘和嫂嫂都给送了出去。
等房内只剩下徐嘉和墨香二人,墨香后怕地拍拍胸脯,“姑娘,您要是再不回来,奴婢就真的兜不住了。”又问她,“事情都办妥了吗?”
“应该是妥了。”徐嘉在榻上坐了,慢条斯理地喝口茶,“若是不出意外,冯家这个官司打不了。”
……
事情果然如徐嘉所料,冯家没能打成这场官司。
一大早,李侍郎就甩着鞭子骑着马亲自去了趟大长公主府,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闯进冯川院里,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女婿一把揪起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顿毒打。
冯川疼得哭爹喊娘满地打滚。
内院里大长公主得了信,急急忙忙跑出来,就见冯川已经被打得浑身是伤,小厮们全都站在一旁,个个惨白着脸,却谁都不敢上前劝一句。
李侍郎生得浓眉方脸,高大魁梧,小厮们压根就不是他的对手,眼下谁上前谁就得遭殃。
大长公主瞧着,眼前一黑,随即沉怒道:“亲家公一大早地跑到我们家来打人,这是怎么个说法?”
李侍郎收了鞭子,一脚将脊背上全是鲜血的冯川踢到一边,大马金刀地在石凳上坐下,“大长公主不是这孽畜的生母,我跟你说不着,让人去把冯驸马请来!”
沁水大长公主平日里最痛恨有人拿她嫁给商人做填房的事儿说事,眼下却被李侍郎大喇喇地戳破,还是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她顿时一口老血涌上喉口,脸色越发阴沉难看,怒喝道:“放肆!这儿是先帝御赐的公主府,岂容得你撒野?来人,把李侍郎叉出去!”
一怒之下,她也不管李侍郎叫亲家公了。
李侍郎却稳稳地坐着,眼神刀子一般剜在冯川身上,随即望向大长公主,“既然大长公主想站出来主事,那我就少不得要跟你说道说道了,我李家闺女嫁入你冯家那么多年,管家理事生儿育女,自认为没有对不住冯家的地方,这畜生成日里花天酒地宿妓包粉头,不着家也就罢了,连自个儿的女人都护不住,让人这么欺负,你说他该不该打?”
这一问,直接把沁水大长公主堵得哑口无言。
冯川哪里想得到,自己都还没让人去衙门递状纸打官司,岳父就先上门来把自己打了一顿。
后背上被鞭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冯川直飙泪,“母亲,您快救救我。”
沁水大长公主正想说句话,李侍郎又道:“找了一夜,总算把欺负我闺女的那几个王八羔子找到了,如今都在府衙里头候着呢,听说你们家已经请人写好了状纸,要为我闺女讨回公道,那就不必干坐着了,一块儿走吧,让府尹大人好好审一审,看看到底是哪个黑了心肝的龟孙子王八蛋设局害我闺女,揪出来,我要打得他后半辈子下不了地!”
连人都找到了,还能不知道谁干的吗?
冯川听着岳丈老泰山那话,眼前一黑,吓晕了过去。
沁水大长公主更是气得脸色铁青,原本按照计划,今天一早让人去府衙递了状纸把事情闹大,李氏名节尽毁,要么,她自请下堂,要么,她甘愿为妾,把正妻位置让出来,实在不行,冯家一纸休书扫她出门。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该在自己掌控中的,谁料李侍郎突然横插一脚,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事儿,又是怎么找到那些人的?
李侍郎扫了一眼沁水大长公主的脸色,冷笑一声,站起身就阔步出了公主府,直奔衙门。
……
这件事的后续,无疑是李侍郎占了上风,让那几个壮汉在公堂上承认了幕后主使是冯川和大长公主,目的就是为了休弃李氏而另娶九黎族姑娘,大长公主自然不可能承认,两亲家在公堂上僵持不下。
事关国策,陈府尹不敢随便拿主意,拍了惊堂木让案子延后再审,之后向内阁递了折子,把这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正巧内阁和六部在议事,折子传来时,赵熙就在上首坐着。
内阁首辅张胜看过之后,眉头蹙了起来。
赵熙察觉到异样,开口道:“议政殿内无私事,要真有什么情况,张阁老不必隐瞒,说出来大家拿个主意便是。”
张胜犹豫着出列,如实禀道:“回陛下,是顺天府衙那边接了个案子,疑似与刚推行的国策有关,陈府尹不敢拿主意,递了折子给老臣询问意见。”
“什么案子?说说看。”赵熙示意。
张胜犹豫着看了众人一眼,最后只得把沁水大长公主府的事说了出来。
几位老臣一听,顿时哗然。
赵熙没吭声,冷峻的眉目间瞧不出喜怒。
与九黎族通婚的国策,当初是宋元宝提出来的,赵熙只是点头应允,具体怎么推行,还得由内阁出面安排。
当然了,户部是楚国的当家衙门,内阁要想推行国策,必定会找上他们。
不过,户部竟然会同意减免七成税,倒是让赵熙颇感意外,他看向户部尚书,“荀尚书可曾想过这天底下有多少商贾?那七成税,怎么也得上千万两银子,户部要是这么当家,明年国库就得面临巨大的亏空,到时候,拿什么来填这个缺?”
荀尚书跪在地上,“回陛下,没能限定免税标准确实是臣等失职,可这七成税,非免不可,否则利益太低,商贾们不肯联姻。”
赵熙也知道上位者一句话说着轻松,真落到各部衙门头上,并不好办,况且在楚国百姓那么排斥九黎族的前提下让通婚本身就很难,他没有过分为难户部尚书,只撂下一句话,让他们三日之内尽快拟出最新的免税标准来,防止类似的案子再发生。
……
内阁和六部议了三日,冯李两家这桩案子就被搁置了三日,徐恕也被多关了三日。
不过这三日内,外面的舆论风向已经彻底变了,没人再去关注李氏受辱的事,反而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国策,譬如最近某某铺子的掌柜跟妻子大吵一架后突然写了一封休书把妻子赶出家门,又譬如某某富商的妻子突然暴毙。
冯家这事儿没出之前,没人会联系上“通婚”这条国策,冯家的事儿一闹出来,许多人都发现了,京中三天两头就有妇人出事,要么和离,要么被休,要么暴毙。
显然都是冲着那七成税去的。
传言愈演愈烈,没出事的商贾太太瑟瑟发抖。
三日后,新政策出台。
通婚的商贾减免七成税这一条不变,但前提得是头婚,而且要成婚满三年才能开始申报,“终身减免”这一条被废除,改为在正妻(九黎族)有生之年内,倘若中途被休、和离或者不幸离世,那么减免税收的特权将会被收回。
……
沁水大长公主听说之后,气到一病不起,冯川更是跑到李侍郎府上跟老岳父大吵了一架,李侍郎直接就效仿当年徐嘉休夫,扔了封休书给冯川,再让人将他轰出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能证明跟徐恕毫无关系。
他被关了好几天,形容狼狈,下巴上长出青色的胡茬,从冯家出来后直奔镇西侯府。
徐夫人还特地让小厮在大门外放了两挂鞭炮给徐恕压惊,这才把人接进去摆宴。
……
看到哥哥平安归来,徐嘉总算是放了心,她开始带着墨香上街去挑丝线准备给云淮做剑穗。
墨香很是犹豫,“云家主那把是佩剑,又是贴身携带的,姑娘给他做剑穗,会不会不太合适?”
徐嘉站在柜台前,对着掌柜拿出来的几种丝线仔细看,嘴里应道:“都已经答应他了,不做才是不合适,况且,他帮我救出哥哥来,做个剑穗送给他不算什么。”
虽然她也不明白云淮为什么想要这个。
徐嘉手还算巧,一个晚上就差不多做好了。
为了和云淮那把北斗剑的月白剑鞘相配,她特地选了水蓝色的冰丝线做成穗子,缀一枚羊脂白玉,上面刻有卷云纹。
去找云淮的时候,徐嘉没有带墨香,她在大门外踌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敲门。
来开门的是云十三,他见到徐嘉,很是高兴,“徐姑娘来啦?”
徐嘉问:“你师父在不在?”
“师父刚刚钓鱼回来。”云十三说。
徐嘉嘴角微抽,她记得上次自己来求他,他也是刚钓鱼回来。
“你们家主好像很喜欢吃鱼。”徐嘉道。
“师父只喜欢吃自己钓来的鱼。”云十三笑着纠正她,尔后又招呼着徐嘉屋里坐。
徐嘉跟着他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云淮坐在芭蕉树下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一本书。
徐嘉走到他面前,把自己做好的剑穗拿出来递给他,“我连夜做的,你看看,若是有不中意的地方,我马上拿回去改。”
云淮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接过剑穗,目光凝在上面许久。
徐嘉见云十三去帮季妈妈劈柴,这一处只她和云淮二人,又想到那天晚上的种种,就在他对面坐下,“那个,云家主,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件事儿?”
云淮嗯一声,“你说。”
徐嘉做了个深呼吸,鼓起勇气道:“你帮了我那么多次,我报答你是应该的,我只是想跟你打个商量,你若是想要个什么东西,能不能直接说?我怕有的时候自己反应不过来,惹你不高兴。”
从来只听说女儿家的心思难猜,她还是头一次碰上心思这么弯弯绕的男人,实在令人头疼。
云淮闻言,点了点头,语气十分的平静,十分的自然,“鱼在厨房,要清蒸的。”
徐嘉:“……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