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都已经亲自扶灵回京了,姓杨的老东西竟然还是贼心不死,尸身都不肯放过。
温婉抬起头,看着徐恕,“来换棺的是什么人?”
“宫里的。”徐恕回答。
“很好,我出去会会他们。”
说着,温婉转身,抬步走出大门。
石阶下果然停放着一具金丝楠棺椁,两旁分列着太监,为首的正是崔公公。
见到温婉,崔公公恭敬地行了一礼,“奴才给郡主请安。”
温婉顿住脚步,目光一扫棺椁,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崔公公身上,“宋府正在办丧,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崔公公多少感觉到温婉的态度有些淡漠,他道:“宋大人带兵铲除邪教因公殉职,于百姓有恩,于大楚有恩,皇上特赐‘文正’谥号,以侯爵规制料理后事,如今停放在奴才旁边的,正是侯爵制的新棺椁,郡主您看,什么时候进去换方便?”
温婉双手拢着袖,神色格外冷静,“这么说,你是奉了皇帝舅舅的命令行事?”
崔公公不置可否。
“我要面见皇帝舅舅。”
温婉没有直接同意换棺。
自从回京,光熹帝就一直称病不朝,除了近身那几位太监和每日请脉的太医,没有人知道他的近况。
皇后病危,太子被幽禁宗人府都不闻不问的人,怎么可能会突然站出来关心宋巍的身后事?
这其中必然有蹊跷。
说不定,崔公公也被杨首辅给收买了,今日就是来确定宋巍到底死没死的。
微眯了下眼,温婉讽笑,“怎么,皇帝舅舅病重,不宜见外人吗?”
崔公公没接腔。
“我不管你手上拿的是谁的手谕谁的圣旨,只要我没亲眼见到皇帝舅舅,那就统统做不得数,三郎福薄,消受不起这口楠木棺,公公请回。”
崔公公听出温婉真生气了,温言道:“宋大人出了意外,奴才能理解郡主悲痛的心情,可换棺一事的确经了皇上的同意,若是不换,奴才回去没法儿交差,还望郡主行个方便。”
温婉站着不动,“这段日子,崔公公一直说皇帝舅舅伤口未愈,不宜上朝,不宜见任何人,如今却来传他旨意要追封三郎,是公公您的话自相矛盾,还是走错地方了?”
崔公公仍旧是那个态度,“奴才奉命行事,还望郡主能体谅。”
温婉不欲再多言,转过身,吩咐门房小厮,“送客!”
“郡主!”崔公公对着温婉的背影唤了一声,“元宝少爷在牢狱里能否安生,全靠奴才一张嘴,您确定不让奴才进门?”
温婉蜷了蜷手指。
她当然想救元宝,可一旦让这帮人开棺,后果不堪设想。
没等温婉开口,崔公公又强调,“奴才手上的,是追封圣旨,一旦原封不动被拿回去,宋氏一族便是抗旨不遵。”
宋芳几人跟了出来,听到这番话,看向温婉,“嫂嫂,既然是给三哥追封,那就让他们都进来吧!”
“是啊三婶婶。”宋姣也低声劝,“大哥还在朝廷手里呢,眼下咱们要是把崔公公给得罪了,大哥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二郎媳妇拍拍她手背,“给三郎追封是好事儿,你就别拧巴了,一会儿真把人得罪完,咱家可吃不了兜着走。”
温婉没办法向她们解释自己不同意开棺的原因,做着最后的坚持和挣扎,“棺木留下,宋家自己会换,烦请公公代我向皇帝舅舅谢恩。”
“这……”崔公公没想到温婉固执成这样,怎么说都不肯让他们进灵堂。
“宋府事忙,就不招待公公了,您慢走。”
崔公公眉头不经意皱了皱,转身对跟来的太监们说了几句,一行人留下棺木后迅速离开。
目送着人走远,二郎媳妇大松口气,随后担忧地看向温婉,“灵堂这边有我们撑着,你还是回房歇歇吧!”
再不歇,真要出大事了。
以前的三弟妹贞静柔婉,从不会大声与人说话,今日却敢公然顶撞宫里的人,可见是把心头那口气全都撒在几位公公身上了,这还了得!
紧要关头,温婉怎么可能回房躲起来。
她猜到这几人都在怀疑自己因为宋巍的事精神状态不好,摇摇头,“我不累,二嫂,安排几个信得过的小厮来,马上换棺。”
事不宜迟,她不能再让那帮阉人来捣乱,更不能让杨首辅有机可乘。
二郎媳妇很快就把人找来。
全都是入府早的那一批小厮,性子本分。
温婉一一看过,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让他们把楠木馆抬进灵堂,又把灵堂内多余的人都遣了出来。
宋芳表示想看看三哥的遗容,温婉都没让,说宋巍死相不好,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就算不是面目全非,也开始长尸斑,与其看了留下不好的印象,倒不如不看,记住他生前的音容笑貌就是了。
在温婉强硬的态度下,最后除了她安排的人,其他全都留在外面。
关上门,温婉的目光停在正中那具漆黑棺木上。
旁边小厮问,“夫人,我们几个准备好工具了,什么时候开棺?”
温婉深吸口气,“现在。”
几个小厮拿着开棺的工具走过去。
温婉强调:“待会儿不管你们看到了什么,但凡走出这道门,都禁止往外透露半个字,否则,直接杖毙!”
这话在灵堂里说,听得人毛骨悚然。
几个小厮点头如捣蒜,开始起钉。
长明灯火光幽幽,哪怕是关着门,灵堂里也不比外面暖和多少。
七颗子孙钉,每起一颗,温婉的心都跟着揪一下。
最后一颗落地,灵堂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见小厮们要推开棺盖,温婉急促上前,“等一下!”
“夫人还有何吩咐?”
温婉在棺前站定,吐出一口白雾,缓了缓,“开吧!”
随后便听到棺盖滑动的轰隆声,棺内景致一一展开。
遗体被清理过,换上了干净衣袍,他伤在胸口,面上虽然没有尸斑,但已经产生了轻微的浮肿。
那张脸,整个宋家上下,没人不认得。
“老爷!”
看清棺内的人,小厮们扑通跪下去,哭出声来。
温婉身子犯软,伏在棺身上,望着里面的人,半晌说不出话。
她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小厮们都察觉出不对劲,尔后一个个停下哭声,起来扶她,“夫人,还请节哀顺变啊!”
温婉没出声,她连路都走不稳,行尸走肉似的双目无神,被小厮半搀半扶着出去。
宋芳几人守在外面,见她出来,忙问看到尸身没,棺木有没有换妥当,里面还要不要再垫些纸钱。
温婉推开众人,踉跄着朝青藤居而去,进门就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许久之后,里头传出低低的呜咽声。
——
原本是想借着换棺看一看宋巍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没成想换棺的人连宋家大门都没进,杨首辅只得作罢,次日一早去见了端嫔。
“宋巍已殁,皇后病危,太子被禁,如今正是大好机会,还请娘娘把握住。”
端嫔刚把赵诺哄睡着,闻言抬头看来。
杨首辅微微一笑,“皇上回京半月不曾上朝,可见病得不轻,他需要娘娘的照顾了。”
端嫔面色挣扎了一下,“我不明白,舅舅这么处心积虑,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扶幼帝上位,把控朝纲。
梁家的仇,不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来回折腾。
敛去笑意,杨首辅道:“娘娘应当明白,皇权争斗刀光血影,二皇子乃宠妃之子,太子一旦登基,您觉得他第一个会对付谁?”
“诺儿还小。”端嫔道:“我不希望他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被卷入争斗中。”
“那他必然会成为争斗的牺牲品。”杨首辅看着她,“娘娘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老臣相信,您不忍心看他小小年纪就死在赵熙手上。”
端嫔眼底的挣扎瞬间散去,“你想我怎么做?”
“传位昭书已经拟好,娘娘入乾清宫侍疾,顺便请皇上盖上印玺,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