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茹再次将目光转向二郎媳妇。
二郎媳妇被她盯得有些心虚,往温婉身后躲了躲,小声问温婉:“三丫怎么管别人叫娘?”
温婉心思敏锐,已经从李怀茹两次的眼神里看出她已经恢复记忆了,只是在这短短的片刻之内,她做出了选择。
还不明显么?她不是没给亲生的娘机会,可生母和养母的对比实在太过强烈,小小年纪的姑娘,只能根据直觉判断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然后主动靠拢对她好的。
三丫现在的年纪,她还不懂得什么叫做享受荣华富贵,根本不懂得贪图什么,她所选择的,是能带给她母爱的人。
很显然,二郎媳妇都还没跟闺女说上话,就已经彻彻底底输了。
或者换句话说,当年在宁州,他们夫妻俩选择保住儿子扔下闺女的时候,这个孩子就已经不属于他们了,现如今唯一的关系,不过是那层抹不去的血缘。
……
云彩端来清粥喂李怀茹喝下之后,李怀茹有了些精神,靠着软枕坐在床头。
温婉走到她身边,声音轻柔地问:“三丫,你什么都想起来了,对不对?”
像是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李怀茹低下头去,双手抓着被子,一句话没说。
温婉道:“你别怕,就算你想起来,也没人会强迫你,当年让你流落在外吃了苦头受了委屈,的确是家里人欠了你,如今你既然都想起来了,有什么想说的,你只管说,没人会怪你。”
姚氏听着这话,只觉得心下一紧。
李怀茹沉默良久,问温婉,“能不能,把他也请来?”
“谁?”二郎媳妇下意识问。
温婉猜到小姑娘说的是她亲爹,温声道:“二老爷去府衙当值了,要晚上才能回来,有什么话,你跟我们家二太太说也是一样的。”
她刻意避开“爹娘”这样的字眼,就是因为之前读懂了李怀茹晦暗的眼神,怕说出来刺激到她。
李怀茹闭了闭眼睛,没看二郎媳妇,话却是对她说的,“那天晚上在宁州,我把嗓子都喊哑了也没人回头,我想,我大概是要死在那场地动中了,得亏我命大,后来碰到个叔叔帮了我一把,我才死里逃生,却是一路乞讨,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天。可是我不想死,那天在西山寺,我实在是太饿了,就趁着下人们不注意,想去偷马车上的点心,结果被人抓住,而抓我的人,最后却成了对我最好把我当成亲人的养母。”
说到这里,小姑娘潸然泪下,呜呜哭着,“你们当年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们了,为什么还来找我?还想再丢我一次吗?”
二郎媳妇听着这些话,心里被刀子扎了似的一阵阵难受,“三丫,对不起,娘当初也是逼不得已。”
就是这句话,最让人恨,最让人无奈。
李怀茹哭着哭着就冷笑起来,“是,你们逼不得已,就把我扔下,让我自生自灭,既然都下定决心要我去死,如今还来找我做什么?就当我已经死了。”
“三丫……”
“我不是三丫,我是李怀茹!”小姑娘声嘶力竭,喊出最后的倔强,大概是因为用力过度,把后脑勺的伤口崩裂了,她疼得抽搐了一下。
姚氏心疼坏了,回头瞪向二郎媳妇,“孩子都这样了,你这当亲娘的怎么还没个轻重?有些话虽然不该我一个外人说,可我到底是养了她几年,站在养母的立场,茹儿说得也没错,你们不要她的时候,把她一个人扔在灾难中,想要她了,就想方设法要把她找回来,你以为这是在弥补她,其实只是在伤害她罢了。你这会儿对她有多好,都会让她想起当年的你们有多残忍。”
都挑明到这份上了,姚氏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之前我跟宋夫人有过约定,茹儿一旦醒来,若是恢复记忆,凭她自己选择,跟了谁我都只能尊重她,若是没想起来,她就得跟着我回去,如今她恢复了,也选择了,二太太,你自己也看到了,茹儿不愿意认回你这个生母,往后,就权当没有这个女儿了罢,让她留在我们家,李家虽然是个没落勋贵,祖上倒还留了些家底,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女孩子,你放心,她留在我身边只会越过越好,将来长大了,我再备份嫁妆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绝不会有半点亏了她,你意下如何?”
二郎媳妇没回答,只是哭着看向李怀茹,“三丫,你真的不要爹娘了?”
李怀茹红着眼眶,双手将被子抓得紧紧的,“还要我说多少遍,是你们先不要我的!”
“二嫂!”温婉皱眉,“都已经这样,你就别再刺激她了。”
二郎媳妇捂着脸哭,“我知道当年是我们不对,不该那样扔下她,可现在你们要我亲手把她送人,我怎么做得出来?”
温婉默默叹了声,拍拍她肩膀,“你别哭了,要我说,这么着吧,就让三丫留在李家,将来你们想她了,抽空去看看也是一样的,你身不由己,也该允许她有自己的想法。”
二郎媳妇没回答,还是哭。
姚氏其实很不希望宋家人再来打扰茹儿的生活,但她怕温婉突然反悔,不让李怀茹跟她回去。
二郎媳妇一看就是脑子缺根弦的,很容易对付,可这位永安郡主,首先在身份上就压她一头,其次,这位说话行事都是滴水不漏的,跟她杠上,没准是给自己挖坑,还是不要轻易试探的好。
于是姚氏选择了沉默。
“娘,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待在这儿了。”李怀茹伸手攀着姚氏的胳膊,眼角还挂着泪珠,那副荏弱可怜的小模样,看得要是心中剧痛。
她伸手替她抹泪,轻轻应了声好。
事已至此,温婉也没想着再拦人,马上让人备了软轿,亲自搀扶着李怀茹下床,又让婆子把她背出去。
直到把人送出垂花门目送着上了软轿,温婉才收回视线,再回到东厢房时,二郎媳妇已经哭抽了。
“二嫂,人已经走了。”温婉看她片刻,还是开口。
先前当着姚氏的面,有些话不好说,二郎媳妇这会儿才一股脑地吐出来,“一个个全都怨我,当初生不出儿子来,是我的错,好不容易生了儿子,结果遭逢大难,碰上那样的情况,我若是回头救她,全家人都得死,我能怎么办?只能保住儿子,保住二房的香火,如今她得了好心人相救,回头来埋怨我,我能理解的,可是,我就是觉得做女人太难了,什么都是我的错,三弟妹,你说我咋就这么命苦,摊上这样的人家,摊上这样的事?”
“当时的情况,你肯定也有你的难处。”温婉没有一味地责怪她:“既然都已经做了选择,如今就放她走吧,对我们而言,她还能好好活着,就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呜呜呜……”二郎媳妇哭得停不下来。
宋婆子那边听到动静,让人来问怎么回事,二郎媳妇肿着一双眼亲自去荣安堂跟婆婆解释了一番。
宋婆子听后皱紧眉头,“这么说,那孩子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二郎媳妇面如死灰,“有我这样不称职的娘,她还回来做什么?”
宋婆子本来想奚落她几句的,抬眼见她整个人都憔悴得不成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长长叹了口气,“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只要她人平安无事就好,往后有机会了,去那边看看她,多关心关心她就是了。”
二郎媳妇木愣愣地点着头。
宋婆子怕她伤心过度一时想不开,让自己院里的云霞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