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的中馈,徐嘉上辈子就已经了如指掌,如今拿到掌家权,她几乎不用怎么费心思就梳理通顺,把各个管事手中的庶务安排得井井有条。
乔氏每日听着掌事嬷嬷的汇报,愈发对徐嘉刮目相看。
宋府满月宴将近,徐嘉给那位掌上明珠挑了一把小金锁、金项圈、一对小银镯、外加自己做的一套行头,知道宋巍喜欢收藏,又加了一只年代久远的紫砂香炉。
赴宴这天,夫妻俩同乘一辆马车,前脚刚上,唐咏后脚就追了出来,嘴里哭声不断。
徐嘉置若罔闻,坐着不动。
唐远浓眉微皱,伸手打开帘子,对上小侄那双泪汪汪的眼睛,顿时心软下来,柔声问:“怎么了?”
唐远哭得一抽一抽的,“二叔,你要去哪?”
“有位大人府上办满月宴,二叔收到帖子去赴宴。”唐远道:“昨晚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乖乖待在家里,等二叔回来给你买玩具。”
唐咏不干,一个劲摇头,“我不要玩具,我也要去赴宴。”
“别闹。”唐远声音愈发轻柔,“宴会上人多,你那么小,去了出事怎么办?”
说着,用眼神示意追出来的奶娘,让她赶紧把少爷带进去。
唐咏却好似看懂了唐远的眼神,他二话不说又躺到地上打滚,哭声炸耳朵,说什么也要跟着去。
徐嘉冷眼旁观。
这熊孩子扮柔弱扮可怜掉眼泪的本事不用想,定是跟他娘学来的,可一言不合就躺到地上滚来滚去,这又是什么毛病?江清雨也这样吗?
唐远下意识看了徐嘉一眼,对方漠然疏冷的态度,让他想到她前些天的那些话。
堂堂文豪世家的少爷,三句不合他的意就满地打滚,瞧着确实像没教养的。
可眼下正赶时间,除了让小侄跟着去,唐远实在没别的办法。
思忖过后,他掀帘下车,把小侄从地上拉起来,带进去洗脸换衣裳,折腾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再次出来。
小计谋得逞,唐咏这会儿已经不哭了,得意洋洋地往座椅中间一坐,故意把徐嘉挤向另一头。
正好徐嘉不乐意跟这对恶心的叔侄同坐,弯腰拉过一张小杌子,顺势挪了过去。
唐远见状,不得已斥了小侄一句,“你这是做什么?”
唐咏指指旁边的位置,“还这么宽,是她自己不坐的。”
唐远过意不去,正想替唐咏打个圆场,就听徐嘉笑道:“我一个做长辈的,还不至于跟个孩子过不去。”
唐远没出口的话噎在嗓子眼,看向徐嘉的眼神带了几分歉意。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哪怕刚过门那几日因为一些事发生了龃龉,唐远对这个新婚妻子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愧疚的,毕竟是为了利用才会主动将她娶进门。
尤其她接了掌家权以后,他没少在暗中观察,发现她跟清雨说的“头脑简单”一点都不相符,徐嘉心思细密如织,处理庶务的手段游刃有余,说是堪比他生母乔氏也不为过。
闲暇之余,她还会看书打发时间,记忆力好到让人咂舌。
这哪是将门女,完完全全就是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标准宗妇。
这段日子下来,连他娘都赞不绝口,说家中事务交给二奶奶,她算是找对人了。
当然,乔氏夸赞二奶奶的同时,不忘把大奶奶给压下去。
想到江清雨,唐远不由得低垂下眉眼,徐嘉给他的印象不差,要让这样的人“暴毙”换清雨进来,他总觉得下不了手。
思量间,马车已然到达宋府。
徐嘉率先起身下去,唐远抱着小侄紧随其后。
宋巍面子很大,哪怕温婉生的是闺女,满月宴的消息一放出去,有帖子没帖子的都来了。
眼下宋府大门前被各路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好在管事们办事利索,所以即便是人多,也被安排得井然有序,不至于场面混乱让人没地儿下脚。
温婉刚出月子,不便操劳,主事待客的是二郎媳妇、杨氏、谢涛媳妇和宋姣四人。
宋巍夫妻完全没料到今日会来这么多超出预算的人,临时让人去酒楼请了五六位大厨和十多个打下手的婆子,府上下人,但凡得空的,都被派遣出去采买食材酒水,人人走路脚下带风,忙得不可开交。
唐氏算是京中的名门望族,最鼎盛那几年也不曾见过如此满满登登,比肩接踵的宾客盈门景象,进大门都得排队,厅堂、游廊、花园、水榭,到处都是桌席,排场之大,令人咂舌。
唐家马车刚到不久,身后已经排了两三家。
唐远瞧着大门口那挤挤挨挨人头攒动的盛景,心中震撼至极。
宋家的确起步晚,宋巍草根出身,而立之年才步入仕途,至今短短数年,就将籍籍无名的家族发展得人人望其项背,
眼下的此情此景,谁见了不得暗叹一句今非昔比?
再一瞅那扎堆的马车标识,来的可都是世家大族。
唐家这些年在走下坡路,跟京中其他世族比起来,算不得什么,此番能得宋府盛情相邀,可见都是沾了徐氏的光。
徐嘉入门半月,唐远还是头一次意识到她在唐氏一族的人际中还占有如此重要的分量。
好不容易排到他们家入了宋府大门,刚饶过照壁进仪门,就看到一群人围在前面小声起哄,隐隐有“哒哒哒哒”的声音传来。
唐远领着徐嘉和侄子凑上前一看,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骑在一只木制的驴子上,双手握着驴子耳朵,那耳朵甚是神奇,只需前后摇动便能带动驴子朝前走,能控制方向,速度还不慢。
骑驴的人正是进宝,“哒哒哒哒”的声音便是驴子走动时发出来的。
唐远觉得十分新奇,正想开口问那是什么,就听到耳边传来其他人的议论声,“机关兽”三个字最为明显。
“这就是机关兽吗?也太神奇了!”唐远由衷慨叹。
前面有人听到声音,回头看看他,拱手之后笑了笑,“郎君怕是没见过真正的机关兽吧?当日在陛下的万寿节上,宋司丞抬上来的十二只,那才叫令人叹为观止,眼下这只,已经是改良过的小儿玩具,只作玩乐之用,没有任何攻击性了。”
另一人插话道:“万寿节算什么?出库的时候你们没见着吗?虽然用布盖着,可那些机关兽又高又大,跟座小山似的,看得我热血沸腾,可惜啊,官家不让看全貌。”
先前那人轻嗤,“你既然没见着,那不还是万寿节上的厉害吗?”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
唐咏揪着唐远的袖子,哼哼唧唧地表示想要那只驴子。
唐远一贯宠唐咏,在家里时唐咏想要的,唐远基本都会满足他。
可眼下这只机关兽……
唐远犯了难,眉心微蹙,“只怕放眼整个大楚,只宋司丞府上有得起这么一只。”
言语间暗暗讽刺宋巍滥用私权,只图自家小儿欢愉,全然不顾天下泱泱百姓。
得亏他的声音小,旁人没听到。
徐嘉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进宝离开后,看戏的众人也随之散了。
唐咏得不到机关驴,已经开始跺脚哭闹。
唐远不得不弯腰哄他。
唐咏说什么也不干,哭声愈发的尖锐刺耳,频频引来宾客们的目光。
这时,应付完众人的宋巍朝这边走来,低沉悦儿的嗓音响起,“怎么哭了?”
一面说,一面伸手摸摸唐咏的小脑袋,俊美深邃的五官攀上暖意,“今日我们家孩子满月,厨娘做了好大一块软糕,哭一声,是要罚吃一块糕的,你再哭,我可要一整块都给你了。”
唐咏对上宋巍邃远的双眸,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敢哭了,抹着眼泪一抽一抽的。
唐远闻声,忙作揖行礼,“恭贺宋司丞喜得千金。”
旁边徐嘉福身之后莞尔道:“听闻宋大人数日前已经向朝廷提出广造机关兽玩具并且通过提议,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批量问世,此乃天下小儿之福,可喜可贺呀!”
唐远告假成亲的这段日子,一大半心思都花在江清雨母子身上,压根就没注意朝廷动向,当下听徐嘉说起,他想到一刻钟前自己暗讽宋巍滥用私权的那句话,脸颊上像被人狠狠扇了几个巴掌,又辣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