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闲了一年,苏相不仅没发霉,这一年内操心的事反而比前头几十年加一块儿还多。
先是让人调查温婉的身份处处受阻,跟着多次从宋巍身上下手。
然而就跟撞了邪一样,每次计划得天衣无缝,临到头总会出点事儿。
结果就是,宋巍仍旧每天心无旁骛地上衙下衙,苏相蹲在家,每天眼睁睁看着他心无旁骛地上衙下衙。
好不容易把目光挪到老七身上,一把火不仅没把苏擎烧到自己阵营来,还把那一大家子烧去了边区,如今音信全无。
这一年,苏相是干啥啥不顺,谁挨他他都倒霉。
险些把儿子给搭进去,他还一分好处没捞着,钱倒是哗哗往外流了不少。
入朝这天,苏相穿戴好朝服以后,去安放貔貅的那间屋子外头溜达了一圈,回来就让人把那浑身金灿灿到辣眼睛的畜生抬出去熔了,并且严令禁止府上任何人佩戴貔貅,若有违者,拖出去乱棍打死。
苏相很会做自我心理建设,貔貅熔了,停职的日子到头了,他春风得意的时候也该来了。
然而刚出门就被人告知,皇上今日身子不适,不上朝。
苏相:“……”
绝对不是出门不利,只是凑巧而已。
他换下朝服,瞅了眼春光葳蕤的花园,难得的来了兴致,拿起花洒,顶着一众下人的注目礼去浇花。
——
此时的皇城,乾清宫。
宋巍应了御前总管的传召而来,给光熹帝行了礼之后站往一边。
光熹帝伸手捏着眉心,问宋巍,“苏相入朝的事,宋爱卿都知道了吧?”
宋巍颔首,“微臣听说是今日。”
只是因着光熹帝装病,苏相没来成。
不过今日没来成,明日也会来,他早晚要入朝的。
宋巍看出帝王是在忧心苏相入朝之后又会继续结党营私把持朝纲,不过他没问出口。
臣子擅自揣度君心,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光熹帝沉默了会儿,问他,“如果朕不打算让苏相再掌权,但又不想直接得罪他,宋爱卿觉得,要怎么做才好?”
宋巍建议道:“皇上不妨明升实降。”
“哦?”这回答,勾起了光熹帝的兴致,“你再说具体点儿。”
“苏家去年因为煤矿案受到牵连,如今正是戴罪立功的好机会,皇上大可以丢个案子给苏丞相,他若办不成,皇上便有的是理由将他的权利分散给内阁,他若成了,以苏相的国舅身份,封个有名无实的爵位,绰绰有余,照样能架空他手上的权利。”
光熹帝眯了眯眼,“你认为内阁能够取代丞相?”
“是。”宋巍颔首,“丞相的职责主要是帮皇上处理政务,而这些,微臣以为内阁都能办到,只不过,丞相是一人独揽大权,而内阁大学士不少,每个人瓜分一部分,丞相之位便形同虚设。”
显然,宋巍的建议取悦了帝王,光熹帝龙颜大展,“说得好!”
三个字的评价,代表帝王认可了他的说法。
只不过,认可归认可,能不能实行,并非是帝王一人说了算,还得召集几位重臣进行商议。
……
光熹帝一连装病三日,这三日内,他秘密召见了几位信得过的老臣,询问了关于内阁取代丞相,他们各自的看法。
最终得出了可行的结果。
来的都是开国功臣,对外戚坐大把持朝纲早就心怀不满,无奈皇帝膝下子嗣单薄,东宫一日无主,苏家便一日心不死,哪怕去年因着煤矿案消停了将近一年,凭着苏家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要想卷土重来,也绝非难事。
说到底,苏家能如此猖狂,不外乎两个原因:前朝有丞相,后宫有皇后。
动不了皇后,动一动苏相也挺好。
……
考虑到最近没什么重要的案子,宋巍心思一动,主动提及了宁州黑风山的那伙盗匪。
他想为兄嫂报仇,便主动请缨,说一旦苏相同意去,他就作为协助大臣跟着前往。
……
光熹帝隔天找机会单独传召了苏相。
御书房内,光熹帝埋头批阅奏章,隔了将近一年才得见帝王的苏相扑通跪下,实实在在给光熹帝行了个大礼,磕头的那瞬,声泪俱下,“老臣有罪,老臣平日里对侄子宠溺过度,以致他酿下大祸小小年纪手上沾染了数十条人命,是老臣管教无方,如今得皇上网开一面重用老臣,老臣一定鞠躬尽瘁为皇上分忧。”
说着,又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态度很端正,表情很真诚,语气很郑重,作风……嗯,作风很苏相。
听似在认罪,实则句句暗讽陆晏清。
光熹帝呵呵,“阔别一年,苏爱卿这爱磕头的性子还真是一点儿没变。”
苏相:“……皇上是君,老臣是臣,臣见了君磕头行礼,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老祖宗还有条规矩,叫‘臣不可越君’,不知苏相记不记得?”
苏相:“…………老臣自然是记得的。”
光熹帝:“那你多跪会儿吧!”
苏相:“………………”
见老家伙噎得不轻,光熹帝心中暗爽,往日里觉得没什么滋味儿的茶汤似乎都清香了不少。
帝王没说平身,苏相没敢起来,御书房内陷入沉寂,过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光熹帝略带忧愁的声音才从上方传来,“朕收到消息,说宁州平江县黑风山一带盗匪猖獗,已经到了敢公然劫掠良家妇女的地步,地方官府完全镇压不住,苏爱卿可有何良策?”
苏相微不可见地皱皱眉头,“又是宁州?”
上次煤矿案就在宁州,刚巧是平江县,这次的盗匪,竟然又在那破地方?
宁州果然是个有缝的臭蛋,那地儿出来的,不是苍蝇就是蛆,先有招人烦的宋巍,又来万人厌的盗匪,全都不是好鸟!
光熹帝好整以暇地瞅着苏相的反应。
苏相琢磨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老臣愿意亲自带兵剿匪,为皇上分忧。”
光熹帝不同意,“苏爱卿是文臣,又是百官之首,怎能亲自带兵剿匪?”
“老臣有罪在身,愿戴罪立功。”
光熹帝满脸欣慰,“既然苏爱卿执意要去,那朕也不能不成全你,这样吧,朕安排宋翰林协助你。”
苏相嘴角扯了扯,“皇上,宋巍是翰林官,剿匪的事儿跟他八竿子打不着。”
“话也不能这么说。”光熹帝道:“苏相一介文官都能亲自带兵剿匪戴罪立功,宋翰林想借着剿匪为多年前惨死匪徒手中的亲兄长报仇也是人之常情。”
这下,苏相被堵得彻底没话说。
——
圣旨一下,朝中引起热议。
丞相亲自带兵剿匪,姑且能理解为他想戴罪立功。
宋巍参与剿匪,也能理解为盗匪出自宁州,他熟悉地形,能提供线索。
但,苏相与宋巍一块儿去剿匪?
就凭苏相对宋巍的关爱程度,确定不会半道上把宋巍当成匪徒先给剿了?
其实光熹帝在下旨之前也有这样的顾虑,可宋巍坚持要去,他也没辙。
——
宋府。
得知宋巍要协助苏相去宁州剿匪,温婉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向男人,“相公,我没听错吧?”
苏相是谁?
白天想,晚上想,日思夜念恨不能把宋巍扒皮抽筋喝人血的死对头,这种时候,不是该能避则避吗?相公竟然还主动请缨,这是打算送羊入虎口?
见温婉满脸忧色,宋巍目光坚定道:“十三年前,兄嫂便是死于这伙劫匪手中,如今有机会手刃仇人,我不能不去。”
温婉张了张嘴,剩下的劝慰全部咽回去,想了会儿,叹息道:“既然你坚持,那我明儿就去告假。”
知道跟苏相待在一块儿不安全,宋巍没有阻止温婉告假。
鸿文馆的先生已经习惯了温婉家中三天两头就有事,念在她平日里勤奋好学的份上,直接就准了。
温婉这是第二次跟着相公外出办案,婆婆倒是能理解她,没多问,公公问了几句,温婉索性当着公公、元宝和宋姣的面说想趁此机会回趟老家。
公公不是多事的人,听她这么说,只是叮嘱小两口在外要小心,尤其宋巍。
每次出门,他都能让家里人提心吊胆。
宋巍含笑看了温婉一眼,让宋老爹放心,一定会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