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巍领了旨要护送端妃去热河行宫。
京城距离热河行宫约莫五百里地,以端妃‘不宜赶路’的体质,走走停停也得好几天。
出发前夜,温婉仔细地给宋巍收拾着行礼。
已经腊月,天气冻得厉害,除了加厚的里衣外裤和靴子,温婉又把自己前些日子亲手做的护膝放了两对进去。
估摸着收拾得差不多了,温婉将包袱打上结,回头见男人坐在灯下发呆,温婉轻声咳了咳,问他,“相公,你在想什么?”
印象中,宋巍很少有当着她面发呆的时候。
宋巍回过神来,望向她的目光中带着犹豫。
温婉走过去坐他旁边,语气软了几分,“端妃娘娘的病症是不是特别严重?相公你就这么跟着去,会不会被传染?”
鸿文馆里不乏有爱八卦的女学生,温婉听人说,端妃娘娘都已经严重到被下旨隔离至五百里外的热河行宫了。
温婉当即反应过来,自家相公又领了个苦差事,就好似上次的煤窑案,太多人不想得罪苏家,所以最终落到宋巍这个宁州籍贯的翰林官头上。
这次也一样,端妃身染恶疾,有人怕传染,所以推来推去,最终又推到她家相公这儿来。
温婉越想越不对头,心中生出几分焦急,“相公,要不我明日赶早去告假,还像上回一样乔装打扮跟着你去,好不好?”
端妃娘娘的病情被传得这么恶劣,谁知道会不会真的感染到宋巍头上。
温婉可不想送走生龙活虎的相公,过段日子把个病歪歪的男人迎进来。
宋巍没同意,“你就在家等着我。”
“那相公怎么办?”温婉还是不放心,“马上就要过年了,我可不想你在这节骨眼上出点事儿。”
“不会出事。”宋巍望向她的目光中,蓄了温柔,顿了好久,才又说:“只不过等我回来,咱们家怕是要添一位长住的贵客了。”
——
温婉琢磨了一夜,都没把宋巍最后那句话给琢磨明白,见他已经睡熟,她没好再问,第二日一大早亲自把人送出门以后回来跟婆婆商量,说三郎说的,过段日子家里有贵客要来,得把厢房重新捯饬一遍,里头所有的东西都得换成新的。
宋婆子一听,倒吸口气,“那得花上多少钱?”
温婉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三郎既然这么交代了,肯定有他自己的用意,咱们可不能含糊,否则办砸了,到时候一准耽误他的大事儿。”
宋婆子舍不得花钱,可是又不想逆了儿子的意思,只好忍痛割肉,把西厢某间房从床到柜,再到被褥帐子,以及里面的桌椅板凳,全都给撤出来换成新的。
因着宋巍吩咐不能用低等材质的东西,添置的时候让懂行的宋老爹去看,都是中等以上的木料。
温婉白天去鸿文馆,晚上回家才能帮上忙。
宋老爹和宋婆子带着曹妈妈金妈妈四人忙活了好几天,才终于把房间给彻底捣鼓好。
晚上宋婆子盘腿坐在炕上一合计,好家伙,光是一间房就布置了几百两银子,比这一整套院子还贵,她直接肉疼得晚饭一口没咽下去。
饭桌上没见着婆婆,温婉亲自去北屋劝了劝,宋婆子侧躺在床上,心里那股气劲儿还没过去,叨咕不停,“到底是啥样的客人,来咱家做客不送礼也就算了,还让我剜心割肉地给布置房间,这是客人吗?是宋家祖宗吧?”
温婉被婆婆逗乐,“娘,相公做事一向有自己的章程,咱们依着就是了,几百两银子是多了点,不过我听他那意思,应该跟这次送端妃娘娘去热河行宫有关,恐怕没有咱们想的那么简单,您就别抱怨了吧,有啥事儿,不得先等相公把人带回来再说吗?”
被儿媳妇一劝,宋婆子总算是看开了些,金妈妈第三次送饭菜来,她没再说不要,让搁在桌上,之后好好吃了顿饭。
马上就要过年了,鸿文馆和国子监前后脚放的假。
不用再每天顶着冷风去学堂,温婉有了更多的时间陪儿子。
进宝自打那天追了苏家小丫头一段路,越来越敢一个人走,除了在外面怕滑温婉要时时注意着,待在屋里的时候,温婉都是任由他自个儿走来走去。
小家伙平时就挺黏他爹,已经好几天没见着,每次醒来都探着脑袋往门外瞧,却总是看不到宋巍的身影。
每当这种时候,他总会跌跌撞撞地走回来揪着温婉的袖子,不停地喊,“爹爹,爹爹……”
“爹爹有事出去了,明天就回来陪进宝。”温婉摸着他的小脑瓜说。
本来嘛,小孩儿忘性都大,前几天温婉也是这么糊弄他的,每次都说他爹明天回来,结果小家伙次日就给忘了。
温婉乐此不疲地对儿子‘行骗’,没想到有一天会撞树上。
她才刚撒谎说宋巍明天回来,小家伙就气呼呼地瞪着他,“娘亲骗人!”
吐字还是不太清晰,可那小模样,仿佛真是在表达他被骗的不满。
温婉:“……”
还差五个月才满两周岁,记性这么好的吗?
温婉觉得不可思议,事后问了宋元宝,才从对方支支吾吾的反应中看出来都是这小子教的,其实进宝自己都不知道‘骗人’啥意思,只是听了哥哥的引导,知道说的时候要红着小脸瞪着眼看他娘。
元宝低着脑袋交代自己“罪行”的时候,温婉余光瞥见进宝那小没良心的正追着地上滚动的陶响球踢,跌倒的时候没有哭,像是怕被当娘的看到,悄悄爬了起来继续踢。
——
送端妃娘娘去热河行宫,宋巍去来用了十多日,到家的这天已经年三十。
哪怕在京城,年节的时候,宋家还是保留了不少老家的传统。
一大早,宋婆子亲自陪着金妈妈去买了活的鸡鸭,鱼虾是隔壁谢涛家送过来的。
宋老爹负责宰鸡杀鸭,弄好以后送去厨屋,两位妈妈和宋婆子三人就开始忙碌起来。
温婉带着宋元宝在外头贴福字,贴对联。
宋巍不在,今年的对联是温婉花钱从外面买的,她自己可没有那么好的文采,再说,她的字太过秀气,不适合用来写对联。
当下,温婉踩着高凳子,刚把横批贴完,转头就见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
不多会儿,车帘子被掀开,下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宋巍,男人头戴乌纱帽,着绯色公服,革带束腰。
办公的时候,他不管对谁都显得格外严苛冷肃。
宋巍的身后,跟着三位姑娘,两边的比较秀气,中间那位,国色天香,玉指纤纤,虽与另外两位一样作丫鬟打扮,行止之间却透着那两位所不及的高贵气度。
除了干娘,这大概是温婉见过的第二个既貌美又优雅的女子。
温婉已经猜到,这三位便是相公口中的“贵客”。
其实布置房间的时候,就已经很明显了,来的是女客。
只不过温婉没料到,一来来三位。
向来不跟别的女子亲近的宋巍身边突然多了这么几位,温婉心里有点闷闷的。
她从高凳上下来,将凳子挪往一边,站在原地等着宋巍走过来。
到了近前,宋巍顿住脚步,原本肃穆的眉眼攀上柔和,目光含笑,“怎么不进去?”
温婉没看他,目光掠向他身后的人,“你说的贵客,便是她们?”
宋巍嗯一声,“先进去再说。”
没弄清楚对方是谁,温婉不好打招呼,抱着凳子带着元宝在前头引路,把那三人带了进去。
宋婆子听说传闻中的贵客来了,一骨碌从炕上下来,打算来开开眼界,到底是多大的贵客,多大的架子,到了院儿里,见宋巍身后站着三名粉衣女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三郎,她们是……?”
刚才进来的时候,宋巍已经亲手把大门关上,当下院里只有自家人,宋巍不再避讳,向家人介绍了被两个小丫鬟簇拥在中间的那名女子,“这位是端妃娘娘。”
宋婆子乍然听到,双膝一软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