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四年,洪武三十五年,八月十五。
正是一年花好月圆之日,往年到了这个时候,朝堂之上的帝王定会大赦天下,减免各地赋税,让两江流域劳累了整年的黎民百姓轻轻松松的过个佳节,彰显帝国繁荣昌盛、欣欣向荣之意。但是今年翘首以盼的老百姓是定然要失望的,因为如今的朝廷早就被燕王朱棣打到了老巢,自保尚且不足,还有什么心思顾及这些平常视若蝼蚁的草民?现在长江口上的近江百姓,只求那个宝座上的皇帝不再抽调膝下儿孙参军,留个根给自己就阿弥陀佛了。
郎永清一脸茫然的看着城外兵戈,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本来他接受白芳华的邀请,是看到当时朱允纹与朱棣尚为平分之局,危难之中出手定会如雪中送炭,给朱允纹和天命教一个好印象,以后可以借势平步青云,回到往日前呼后拥的日子。可是自从盛庸失宠、陈渲倒戈之后,朱允纹的半壁江山就如倾塌的大厦,转迅即亡。还没有一个月,齐泰的水军被熟悉内情的陈渲诱歼,应天北壁顿时失守,和州、太平、滁州相继陷落,朱棣兵锋直指京城!
本来郎永清是打算见势不对就逃之夭夭的,但是这些日子被白芳华痴缠监视,楞是没找到机会来脚底抹油,当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朱棣的十三万大军早就将应天城堵了个严严实实,连个苍蝇也飞不出去。
“咳!”
城楼石阶下传来脚步声,一个浑厚的男声在其背后骤然响起“郎兄,还在苦恼什么?”
郎永清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若是没有身后此人的牵桥搭线,恐怕现在自己依然会在泉州避隐,纵横山水,逍遥快乐,少却了现在这么多凭添的烦恼“长孙兄,难道郎某不应该烦恼么?眼睁睁看着到手的富贵转眼即成浮云,又白做了一场春梦。”
郎永清口中的长孙兄就是中原以箭术闻名的长孙世家现任家主――――长孙栖桐,长孙世家开宗立派百余年,元初的时候曾经是抗击鞑虏的中坚力量,而且与当时勇闯惊雁宫的大侠传鹰等人多有交情。后来元末风云变幻,长孙家挑选的真命天子却是和净念禅宗一致,乃是心性宽厚、颇为仁义的方国珍!至于为什么会在大明立国后销声匿迹这么多年,想必就是怕朱元璋找他们的麻烦。
长孙栖桐是郎永清当年好友,天命教正是通过长孙家才找到了郎永清他们。
长孙栖桐一阵苦笑,他投靠朱允纹的时间甚早,而且参加了三年前围剿朱棣的那次皇宫之战,那次令韩希文都差中招的箭翎就是出自他的手笔“放心吧,即算京城失守,我们还有城下秘道可走,断不会困死在这的。”
郎永清眉头一皱,随手拨开了飞来的流矢“妈的,老子真是命道不济,三十几年前被朱元璋搞得那么狼狈,今天又被他龟儿子骑到了脑袋上面。”
长孙栖桐长叹一口气“现在只希望那些勤王的诏书能起作用了!”
郎永清狠狠的呸了一口“啊呸,现在明眼人都知道朱允纹的皇帝命不长了,鬼才会来送死。”
长孙栖桐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是只要有一希望,现在谁不是把其当救命稻草?
蓦然,长孙栖桐大喝一声“不好!金川门有变!”
罢,来不及和郎永清打招呼,径直沿着墙头飞奔而去。
郎永清心下揣揣,但是事已至此,却不得不追着长孙栖桐的身影去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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扼守金川门的大将乃是朱允纹的族叔、朱棣的堂弟谷王朱橞,朱允纹得到天下后,依照黄子澄等人的建议削除了不少封番,谷王朱橞正是第一批被剥夺封地的番王。为了安抚这些叔伯,朱允纹只好把一些城卫要职分封了下去,也借此收拢人心,就近监视。
朱橞年过半百,仅仅只比朱棣上数月,当年朱元璋的儿孙之间,除开骁勇善战、谋略深沉的朱棣、朱权外,就数朱橞的军功最高了,由此可见此人的身手绝不会是那么简单。
金川门临北,正好是防卫朱棣大军的门户,朱允纹为了万无一失,甚至把自己的外祖父钟仲游都派了过来,协助朱橞守城。朱橞与李景隆打过不少交道,知道此人虽然胸无墨,不善打战,但是身手却是一流,守城绝对是把好手,所以毫不客气的把其安排在了金川门城楼前线,扼住军心不稳的士兵。
但是,现在的情况连李景隆都兜不住了!
许久不见的“天师”张正常与自己的儿子张宇初、张宇清携手,冒着箭矢杀上墙头,正好对上了李景隆。
李景隆和张正常的身手本就在伯仲之间,三年前惨败于朱棣后,锐气大减,现在的精神状况早已不如矍铄的张正常了!何况下代天师张宇初、张宇清兄弟又是出生牛犊不怕虎,联手之下威力骤升,夹击得李景隆叫苦不迭。
朱橞惊疑之下瞥见了飞身赶来的长孙栖桐和郎永清,顿时大喜,连忙大声招呼李景隆“曹国公!强援已至,不必害怕!”
罢,抛下身边的侍卫,朱橞拔出佩刀就冲了上去,将张宇初拦截下来。
张正常自从随着朱棣北上之后,就一直担任着朱高炽的老师,教授帝王之术和天师教武功。几年来,由于有姬三秋、虚若无和僧道衍的配合,军事上面几乎没有要其操过半心,这样虽然轻闲,但是却让张正常觉得无聊至极。所以这次攻城,朱棣经不住他的再三求战,只得把他派了出来。当他登上城墙,意外的遇到了老熟人李景隆,手痒的张正常立刻大喜,连忙就与其交上了手。
“咻!”
惊鸿一般的箭矢擦过张宇初的脸庞,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朱橞借势把手中的钢刀耍得滚滚如涛,将张宇初一把缠住,此消彼涨之下立时占尽了上风。
郎永清一声赞叹,对着长孙栖桐大笑道“凭着老兄的这手神箭,还怕敌人不束手就擒?”
长孙栖桐心中苦笑,刚刚射向张宇初的一箭已然是他全力一击了!一个无名卒尚且不惧他的强弓,何况是身手可堪与李景隆一争高下的张正常?
长孙栖桐刚想邀请郎永清加入战斗,猛然感觉到身边异常“快闪开!”
郎永清没有长孙栖桐那么敏锐的神觉,但是临到身边的凛冽风声还是被他捕捉到了。来不及做出太好的闪避动作,他只得十分没有风度的做了个懒驴打滚。
“咝!”
一蓬血雾在空中散开,长孙栖桐和郎永清都狼狈的退后几丈,捂着伤口喘气不已。
“申屠九方!”
长孙世家虽然隐世多年,但是对于这个上代的黑榜杀手可是记忆犹新,因为长孙栖桐的父亲长孙厚天正是死在申屠九方的手里!
看着两人呲牙咧嘴的模样,申屠九方不由得叹了口气“没想到长孙家的后人还挺争气的,当年长孙厚天这个老家伙也没能躲开我这手‘血涟漪’!”
长孙栖桐估量了自己与申屠九方的距离,确定了不在其瞬杀的范围之内才将眼神看了回来“没想到一向自负的申屠九方也变成了朱棣的走狗!难道是人老了,想要找个埋骨之所?”
申屠九方哑然失笑“伶牙俐齿,就是不知道你这张嘴能不能救自己的命!”
“我可以!”
长孙栖桐身后传来一声缥缈的声音,听在申屠九方的耳里,仿佛就像天外飞来的一般。
但是对于长孙栖桐和郎永清这两个伤员来,却不亚于天籁之声。
申屠九方首次动容,无奈的笑道“听希文你这个老东西也出来凑热闹,我还不怎么相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君座!”长孙栖桐勉强站起身来,对着身后之人欠身施礼。
巫沧海随意的了头,缓步走到了申屠九方的身旁“老夫就是想来看看,那个逆天的将星到底会将这天下引向何方。”
申屠九方似笑非笑的看着走到身旁的巫沧海,嘿然笑道“老巫你不是忘记了吧?若是五尺之内,就是你也挡不住我的杀手!”
长孙栖桐闻言心中甚是认同,刚刚申屠九方袭击两人,出手的地方恐怕离他们有五丈之远,就是这样远的距离,他和郎永清都没有完全躲开申屠九方的刺杀。
巫沧海无所谓的笑笑“算了吧,你这老子若没有绝对把握,怎么可能冒险?刚刚我走过来的时候,也大可出手,不然何必还要开口试探一番?”
申屠九方摇头苦笑“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凉拌!”巫沧海突然冒出一句令申屠九方喷饭不已的话。
正当两人似敌非敌的闲聊之际,蓦然不远处的金川门“嗡”的一声闷响,缓缓的敞了开来。
长孙栖桐大惊,顾不上这里的情况,施展身法朝金川门奔去。
申屠九方就像没有看见一样,任由他和郎永清匆匆而去。
巫沧海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他来了么?”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是申屠九方居然还回答了他“来了!不知道这次宿命的相遇会有什么结果。”
巫沧海没有接茬,静静的看着天边那抹淡淡的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