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的清晨,水儿走出了水木医庄,着一身缟素,云髻盘起,戴着一朵白花,提着食盒缓缓向山上走去。
铁勒没有跟上去,站在医庄门口看着,片刻后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的一名小头领,道:“山上都搜查过了么?”
“回大统领,昨夜已搜查过,今日清晨末将又命弟兄们去搜了一遍,此刻还有三十强弓手,及二十名刀斧手尽皆藏在公子墓地左近,沿途还有十名强弓手,负责保护小夫人的安全。”
“很好,王爷在信中提到,南部一带叛贼四起,世道不太平,我们须得小心谨慎,千万不可大意,若小夫人出了差错,你我人头顷刻落地!”
铁勒点头,眉头稍稍舒展,脸上的忧色却依旧浓郁,泉州城中的混乱日甚一日,他在担心,如何安全的护送水儿返回云南。
“大统领放心!小夫人待我等兄弟如亲人兄长,纵是拼却这条性命不要,也定保小夫人平安回到云南。”
那小头领面色坚毅的说道,伸手拍了拍腰间的钢刀。
铁勒深吸一口气,目光闪烁看着昏暗的天空,道:“今夜早点歇息,明日黎明时分,我们启程去泉州港,吩咐众家弟兄,明日不得作蒙古人打扮,统统换上汉服,以掩人耳目方便出行。”
“是!”
小头领应了一声,而后躬身退了出去。
铁勒神色忧愁的回到房中,兀自在桌边坐下,闷闷的喝着清茶。
半山腰的一处风景秀丽之地,一座矮矮的坟头孤零零的静默在那里,墓前有一面墓碑,写着“亡夫木氏松源之墓,妻水儿立。”
水儿失魂落魄的来到墓前,无力的瘫坐在潮湿的泥地上,伸手轻轻抚摸着墓碑,两行清泪倏然而下。
“木郎………..”
一声低低的呼唤,水儿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让那些藏在墓地左近山林中的蒙古汉子虎目通红,那哭声中的悲切之意,让他们心中难受,不由的暗自叹息不已。
良久,哭声渐低,水儿倚着墓碑坐下,神色凄然,一样一样将食盒中祭品拿出来,很简单的几碟小菜,以及一只烤鸡,还有一壶酒。
而在食盒底,还有一把短剑,水儿看着那只烤鸡,伸手拿出了短剑。
山林中,有人低声惊呼道:“不好!小夫人不会又想自尽吧!”
“呸!你个乌鸦嘴!!”
不知何人低骂一声,那人便即闭了嘴,却是神色凝重的看着水儿的动作,低声道:“箭法最好的给我留意小夫人的动作,如有必要,纵是伤了她,也不能让她自尽!”
“放心吧!”
有人低低应了一声,强弓被拉开的铮然声悄然响起,一支被削断了箭镞的羽箭对准了水儿拿剑的手。
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水儿并非是要自尽,皓腕翻转,短剑便即削向那只烤鸡,淡青色的剑光闪烁,一片片厚薄均匀的鸡肉便被剔了下来。
剔完烤鸡,水儿放下剑,呢喃道:“木郎,你看到了吗?你教水儿的剑法,我已经学会了,你回来啊,我愿意天天为你切烤鸡……”
说着话,水儿再度哭了起来,悲切的哭声回荡在墓地间,令人闻声肝肠寸断。
山道尽头,寒漪一身白衣,形容憔悴,失魂落魄缓步而来。
山林中,点点寒光闪烁,一支支锋利的狼牙箭已然对准了她,若然有所异动,这山林中的数十弓手便顷刻让她魂断于此。
水儿似乎察觉了寒漪的到来,回头神色漠然的看着她,道:“你来做什么?”说着话,已然起身,纤手握紧了一枚炎月金轮。
“我….我来看看木…木公子。”
寒漪嗫嚅着,神色凄然的看着水儿。
水儿却是冷哼一声,背过身去,冷声道:“不必了!木郎命丧你手,何必又来惺惺作态。”
“姐姐….”
寒漪轻声唤道,似乎是想要解释什么,但张开嘴却不知该如何说,木松源却是因为她的原因而遭遇海难,任何的解释与说辞,在事实面前都是那般的苍白无力。
水儿不做声,只是仰头看着晦暗的天空,良久,才无力的说道:“你走吧!不要再来打扰木郎。”
寒漪闻言,面色惨白一片,不由的身子晃了晃,臻首低垂,低声说道:“我明白姐姐恨我,今日寒漪前来,不求姐姐原谅,但求死在姐姐手中,我害了木公子,愿一命赔一命。”
“呵呵,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水儿轻笑着,回过头来,俏脸之上满是愤怒,掌中炎月金轮呼啸旋转,似一团金光,蠢蠢欲动。
她的手在颤抖,竭力抑制着心中怨恨,只是看着寒漪低头站在那里,她真的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愤怒。
忽然,水儿怒喝道:“好!我成全你!!”掌中金光呼啸而去,直取寒漪心口。
寒漪默然闭上双眼,期待着那一抹转瞬即逝的痛苦,然而耳边风声呼啸,一闪而过,预料以及期待中炎月金轮斩开自己胸腔的解脱并未降临。
她睁开眼,看着一缕青丝缓缓飘落,落在自己的脚边。
“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心怀愧疚的活着,日夜寝食难安,一生受尽折磨!我要看着你痛苦终生!我要你也尝尝这种痛苦的滋味!”
水儿纤手握着一枚炎月金轮,神色冷厉的看着寒漪,而后缓缓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为什么…..”
寒漪呢喃着,面色茫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嘴角一缕殷红的鲜血溢出,在素白的衣衫上开出一朵朵鲜艳的花朵。
不知何时,寒漪已经离去,山林中的点点寒光敛没。水儿倚着墓碑愣愣的看着远处隐在薄雾中的群山,回想着以前与木郎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日子,嘴角涌现一抹柔和的微笑。
再次从山上回来,水儿沉默的走进医庄,铁勒迎了上来,恭声道:“小夫人,一切已准备停当,明日清晨出发,今夜便请夫人好生歇息一晚。”
水儿默然点头,往内院行去,冬梅和夏竹连忙跟了上去,自从给木松源立了衣冠冢,水儿便经常上山,每一次回来都好几天茶饭不思,若然不是有着这医庄中的许多事要她去忙,定然会又变的跟以前一样。
这一夜,水儿并没有睡,只是倚着床头,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愣愣发呆。
次日五更时分,宅中便亮起了灯火,众人早早起床,起火造饭,匆匆吃罢饭,便即换装上路了。
水儿一步三回头,在冬梅与夏竹的千般劝慰下,方才随着众人下山。
山下早已准备了马匹与供女眷乘坐的马车,铁勒请水儿上车后,便即下令出发,绕开泉州城外几处叛军的聚集地,赶往泉州港口。
到得港口时,天色大亮,铁勒率着队伍刚刚进入码头,一名汉子便即迎了上来,低声道:“统领,船只已经雇下,王爷那边亦有回信,说会派人到凤凰城迎我们。”
“很好!抓紧时间上船吧!来时路上,有一小股叛军发现了我们,想来很快就会追来。”
铁勒笑着点头,而后命令众人抓紧时间上船。
然而众人刚刚上船,正欲升帆起航离去,却是有大批叛军冲进了码头,一道身影暴掠而来,落在船头,却是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草莽大汉,手中一柄金背大砍刀指着铁勒,大笑道:“哈哈!一群蒙古鞑子,还想从大爷眼皮底下溜走!真真是找死!”
“不好!”
铁勒惊呼一声,众亲兵尽皆钢刀出鞘,将水儿护在中央。
水儿神色清冷的扫了那汉子一眼,蹙眉道:“你想做什么?”
“啧啧!好一个绝色的小美人啊!”
大汉闻言看向水儿,眼中有一抹淫邪之色,挥手道:“弟兄们!男的杀了!女的留下!”
铁勒听的这话,登时双眼圆瞪,怒道:“敢对我家夫人不敬!找死!”
话音未落,挺刀纵身扑了上去,那汉子倒也不惧,挥刀与铁勒相斗,金铁交鸣声中,二人眨眼走了十数招,却是各有胜负。
然而此刻,岸边却有数百弓手瞄准了水儿所在的大船,众亲兵一见,登时变了脸色,连忙将水儿挡住,不让其暴露在那些弓手的视线中。
正此时,一艘商船驶进了港口,船首甲板上有一个坐着轮椅的人,身形瘦削,那华贵的衣饰穿在他身上,略显得肥大,两只枯柴一般的手掌无力的搭在轮椅扶手上,脸上戴着一张黑色的鬼脸面具,看上去有些阴森恐怖。
而在那人身后,还有一个同样戴着鬼脸面具的人,看其体型孔武有力,像是一个中年大汉,垂手站在老人身后,目光瞥见楼船上被人群簇拥着的水儿,眸中不由掠过一抹讶色,当下嘶声说道:“义父,是水儿。”
“嗯?!”
轮椅上的人轻咦一声,而后低声道:“去救下她。”
“是!”
那汉子应了一声,旋即飞身纵起,中途在水面上一借力,便即落在了岸边,掌中却是多了一把锋利雪亮的弯刀,身形如风掠进那些弓手群中,惨嚎声响起,鲜血飚飞中,一只只手掌落在地上。
几个呼吸间,那汉子斩下了数百弓手的左掌,而后兀自长身而立在满地打滚的人群中,手中弯刀犹自滴血。
那草莽大汉正与铁勒打斗,忽闻岸上传来阵阵惨嚎之声,当下一刀逼退铁勒,回头看去,但见自己带来的人马尽数倒在地上,一人戴着鬼脸面具,手持弯刀站在那些人中,眼神冰冷的看着自己。
当下那草莽大汉暴怒,低吼一声“敢伤我兄弟!!找死!!”身形纵起,轰然落在岸边,还未站稳,便即挥刀扑向那名汉子。
仓啷一声响,两道身影一触即分,戴着面具的那名汉子弯刀斜指地面,一缕鲜血顺着刀锋缓缓滑落,滴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氤氲出恶心的血红色。
那草莽大汉捂紧了脖子,双眼瞪的溜圆,一脸的不敢置信,“好快的…刀!”说罢,便如木桩一般扑倒在地,指间鲜血这才飚飞而出。
铁勒喘息着,向着那戴着鬼脸面具的大汉抱拳道:“多谢义士相助!请留下姓名,来日相见定当厚报!”
然而那汉子却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水儿,嘶声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诸位快请上路吧!一路走好!”说罢,便即转身而去。
此刻那商船已经靠岸,那戴着面具的汉子上船,推着轮椅上的人下得船来,遥遥冲着水儿所在的船只一拱手,而后领着数十名脸戴黑色面具的人飘然而去。
水儿秀眉微蹙,看着那轮椅上的人,心中隐隐有些熟悉的感觉,不由低声自语道:“不知他是何人?为何会给我这般的感觉…..”
“小夫人,我观那汉子出手雷厉风行,带着浓厚的煞气,虽然出手帮了我们,但绝非善类,我们还是快些启程吧!”
铁勒蹙眉说道,水儿微微点头,而后转身走进了船舱。
“升帆!”
船老大吼了一声,船帆升起,楼船一震,缓缓驶离了港口。
码头外,那戴着黑色面具的一行人停了下来,坐在轮椅上的人开口道:“去,安排人一路小心的跟着他们,确保他们安全到达云南。”
“是。”
先前出手的那名汉子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去点了几人,低声与那几人耳语几句,那几人连连点头,随即冲那汉子一抱拳,而后迅速离去。
那汉子走了回来,低声道:“义父,何不向她表明我们的身份。”
轮椅上的人抬起枯瘦的手掌,道:“别忘了我们此行回来的目的,水儿这孩子孝顺,若是得知我们的身份,必然会留下来,届时我们的行动定会惹来许多麻烦,怕是反倒害了她,她身边的那些人是蒙古人,应该是花儿的人,此次应该也是去云南,有花儿照顾她,我也可放心去做我们该做的事了!”
“孩儿明白了!还是义父想的周全!”
那汉子恭声说道,而后推着老人向前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