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成瑞父母刚去世一年,闵大夫和卫道婆的女儿便出生了。
‘只管带该带的走,不要留恋’,卫道婆让薛蟠捎这句话给闵大夫的意思,应该是指让闵大夫带上他们的女儿逃命。
贾赦还隐隐觉得这个女儿很可能是将来的马道婆,需得让人查一查。
“大人,小的们搜查了那个真颜商人的住所,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物品。”万福对贾赦回报。
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他是个死士,嘴里一直带着□□随时准备赴死的人,不太可能在居住的地方留下什么线索。
但贾赦始终觉得,只要是人生活的地方,一定会留有一些痕迹,遂亲自到了真颜商队的首领哈妲的住处观察。
贾赦在屋子里溜了一圈,屋子的布置确和平常人家的房屋没什么区别,也看不出哈妲有什么特别的喜好。贾赦转而走了走商队里其他人的房间,发现真颜人很喜欢皮毛,凳子和榻上都必定要铺上动物皮。区别只是身份不同,皮毛的质地有所不同罢了。哪怕是商队打杂的小厮,屋子里也必定有一块屁股大的兔毛坐垫。
如此看完之后,贾赦觉得哈妲作为真颜商队的首领,房间里连一块毛都没有,却是有些奇怪了。
当然现在是夏季,如果是大周人,必定是不会在这时候铺皮毛。哈妲的习惯,倒反而更像是大周人,
贾赦遂招来商队的人询问,“你们首领会把运来的皮毛售给什么人?”
“都是首领自己联系的买家,我们并不知情。”商队里有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用蹩脚的汉语回答道。
这时商队里年纪最小的少年咕唧了一串话来。
老通译忙站出来翻译:“我倒是陪过首领去送货,可不知那里是哪儿,是京城很繁荣的一条街。”
老通译随即和贾赦解释,这少年今年才跟着他们商队,是第一次进京,不熟悉路。
贾赦又问他们哈妲近日可有什么反常的行为。
大家纷纷要摇头。
贾赦打量眼前这些大阳商人,个个都露出疑惑的表情,这些人倒不像是知情者。
“他是怎么当上你们的商队的首领的?”贾赦又问。
“哈妲首领是我们老首领去年不中用的时候,把商队首领之位传给他的。哈妲是个无家无业的浪子,来我们商队一共不过两年,因为救过我们老首领的独子而受其器重。”
贾赦:“他会大阳话?”
“当然,首领是大阳人,自然会大阳话。”商队的人不解地回答。
“那他是大阳哪儿的人?”
商队中的老通译听了商队里的人叽咕完,忙跟贾赦表示:“说是大阳都城附近的,但具体是哪儿没人知道了。首领是个沉默寡言之人,但办事能力却很厉害,这两年大家跟着他做生意,每年赚得收入是以前的两倍。”
“两倍?”贾赦挑了下眉毛。
“是的,我们首领很能干,会四处联系买家。从他做首领后,我们今年的皮毛销量竟然供不应求。而且眼下收购的茶叶瓷器,也比老首领带我们的时候品质要上乘很多。”
贾赦点了下头,转而打量老通译,挥挥手,把其他人都打发下去回避,接着便让老通译带着他去了哈妲的房间。
“您看这屋子有什么怪异之处?”贾赦问。
老通译环顾一周,摇头。
“我们商队首领干净,也从不挑什么,连随行的物件都很简单,除了一些衣物并没有其它。”
贾赦询问老通译什么出身,为何汉话说的这么好。
老通译鞠躬,“回大人,小的是大周人,因为母亲再嫁给了真颜人,便大阳话和汉话都会了。”
“那你的房间在哪?”贾赦问。
老通译指了指楼上。
“刚刚问,他们说楼上都是存东西的库房。”
“是的,小的住处在库房隔壁。因为小的是汉人,他们平时都把小的看在眼里,也时常不记得小的住处了。”老通译谦卑道。
贾赦怀疑地打量老通译,“你是商队的通译,会不重要?”
“搁以前是挺重要的,不过而今商队里多数人都会说汉话,我倒是不怎么中用了。幸亏首领不会,还能用到我。”老通译感叹道。
“你们首领不会说汉话?一句都不会?”贾赦立刻追问。
老通译肯定地摇头。
贾赦眯起眼睛。
哈妲总是深夜独自一人去找闵大夫,且每次都逗留那么久,如何沟通?闵大夫可是个学到三十岁都没考中秀才的人,而且常年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绝不可能会说大阳异族人的话,所以哈妲是一定会说汉话。
这次来,贾赦发现商队里有不少人都会汉话,哈妲身为商队首领却偏偏一句都不会说。而据商队其他人所言,他们都认为商队首领是个能力强的人。所以不会说汉话这点,倒有点像是他心虚故意掩饰,怕自己一张嘴说了容易露了馅。
贾赦越来越怀疑,这名死掉的真颜商队首领应该是大周人。
若真是如此的话,他的主子八成也应该在大周,跟真颜部落倒是没什么关系了。
底是什么样身份的人,会如此费工夫地挑拨真颜部落和大周的关系。普通的富商和官员必定不会做这样多余的事,一定是从这些事情上能得利的权贵。
如果大周和大阳纷争再起,皇帝和众朝臣因中蛊毒而孱弱,站出来主持大局的那个人,势必是最大的受益者。三皇子在远方守陵,有这个可能。在京的十一皇子也不排除嫌疑,他而今不受皇上待见,从上次三公主的事儿之后,他便一直主动在家闭门思过,誊抄孝经,这半年来诸多皇家宴会都不见他的身影。
再有是几位权臣和几位皇亲国戚了,比如乌丞相、宋奚、淮南王等等,这些人也都可以在宴会的时候找借口告假。等事情发生的时候,再率兵出现挽回大局。所以京中所有掌权的皇亲国戚和二品以上的大员,也都有嫌疑。
贾赦上了二楼,先查看了老通译的房间,发现他和哈妲一样,屋子里没有摆放任何皮毛。贾赦便更加觉得哈妲是大周人。
之后贾赦顺便看了看库房。
库房里面果然放得都是一些茶叶、瓷器等物。贾赦在里面走了一圈,便朝门口去,脚下忽然踩了什么东西。贾赦挪开脚低头一瞧,便他蹲下身子,把那根他踩到的铅笔拾起。
猪毛凑过来看,惊讶道:“他们还买了这东西?”
贾赦看了看放在墙边的箱子,当即叫人打开,果然在靠近墙角的两个大箱子里发现装满的铅笔。
铅笔的生产全部都是由宋奚名下的产业负责。若是有人这么大量的购入,必定会有印象。
贾赦转而拿起其它箱子里的瓷器,翻看瓶底的落款,眼熟得很。接着他又看了看茶叶,命人每样都取一些。
目前商队里只有老通译知道他进过商队的库房。贾赦踌躇要不要封住老通译的口,把这件事保密下来。转即又觉得没这个必要,只是吩咐老通译:“这是掉脑袋的大事,你管不住嘴,是没命。”
老通译惶恐不已,唯唯诺诺点头。
贾赦知道自己来商队的事是不可能保密的,他查库房的事儿老通译也瞒不过商队其他人。
贾赦噔噔快步下楼,身后的随从也跟着贾赦的速度,急急忙忙从楼梯上走下来,发出挺大的下楼声。
贾赦随即带着人离开。
坐上马车之后,贾赦命人去宋府。
宋奚不在家。
贾赦便直奔宋奚的书房,说要在此处等着他。
宋家的人早知道贾赦和宋奚的关系,自然不疑有他,还如平常那般伺候贾赦差点之后,便退下了。
贾赦随后走到桌案后,从抽屉里翻出宋奚名下的产业名册。之前他在这住的时候,看到宋奚翻过,虽然没走心,但也记住了。
贾赦翻了翻,果然在名册上面找到了瓷窑,和商队库房里那些瓷瓶的落款对应。
贾赦又翻了翻茶铺和裁缝铺,将所有相关所有的名字都誊抄在纸上,然后塞进了袖子里。宋奚也是个观察入微的人,贾赦未免他发现,用纸擦干了砚台里的余墨,也把脏纸团随身带着。
随后他便懒懒地坐在罗汉榻上喝茶。一杯茶快见底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等候的时候也差不多了,人没回来正好,他可以走了。谁知他起身刚出门,和进院的宋奚撞个正着。
宋奚眼底暗含着惊喜,微微勾着嘴角,三两步走上前来,拉住贾赦的手,问他怎么来了。
贾赦笑,“自然是想你了。”
宋奚也笑了下,但打量贾赦的目光却带着疑惑了。
贾赦也料知自己刚刚的话有点唐突,他之前还在和他置气,此刻态度转变太快,只怕引起了宋奚的怀疑。
贾赦随即道:“不过想归想,但有些事儿必须要跟你理论清楚。”
“好好好,你只要肯跟我说话,什么都行。怕你不声不响,冷着我,你倒说说我到底错在哪里?”宋奚拉着贾赦回屋坐下来,一脸认真的问他。
“利用你权臣的优势,不分重缓急,逗趣儿逼我来见你。”贾赦目光凝重的看着他。
宋奚愣了下,“柳之重的事确是我不对。明知道这些人有意趋炎巴结我,我却由着他们胡来,并未予以警告,凭他们把你当猴儿耍,是我的过错,我给你赔罪。”
“接受。”贾赦道。
那天贾赦一眼看穿柳之重一脸装相忽悠自己,他当时虽未直接表态,但的确有点生气。
不过这事儿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贾赦本来也只是微微恼了一下,过去之后没有生多大的气,但他担心事情会越发展越严重。若是不能做到责任分明,把公务当成一种情趣戏耍,不仅可能拖延他破案的进度,也早晚会遭到皇帝的嫌恶。等真的造成损失之后,再去补救。便是亡羊补牢,还是会损失羊,终究不如未雨绸缪来得好。
贾赦这次他故意冷落宋奚的目的,便是要他明白有些底线他不能碰,必须及时地遏制这个苗头。
“接受好,这些天我很想你。”宋奚抱住贾赦。
贾赦咬住宋奚的耳朵,嘀咕道:“改日的,今天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再留一会儿。”
宋奚拉住贾赦的胳膊,把他压在身下猛亲。宋奚随即撕开贾赦的衣服,狠狠地吸允起来。
贾赦忙推开宋奚,恼恨地瞪他:“你干什么?真有事。”
他边整理衣服,边匆匆离去。
宋奚愣了下,没想到贾赦会这样走了。这次好容易闹了矛盾,讲和了,自己也极力退让了,他竟然不许自己碰他。
宋奚觉得贾赦从刚刚一开始,表现的很怪,他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子淡淡的墨味儿。
宋奚转过头去,看着桌案,上头的笔墨纸砚还如常般摆设,乍看之下,并没有什么不同。
宋奚踱步到桌案边,冷眼又观察了一遍桌案上的物品,打开抽屉复而又关上,而后立刻命人去跟踪贾赦。
恒书随即进门,躬身行礼问:“老爷可还有别的吩咐?”
宋奚修长的指尖从桌面一路滑到一叠雪白的宣纸上,“纸张数目。”
“今晨刚填过,如往常一样,刚好三十张。”
宋奚指尖点了一下。
恒书当即去清点宣纸的数目,接着面色有变的告知宋奚,现在一共是二十六张。
宋奚拿起桌上的砚台看了看,笑了一声,转而手指划过笔架上的一列毛笔的笔尖。有一根笔尖的墨渍还没干,淡淡地墨迹挂在了宋奚的指肚上。宋奚闻了闻手指上的墨味儿。
恒书紧绷着脖颈,垂着脑袋。
宋奚便打发走宋奚,在桌案下坐了下来,随手翻了翻抽屉里的东西。
……
贾赦从宋府出来后,便松口气,打发鬼三按照纸上的名单去所有的茶铺购茶。他则乘车直奔京外的玄真观,要去亲眼看看玄真观的丹炉被炸成什么样子。
车走到半路的时候,前后都没有人烟,贾赦便顺手把袖子里的那团擦墨的脏纸丢到了外头。
到了玄真观后,贾赦便直奔炼丹房。
院子里一片狼藉,炸裂变形的丹炉壁撞击到墙上之后,把墙穿了窟窿。木板门被打烂了,房顶也震出了窟窿,碎瓦片掉满屋地。院里的地面和屋里的都四处散布着发灰的木炭,用脚踹一下,上面灰的部分会掉下来,露出黑色的里子。可见这些木炭是烧了一半才熄灭的。
丹炉爆炸的威力比他想象的还大。
贾赦忙命人将观内的硝石、硫磺和碳粉都带走。庙里目前还住了六个道童,他们见贾赦的时候一字排开,却是很紧张的一个挨一个挤在一起站着,面目紧张,都是一副受惊的模样。
贾赦问了他们的身世,都是自小被发卖出去的穷人家孩子,倒是都挺可怜的。贾赦便打发猪毛分了些钱给他们,这些道童最大的十四五岁,已经会料理观内所有的杂务,劈柴做饭的事儿也都会。贾赦只叫他们先安心在这里住着,等日后贾敬病好之后,再研究去向。
道童们都应声,千恩万谢,送走了贾赦。
贾赦回京后,到邻家轩落脚的时候,鬼三已经按照要求,将贾赦所抄写的名单上所有茶铺里卖的茶都买了回来。贾赦便叫他们照着从真颜商队那里拿回来的茶对比。
鬼三又道:“那个不识路的少年说的那家裁缝铺也找到了,是同泰街的剪风裁缝铺。”
这剪风裁缝铺也正是宋奚名下的产业,贾赦在之前誊抄名单的时候,记住了。
不多时,茶叶那边也得到确认,商队里一共置办的二十四种茶全部都出自宋奚名下的两间茶铺。铅笔的事儿,去了海纳百川先确认没有人大量购入后,便去宋奚名下的书肆调查,掌柜的拒不承认。是夜,鬼三的人便去查了书肆的账簿,发现账本上售出两千支铅笔的记录。
商队库房的东西都跟宋奚名下的产业对应在一起了。
商队首领哈妲刚接管商队一年,能做到皮毛卖得快,利润翻一番。再有一样是花钱买瓷器茶叶,他买的货物质量却能更好。
而且今年京城的冬天跟往年比还不算太冷,皮毛价格稍有下降。哈妲的皮毛却还会有和以往一样好价钱卖出,又为什么?
别人做生意都艰难,哈妲却不一样,既能找到肯高价买东西的傻子,又能找到肯低价售出好货的疯子。
贾赦忽然觉得这哈妲可能是不会做生意,他售出进货这些事儿,保不齐有人帮他一次性解决了,只有保他盈利,他才能商队里树立威信,保住首领之位。
而最让贾赦最觉得疑惑的一点是,这不管是傻子还是疯子都跟宋奚有关。
贾赦目前不想往深想,他觉得宋奚不是这种人,但有时候“觉得”这两字,往往很主观,会左右一个人的理智判断。所以他目前不会多想什么,依旧只看证据说话。
贾赦喝了杯浓茶定神,便有密卫来报,他们调查到马成瑞的女儿马氏而今虽守寡在家,却并不清闲。她的寝房旁边有个小屋子,里面装了几个罐子,平日不许任何人进。
这是女承母业了。
巫蛊之术在大周本来是重罪。既然这马氏不清白,贾赦留着若这样轻易放了她,只怕她将来还是会随她母亲的老路,害人性命。遂派人去通知京畿府,查封马氏的宅院。
黄昏时,贾赦便得到京畿府柳之重派人捎来的消息,马氏已经被缉拿归案。
当时衙门的人去抓马氏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些小意外,马氏因提前知道消息,跑去小屋里把罐子朝衙差身上砸,毒虫撒了一地,倒是把衙差们都吓得脸白了。后来多亏南疆大夫的查验,证实马氏养的蛊还不到时候,这才叫人安了心。
衙差还从马氏的床下搜出了一些纸人、草人和木雕的人偶,一些针,还有两张写着她身边的丫鬟生辰八字的纸。马氏身边的两名丫鬟闻得此事,吓得半死,立刻把自己所知的事儿统统告诉了衙门。马氏与卫道婆以及闵大夫的关系随即牵扯而出。
卫道婆在牢里和女儿相见之后,两厢抱头痛哭。母女二人随即得知马成瑞已死,更是伤心地不能自已。后来衙差把卫道婆和马氏分开关押。
卫道婆离开女儿后,更加心灰意冷,当晚便在监牢的墙上用咬破的手指写了血字悔过书。卫道婆忏悔自己当初年少无知,学了这些害人的鬼把戏,更懊悔自己干了这些龌蹉腌臜的事儿,还把她丈夫女儿都牵连进来,。卫道婆最后只想恳求官老爷,饶了她女儿一命,她犯下的罪,她自己受。
卫道婆写完之后,随即便要撞墙而死,被衙差及时拦了下来。
贾赦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便深夜提审了卫道婆。这种时候,京畿府内内八品以上的官员都已经放值在家睡觉了,贾赦一个人提审倒是很方便。
贾赦让卫道婆如实交代,她的相好马成瑞和真颜商队的首领间的关系。
“我不知道,他跟我说,我们有赚大钱的机会了,只要我把之前在山洞里养的那些蛊都交给他来卖,捞到这一笔,钱足够我们后半辈子逍遥快活。他说他这次要靠自己的努力挣钱,让我们母女以后靠着他。让我不必再像之前那样冒险下蛊杀人,每次事后都提心吊胆。我问他是什么人,他不肯说,只要我信他,等着享福便是。”卫道婆提起马成瑞,回想起他对自己所说的甜言蜜语,便又哭又笑起来,最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悲恸捶地。
“想想细节,他有没有和你透露过那人有什么特点。”贾赦问话之后,见卫道婆还是哭,嗤笑道,“你们夫妻半斤八两,有此下场是活该。只是你们的女儿,倒是可惜,好好地而被你们给祸害了,你可还想保她的命?”
卫道婆猛地打个激灵,渐渐不哭了。她问贾赦是不是真的会保住他女儿的命,见贾赦用很坦然的目光看自己,卫道婆便垂下眼眸,仔细回忆。
然后,我道婆用她毫无生机的嗓音说道:“女人很容易有好奇心的,他越不说,我反而越好奇。我也是担心他常年读书,不接触外务,被骗了。所以有一次我跟踪了那个商人,他去了一个很大宅院的后门,和一个样貌顶好的少年说了句话,便走了。”
“很大的宅院,在哪儿?”贾赦问。
卫道婆又看一眼贾赦,蹙着眉头,面容有些惊恐,“怕只怕我说了这宅院的所在,更难保住我女儿的命。”
“你女儿要么也是死,说出来,倒有可能得了我的保护。我倒不强求你,你自己想。”贾赦恩知道这时候越逼卫道婆,反而越容易适得其反,故以退为进。
卫道婆闷闷地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抖着唇,说了声:“宋府。”
贾赦虽然有所预感,但真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心头一震。贾赦让卫道婆画押之后,便亲自把她的供词收了起来。
卫道婆见状,也明白贾大人应该是秘查,不会把随便把消息泄露出去。她稍稍放心一些,自己而今这样死不死已经无所谓了,只盼着她唯一的骨血能活命,好好地过日子。
卫道婆再三磕头给贾赦,希望他能够信守承诺,真的保住她女儿的性命。
卫道婆被押下去之后,贾赦便坐在堂上沉默。
柳之重也听到卫道婆寻死的消息,却并未亲自来,只传了话来,叫人看紧卫道婆是。
次日,柳之重得知贾大人昨夜提审过卫道婆,倒也不觉得怎样,不过还是叫人捎话告知了宋大人。
宋奚正在武英殿复审奏折,转即听闻贾赦的作为后,面色便冷得如冰霜一般。
文华殿大学士蔡飞屏正满面含笑的进门,想和宋奚说他家的喜事,一瞧宋奚这样,他禁不住哆嗦先打了个冷颤。家里那点喜事儿他也不说了,只问宋奚这两日是怎么了,之前每天虽然是冷着脸,可瞧他干什么都有劲儿,心情其实是好的。可这几日,别说他,连整个武英殿都被快他散发的冰冷之气冻住了。
宋奚放下手里的奏折,斜眸扫一眼蔡飞屏,眼里满是戾气。
蔡飞屏打了个哆嗦,忙告辞,不欲过问了,他怕惹火烧身。
蔡飞屏一出碰见了乌丞相。
乌丞相笑眯眯的捋着胡子问蔡飞屏:“宋大人可在殿内?”
蔡飞屏赶忙拉着乌丞相到一边僻静处说话,“有什么紧要的事儿没有?”
乌丞相愣了下,“也不算紧要。”
“那别去惹他,这两天不知道怎么了,也不知是不是一出门头顶有鸟拉屎,反正他满脸乌云密布,惹不得。”蔡飞屏小心翼翼道。
“你瞧你,还是文华殿大学士呢,怎么说话这么低俗不堪,什么鸟屎。”乌丞相嫌弃道。
“书读太多,每天总拽着什么之乎者也,你不无聊啊。”蔡飞屏瞪一眼乌丞相。
乌丞相挺胸,“不无聊。”
“呵,”蔡飞屏露出一脸嗤之以鼻之状,“满朝文武,只有恩侯懂我心。”
蔡飞屏禁不住夸起贾赦来,赞贾赦说话通俗,跟自己来聊得来。
乌丞相:“你是有才学,装俗,他是书读得少,不得不俗。但人你别跟我抢,贾恩侯是我的人,我们天天要见面,一起商议国事。”
“你可得了,你什么时候用他跟你一起商量事儿了,我看你每次跟皇上商议国家大事,你都把他晾在一边儿,让他装木头,你根本是瞧不起他。真正的挚友是要互相敬重,你这样独掌权欲的玩意儿,还真不配跟他在一起。”蔡飞屏冷哼道。
乌丞相被蔡飞屏的话气得胡子翘起来,瞪眼:“你这厮真是不可教,说谁是玩意儿?我可是丞相,论品级,你见了我要行敬重礼。”
“乌丞相,下官见过了,”蔡飞屏浅浅的拱手鞠一躬,又道,“乌丞相,下官告辞了。”
“混账,你呛我吧,”乌丞相笑一声,拉了一把蔡飞屏,看眼武英殿方向,然后问蔡飞屏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我哪知道。”蔡飞屏没好气道。
乌丞相转转眼珠子,然后捻着胡子道:“我猜八成和贾大人有关。”
“诶,敬你这么一说,我才发觉,宋大人最近和贾大人似乎不怎么来往了?”
乌丞相点头。
蔡飞屏想了下,又道:“你知道贾大人力荐皇帝,调钱粮运往西北的事儿么?”
乌丞相继续点头。
蔡飞屏:“不知道他怎么说的,也没有折子从中枢省过,无凭无据的,怎么说服了皇帝让户部调运了那么大批的米粮。”
乌丞相摇了摇头,表示他很无辜,他什么都不知道。
蔡飞屏乐了,笑问乌丞相:“你这老头儿,该不会是凭着这个灵活的脖子当上丞相的吧。”
蔡飞屏嘲讽乌丞相一问三不知,稀里糊涂。
“是是,”乌丞相点头,然后双眸精明地看着蔡飞屏,“老夫之所以能走到这位置上,还真是不论才德,凭这脖子。”
蔡飞屏觉得有意思,让乌丞相好好解释一下,“好歹传授个经验之法,给我这个后辈学习学习。”
乌丞相:“虽然你这个后辈挺无礼的,但老夫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便告诉你。老夫做到这个位置的秘诀是,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一点都不好奇。”
蔡飞屏愣了下,转即明白乌丞相是在告诉他,贾赦身上有事儿,皇帝之所以信任他,是有他的原因的。但这个原因皇帝既然想保密,不想给大家知道,那他们不该去讨嫌的深究。
蔡飞屏面色正经起来,一改之前开玩笑的模样,认真地给乌丞相行一大礼,感谢他提点自己。
“那么咱俩继续说说可以过问的事儿,比如这宋大人怎么突然不开心了呢?”乌丞相挡不住自己的一脸好奇,连眉眼都飞舞起来。
蔡飞屏瞧乌丞相这一脸八卦相,忽然顿悟了,“莫不是他和贾大人之间……”蔡飞屏捂住了嘴。
乌丞相笑意更甚,拍了拍蔡飞屏的肩膀,转身还是去了武英殿。之后不久,蔡飞屏便见乌丞相还是笑意盈盈的从武英殿出来,一点都没有被宋奚的坏情绪影响。
蔡飞屏不禁佩服这老狐狸的慧眼和气度来,果真他修炼的还不够。
……
贾赦过问了菜田虫害一事的进展之后,便着笔写《邻家秘闻》第十四期。贾赦只把真颜商人哈妲的事儿刨除,然后将这段日子他所调查到的卫道婆一家人的所作所为,都详实的阐述出来。
贾赦不仅将猝死受害者背后的阴私揭露了出来,还把这些年卫道婆坑人骗钱的手法都一一揭露了。至于卫道婆的师傅老道婆,当年手法和卫道婆的比虽然拙劣了点,但贾赦也没有放过,都一一详述,希望此后会少一些愚昧的人花钱做这些迷信之事。
贾赦还顺便整理了之前搜集到的两位善人救人,最终得到好报的故事,附于卫道婆事件之后。贾赦还是希望大家能多少有些醒悟,别把钱花在没用的事情上,而是更多地用在救助贫穷苦难上。
成稿之后,稿子便依照惯例,即刻送往印坊印刷。
……
宋奚回府之后,便立刻进了书房。
恒书奉了茶,却见桌案那团沾着墨的宣纸还在。这团纸在桌上已经被这样放两天了。恒书了解老爷这两天情绪的变化,料知这团纸背后意味着什么不好的事情,遂越加谨慎的伺候宋奚。
“老爷,晚饭还如平常那般,清淡些?”
“不吃了。”宋奚目光落在那团纸上,便冷冷道。
恒书眼皮微动,然后再不多言,默默退下。他在门口守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脚步声,忙转身开门,见他们老爷带着儿一阵冷风,大迈步出门。
“去荣府。”
恒书心抖了下,不知道为什么,他隐隐担心他们老爷怒极失控,伤害了贾大人。贾大人的为人他是清楚的,他不会是那种偷盗老爷秘密的人。只是为何要偷偷翻阅老爷的桌案内的信件,还誊抄了什么,恒书很不解。若真有一天贾大人和他们老爷决裂,恒书还是要站在自家老爷这边,效忠于老爷的。
恒书闷闷地跟在宋奚后头,随即叫人备了马车,便陪同宋奚去了荣府。
宋奚到的时候,荣府正在传晚饭。贾赦刚得了贾母送来的菜,叫人给贾母回话谢过,转即听人说宋奚来了。宋奚似乎是直接闯进来的,所以传话声音还未落,人已经到他眼前了。
宋奚刚好把贾赦有好胃口吃饭的情景收进眼底,他蹙起眉头狠狠地瞪着贾赦。
贾赦打发再盛一碗饭给宋奚。
宋奚坐下来,也不管那些,直接把贾赦跟前的那碗饭拿了过来,拿起筷子便埋首吃。
丫鬟端着饭忙尴尬地送到贾赦跟前。
贾赦察觉到宋奚不对,打发下人们都先退下。
他看着吃饭有些狼吞虎咽的宋奚,觉得有些惊讶。因为宋奚以前在面前吃东西的时候,从来都是文雅不失风度,今儿个这样真的很奇怪。
宋奚很快把一碗饭吃完了,然后他重重地放下筷子,他刚要转头看贾赦时,见自己眼前多了一碗茶。宋奚怔了下,才从贾赦手里接过茶,便把茶一饮而尽了,然后他便把空茶碗丢在桌上,突然抓住贾赦的脖领,不等贾赦发生问他什么,便狠狠地吻了上去。
贾赦身体失衡,随即要被宋奚推倒在地,宋奚反抓着他的两个胳膊往回拉。宋奚自己倒地了,重重地摔一声,贾赦则结实地压在了宋奚身上。贾赦真晰地听到宋奚摔地的时候,有骨头的响声。他刚张口要问宋奚如何,嘴巴却又被狠狠地堵上了,宋奚的舌头很轻易地滑了进来,贾赦推开无果,干脆便回应了宋奚,直到他把宋奚吻得气息凌乱,手上的劲儿减轻了,贾赦便趁机一把推开宋奚,人依旧坐在宋奚的身上。
“你疯什么?”
宋奚眼睛发红,“你说你也喜欢我,却是骗我的。”
宋奚话毕,便推开贾赦,从袖子里拿出带着体温的纸团,甩手打在了贾赦的身上。
贾赦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仔细瞧那团纸,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在宋奚书房擦砚台留下的那团纸。
贾赦瞪他:“你派人跟踪我?”
“你一身的墨味,我刚靠近你,你便甩开我跑。你觉得我会蠢到察觉不出这些?”宋奚逼近贾赦,鼻尖快碰到了贾赦的鼻梁。
贾赦轻笑起来。
宋奚更气,狠狠地捏着贾赦的下巴,“我有什么事儿瞒过你,你有什么疑问可以问我。倒是你,在背地里查我什么,嗯?”
宋奚一步步把贾赦逼靠在墙边。
“既然你坦荡荡,你的东西随便我看,生什么气。我不过是想核对一下事情是否如我所料那般,若不证实一下,有个想法便和你说,你不烦,我都会烦我自己。再者说,我和你刚闹了不顺心,何必非要把每一句话都告诉你。”
宋奚冷着眼看他,周身散发的冰冷之气丝毫没有减退的意思。
“恩侯,我诚心和你坦白,该对你道歉的地方也道歉了,你却用这些无聊的理由搪塞我?”
“你滚!”贾赦一把推开宋奚,指着门口。
宋奚失望地看眼贾赦,冷笑一声,便即刻拂袖而去。
宋奚开门的时候,吕婆子正端着茶点要进来,看见宋大人带着怒气走了,再看他们老爷黑着脸,踌躇不知该留该退。
贾赦扫眼吕婆子,问她:“你怎么来了?”
“印婆子刚好闹肚子,便托我帮忙送东西。”吕婆子紧张道。
“你也滚!”贾赦厉害道。
吕婆子唯唯诺诺,忙退了下去。
院里丫鬟听到屋里的动静,忙问吕婆子里面怎么了。
吕婆子便抱怨说自己好好地在大房看院子,却得了印婆子额外派的活计,出力不讨好,在老爷跟前讨嫌,真真是太倒霉没处可活了。
“快别这么说,老爷许是跟宋大人闹什么误会,因此才牵连你罢了。”丫鬟们劝她道。
吕婆子冷笑:“我看你们才想不开。”却也不再说别的了,捂着自己的肚子喊疼,闹着去了茅房。
恒书知道他家老爷和贾大人闹脾气之后,更加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跟着宋奚回了宋府,便伺候他更衣沐浴。
提心吊胆地把自己自家老爷伺候安歇了,他出了门才算松口气。好在他们老爷脾气好,生了气,也没有拿他撒火。
第二日宋奚便如常去武英殿,倒是秦中路不识好歹,和他提起了贾赦。宋奚直接摔了杯子,让秦中路滚。
秦中路被弄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发懵地来找贾赦问怎么回事。
贾赦嗤笑:“那种禽兽,你还是少惹为妙。”
秦中路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骂宋奚是禽兽,料知这二人肯定闹了很大的不可调解的矛盾,遂劝贾赦一定要收住脾气。宋大人那边可不好惹。
“有什么好怕的,他一个武英殿大学士,还能无凭无据把我吃了不成?”贾赦摔了手里的书册,发火道。
“快别喊了,若被有心人听到,告诉宋大人那里去,可怎生好。”秦中路忙哄着贾赦快消消气,“你说你平时性子挺冷淡的,怎么忽然这么激动。”
贾赦瞪他:“这种时候了,你少在这跟我装无辜。你不是早知道我和他在一起了么!”
“哎呦,你是我祖宗行不行,这种事儿你也敢说出口。”秦中路赶忙要回身去关门,却见门口刚好站着一人,“北、北静王?”
水溶笑着进门,拱手跟二人行了个礼,“真是抱歉,刚才我不是有意听得。”
秦中路脸色立刻白了,尴尬地看一眼水溶,人家郡王行礼,他们是受不住的,不过这等私密的事儿被外人知道了。秦中路转而担心的看向贾赦。贾赦的神态却意料之外的平静,秦中路反而更担心了。
“你们放心,我发誓我一定会保密。”水溶看着贾赦,温温道。
贾赦看眼水溶,“已经分开了,怕什么。”
水溶笑着点点头,“那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了,贾大人也不必为此挂怀什么。有些男人本天生**,喜欢见一个一个,更何况宋大人是那般出类拔萃,鹤立鸡群之人。他面对的诱惑自然多一些。”
“你什么意思?”贾赦问。
水溶尴尬了下,面有悔意,很懊恼自己之前的失言。
秦中路也疑惑了,看向水溶。
“说实话,其实你们二人的事儿,朝中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便是不知道,也是有类似的猜测,只是没亲眼证实罢了。有些话之前我也不好说,而今听你真的和宋大人分开了,倒是可以说说,让你的愤怒减轻几分。”水溶铺垫完前话,便对贾赦道,“前些日子我的属下在雅风楼见到宋大人和那里的头牌杜春笑抱在一起,怕只怕是他二人旧情复燃了。”
贾赦看一眼水溶,便狠狠地攥着手里的杯子。
秦中路忙劝慰贾赦不要动怒,转头又怪水溶在这时候乱说话。
“早说出来,早收回这错付的真心,难道不是好事?”水溶反问秦中路。
秦中路愣了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觉得宋奚不是这样的人,但宋奚跟雅风楼头牌的事儿还真说不准。
“不知道贾大人以前可曾见过那个杜春笑,那模样长得,真真是艳若好女,身段风流,别瞧他是个小倌儿,会抚琴吟诗,还极为擅长书画,正能和才高八斗的宋大人聊得来。”水溶一席话直戳了贾赦无才的软肋。
贾赦红着眼,摔了手里的茶杯。
水溶和秦中路都吓了一跳。
水溶惊吓之后,面色平静,嘴角微微翘起,似有愉悦之意。
秦中路是真的满脸担忧,虽不知道该说什么劝慰贾赦,但看贾赦的目光充满了担心。
“我也不是诬陷宋大人什么,这真是我属下亲眼所见。想来那《邻家秘闻》的著书人之所以会那般写他,也是查实了他和杜春笑的关系。”水溶继续道。
贾赦暴怒着一张脸,咬紧牙,蹙眉头不吭声。
秦中路忙使眼色给水溶,意思让贾赦冷静一下。水溶却摇了摇头,示意秦中路先走。秦中路无法,只好一人托辞离开了。
水溶静静地看了会儿贾赦,接着道:“错付了真心倒不怕,只当是随便玩个游戏是了,你倒不必如此动怒。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你身边还有关心你的人,把心思放在这些人身上是,用不着对那种骗子浪费感情。”
贾赦缓缓吸口气,又叹了一口气,眉头一直紧锁。
“倒让郡王爷见笑了,也多谢你告知这些。”
“何必客气。”水溶转身去桌边倒了一杯茶,亲自给贾赦送过来,把茶杯放在了贾赦的手边。放杯子的时候,水溶的指尖微微划过贾赦的手背,令其若有似无地有些发痒。
贾赦随即抬眼看水溶,一个十四五岁风华正茂的少年,正浅浅的勾着嘴角,冲他温润地微笑。
水溶的模样本长得好清秀俊美,这样一笑,倒是如和煦春风拂过心头。
贾赦转而垂眸,把水溶端来那杯茶喝尽了。
水溶笑着又给他倒一杯,劝他若是心情不畅,自己倒是可以陪他出去走走。
“不必了,如你说,我没必要为那种人浪费感情。”贾赦便起身要和水溶告辞,去处理公事。
“看你这么着急,到底是什么公事?”
“也不怕和你说,”贾赦便把他发现京外菜田虫害一事告知了水溶,“我想找个解决的办法。”
“难不得圣上说你明查秋毫,原来连这种事儿你都查得到,若是能成功防治,皇上那里定然会再给你记一功。”水溶随即和贾赦告辞,让他有空便去找自己,“我年纪小,而今只是个闲王,你若心情不好去找我便是,我有得是时间陪你。”
“好,多谢你。”贾赦笑了下,和水溶作别后,便去了。
水溶怔了下,望着贾赦离开的背影,眉头反而越蹙越紧。待贾赦的身影最终消失之后,他才便用手捂住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刚刚贾赦的笑,竟然让他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