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谨的心思, 绮罗先前听何寻之提过,又听楼八娘说了一次, 对着这一位但凡看得过去的女子,就要弄上手的皇子, 她心里是也是看不上的,只是见着他娴熟的种菜技术,又不得不叹服。
楼八娘晚上回来,听了岑嬷嬷的话,心里怀疑是她不在,绮罗受了委屈,才会如此, 因此又要问她, 但是见到绮罗比先前更平静的面孔,又觉不是这么回事。
“绮罗,究竟是怎么了?”楼八娘问道,再一次打量绮罗的神情, 对着绮罗研究的纺机也是十分陌生。
正试着纺线的绮罗回头, 看着楼八娘笑道:“楼姐姐明日去看看吧,我今日种了一些菜,过几日那菜就会发芽了。”
“你会种菜?”楼八娘蹙眉又问。
“……吴王种的,我跟在后面浇了水。”绮罗回道,先前听了楼八娘与楼燕然的话,只觉李思谨一无是处,如今看来, 她自己反倒比不上他。
楼八娘微微想了下,笑道:“先前有人说李思谨的母亲在宫里种菜的,我还不信,如今却是信了。”说完,见绮罗脸上满是错愕,又道:“也有说他母亲是借着这宠辱不惊的模样吸引陛下的,也有人说她是对陛下死了心了,宫中艰难,才寻了这个法子与世无争地活命,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听了楼八娘的话,绮罗忍不住问道:“先前听楼姐姐的意思,吴王母亲的份位不高,应当是住在侧宫的,但是如今又说她在宫中种菜,既然能种菜,她的宫室应该是要大的。”
“这就没人晓得了,总之如今她是独居一所宫院的。”楼八娘摇头说道。
绮罗闻言,苦笑道:“果然这世上不为人知的事太多。”不过,既然李思谨也会种菜,那就是说,他还是孝子的。
楼八娘也笑了,却是没有兴趣追究李思谨母亲的事,说道:“不说旁人,但说你,你是怎样想的,竟会要种菜,还买了纺机回来。”
“比起琴棋书画,我更想知道士农工商,免得以后当家做主了,请了伙计掌柜的,却被人昧了银子。”绮罗无头无尾地说道,管家的事毕竟与管外面的事不同,虽说也能触类旁通,知晓一二,却不及直接学了那工商来的便宜。
楼八娘疑惑她为何要学这些,须臾,笑道:“既然你想学,那就学吧,家里现成的掌柜,等你闲了我带你去寻他们。”
“多谢楼姐姐。”绮罗笑道,既然也不知往后要走哪一条路,那就能学到什么就尽量学吧。至于那些陶冶情操的物件,还是在闲暇的时候再重新熟悉起来吧。
第二日,绮罗一早起来浇水,她虽与岑嬷嬷等人客套,但也知太客气了难免生疏,日后相处也不自在,因此拣着些岑嬷嬷等人知晓的事问了一回。
岑嬷嬷等人先前端着架子,后来见她问的恳切,也笑着指出她的差处。
等着楼燕然来的时候,绮罗正在空地上研究自己昨日种的菜。
“绮罗,你是要在三春阁里弄出一片世外桃林不成?”楼燕然轻笑道。
“算不上是世外桃源,只是好歹弄个地方能让自己静静心。”绮罗笑道,站起来,就着地边的木桶洗了手,又拿了帕子擦过。
“……这样也好。”楼燕然叹道,他先前在陵安住过些日子,再回来也觉物是人非,心里浮躁,更何况是从未出过襄城的绮罗。
“今日宴会,你还须注意些才好,也不知是谁将你跟翼然的事说了,况且,你又是苏绾的姐姐,他们早就想见识苏绾的,到时候,许是会难为捉弄你。”楼燕然提醒道。
绮罗点头应了,笑道:“我早想过他们会这样了,你放心,我会应付的。”除了他们一行人,能将她与楼翼然的事说出去的,也就只有李奕了,果然他是不会叫她在紫云观中好过的,只是人在屋檐下,今日是真华长公主初次邀约,不能不去。
“你有个防备就好。”
绮罗谢过了他,又问:“你最近如何了?”
“我最近很好,今日宴席上,你离着我远一些,若是我醉了被人扶出去了,你也莫要因为一时关心情切,跟了出来。”楼燕然嘱咐道。
绮罗先前曾听人说过太子最近做了许多糊涂事,为了一张大家所出的春宫图害得那图的主人家散人亡,虽不甚清楚里面的底细,但想来,也如珍珠塔一般,那图也是楼燕然要的。因此心知今日楼燕然又要有所动作。
楼燕然见她应了,又捡着些轻松的话拿来与她说。
一盏茶后,楼燕然离去,绮罗也上楼去洗漱换衣裳,所换的衣裳自然是那格子纹的道服,头上依旧只挽了个髻,对紫云观那花里胡哨的头冠,她是十分不乐意戴的,不管打扮多肃静,那样繁复的头冠戴上去,直接将舍家之人一身的素净压下,剩下的又是奢华。
楼八娘不放心她一人去,自然也是要跟着过去的。
石榴花依旧谢了,无子的石榴花萼径直脱落,剩下的,傲立枝头的,已经鼓起了小小的果实。
绮罗扫了眼,念起楼翼然说他半年后来,心想若是他来了,那时候这石榴应该个个都要压弯枝头了。
穿过游廊,到了真华长公主的屋舍门前,绮罗见到上次被她打花脸的男子,期期艾艾地看着真华长公主的宫女,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虽听不清说什么,但是那副讨好的表情,一看便知的这男子的目的。
奇怪的,绮罗上一次见着他时的愧疚这次竟是一点也没了,剩下的,只觉这男子罪有应得,倘若当时她反应慢一些,就要被他扑到身上了。
移过视线,绮罗与楼八娘进了真华公主院子内。
真华公主院子里,院门房门打开,院子正中,一足有两尺见方的海水云崖青铜方鼎立在那里,里面青烟升起,随着那青烟,满院子甚至整个紫云观都笼罩在香甜的气息之中。
绮罗心想难怪她在三春阁点了这么多的藏香,那甜腻的气味还在。又看着方鼎纸上繁缛的花纹,心想真华长公主图逍遥自在谁也管不着,只是败坏了道家的门第,却是不该。
进了屋子,就见着偌大的正屋里,除了矮几屏风,并无旁的家具。屏风上的仕女图,一个个妖娆妩媚,举手投足间,仿佛能叫人闻到女儿香的气息。
听闻有人放肆地笑了一声,绮罗与楼八娘对看一眼,晓得这位就是真华长公主了。
果然,一身女冠装束的真华长公主侧着身子,与身边的无碍大师一同走了进来。
虽是女冠穿着,但真华长公主与无碍大师很似那世间最奢华与最简朴的对照。
无碍大师与真华长公主辞别,看到了绮罗与楼八娘,向她们一点头,又坦然向外走去。
绮罗见他衣袂翩翩,微微抿了下嘴唇,猜着无碍大师对真华长公主也如对清池郡主一般,又将注意力放到真华长公主身上。
此时,真华长公主一颗心思全在无碍大师那里,敷衍地对她们摆摆手就罢了。
见着真华长公主蹙起眉头,绮罗也偷偷地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原来到了院子里的无碍大师,又被清池郡主截住,两人说了几句话。
等着清池郡主进来,真华长公主呆着脸笑道:“清池,你与大师说了些什么?”
许是平生又找到了盼头,今日相貌一般的清池郡主很是将自己打扮了一番。六幅的绿绨对凤罗裙,配着攀枝牡丹纨素披帛,头上梳着仙人髻,插着几支玉搔头。
真华长公主打扮虽富贵,但也是女冠装扮,且又比清池郡主年纪大,不及她看着青春,是以,清池郡主竟是将真华长公主比下去了。
“未说什么,只是问问大师何时有空,方便为我解惑。”今日未曾想这样简单就能见到无碍大师,是以清池郡主此时心里想的都是无碍大师,对真华长公主的话,回的也是心不在焉,人也显得有些冷淡。
真华长公主微微蹙眉,随即却是又笑了,招手叫了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公子给她捶着肩膀。
渐渐地,人来齐整了,众人各自落座。
座上之人,除了楼八娘,楼燕然,何寻之,还有李思谨,另加一个卢二公子是绮罗识得的,旁的人,因为先前浦阳公主的介绍,她也知道一二。又因早有楼燕然提醒,因此此时众人或戏谑或打量的神情,她只当看不见,一看研究面前的菜肴。
真华长公主虽不尊道家规矩,但是却常年茹素。因此案几上的都是些素食。
“你看这个做什么?”坐在绮罗身边的楼八娘问道。
“研究是什么菜,”面前那一盏素羹,上面浮着的淡淡绿色,怎么也辨出原样,“楼姐姐知道吗?”
“你当真是入迷了,我也不知这些是什么菜。”楼八娘笑道。
“耩褥草,可入药,也可食用。”隔了一个桌位,楼燕然轻声说道。
绮罗对着楼燕然笑笑,随后在浦阳公主能看到的角度,又做了一个不耐烦的神情。
见着绮罗这副神情,浦阳公主总算是心里踏实了,也给绮罗对了一个万事皆在她掌握之中的神情。
绮罗是不知浦阳公主要做什么,只是见着刚刚跨进屋子里的李思贤,她略有些猜到了楼燕然的算计,心中略安。
“太子,不是说你今日不得闲吗?”真华长公主靠在一小公子身上,慵懒地问道,也没有要给李思贤让位的打算。
“姑姑宴客,自然要忙里偷闲。”李思贤笑道,径自坐在了长公主下手。
真华长公主垂下眸子,随后举着杯子道:“为了莫负春光,大家一同饮了一杯吧。”
话音刚落,众人也将杯子举起。
绮罗看着面前被斟满的酒杯,却有些犯愁。
“绮罗?”楼八娘见她犹豫,忍不住关切道。
“我会醉的。”绮罗低声道。
“……一杯不至于吧?”楼八娘好笑道,随后又接了一句:“那就沾沾嘴皮子吧。”
绮罗一笑,眼角瞄到众人喝了,也跟着举着杯子萘艘恍】冢词墙频乖诹诵渥永铩?魉┑氖堑琅郏幌翊荷滥茄逋浮
“今日见着两位新友,错了,一位是八娘,咱们早就识得的,敢问这位小娘子芳名?”一公子问道。
“她是我襄城旧友,不曾见过大世面,生性腼腆,葛兄还是莫要问了。”何寻之笑道,起身将那公子按住,持着酒壶与他喝了一杯。
旁人与何寻之交好的,听到这其中的回护之意,便将戏弄绮罗的心思收了,只坐等着看别人出头,让他们坐享其成地看笑话。
楼八娘也看出众人神色不对,握着绮罗的手微微用力。
绮罗向她一笑,自顾自去研究那耩褥草羹,吃了一口,呼道:“这是野草,我在山上跟八荒庵的小师傅采过的。”
“不错,能尝出来,可见你跟上头的小尼姑一同出去也是有长进的。”楼八娘笑道。
“这位小娘子听说是苏绾的姐姐,妹妹就这样了不得了,姐姐更该厉害些,不如苏娘子为咱们即兴作诗一首?”此时众人不出头,唯独他开腔,此人便是卢二傻子。
绮罗觑了他一眼,祸害遗千年,摔一下竟然一点病恙也无,“我不会作诗,即兴更是不会。”
“小娘子莫推脱。”卢二傻子嬉笑道,忽指着绮罗袖子道:“怎就湿了袖子?叫我闻闻可有酒气。”说着,竟是要向绮罗袖子上闻去。
绮罗一怒,那里手中的热羹向他脸上泼去,随后却是依旧坐着又去看其他的吃食,不理在一边嚎叫的卢二。
方才热热闹闹的宴席,此时冷了下来。
真华长公主脸色微变,待要开口,却听那边李思贤道:“果然如何郎所说,苏娘子是腼腆了些,不过叫姑姑的宴席冷了场,却也不该,就罚酒一杯吧。”
绮罗闻言,见着楼燕然等人看她,心知李思贤此时出口,也算是为她解围。不管是为了讨好楼燕然,还是看不上真华长公主,总归若是李思贤为她解围,她依旧不喝,就不光是得罪真华长公主的事了。
“多谢殿下。”绮罗起身道,有意将谢谁说的含糊,接过宫人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又躬身谢了几人一回。
待到绮罗坐了下来,楼内八娘见她神色并无不对,心中略安。
绮罗却是觉得自己眼前有些模糊了,随后,眼前的人物又清晰起来,只是却似换了人一般,不想她先前所想那样。
因太子出声,暂时又无人肯出头说第一句话,因此绮罗也落得清净。
宴席上呼呼喝喝,管弦丝竹也无人线上,乐师寥寥地弹拨着。
不一时,楼燕然先是醉了走了,随后有一女子也离去,再之后,浦阳公主,李思贤也先后离去。
因上座只剩下李思谨与真华长公主,旁人更加的放开了胆子。
“听说苏娘子与苏绾乃是双生子,按照古话,双升不祥,养在一起是养不成人的。只是苏娘子与苏绾养在一处,却也都成人了,且都风流袅娜,实在是妙啊。不知两位穿着打扮一样,在一处翩翩起舞,咱们看着就算滴酒不沾,也要当自己醉了,只当是眼花了,将一人看成了两人呢。”
“表哥!”楼八娘急唤道,原来刚才说那话之人,却是罗家所出的纨绔,他虽没有才干,也不得罗家重用,但是性喜结交,与真华长公主等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古话还说万恶淫为首,这位公子能成一滩污物长成这个模样,可见古人说的没错,若是遵了古训,叫公子重归一团污秽,那才叫做妙。”绮罗说道,脸上并无甚表情。
此话一出,旁人都笑了,那公子脸上青筋暴起,冷笑不止。
“绮罗。”楼八娘原先以为绮罗喝一杯酒没事,如今听着她那话,方知她确实是醉了的。
“听说苏娘子曾与楼家的公子好过,难怪八娘这样的维护她,只是这便宜的弟妹,八娘不知道要护不知道要护多少个,依我说,八娘,你也莫要累到自己才是,弟妹何其多,怎能全顾得来?”被人嘲讽的罗家公子又说道。
楼八娘正要训斥这位表兄,却听绮罗也开口了:“这位公子的便宜兄弟何其多,只是不知公子脖子累不累,要不要将帽子一一摘了?顶着这么多帽子还要给便宜兄弟逗乐,公子高义啊。”
“你!”那罗公子怒道,他的夫人也是位县主,素日里最是羡慕真华长公主等人,也性喜与她们混在一处,他只当不知,也并无旁人敢在他面前揭穿,如今绮罗竟是当面说他绿帽子多,只是若是他夫人在还好,也免得他出手。
“绮罗?”楼八娘又唤了一声。
“不知苏娘子与楼少爷是怎么好的?说出来叫哥哥给你参详一二,也免得将来苏娘子重蹈覆辙,又落得个凄惨下场,却不知那人为何离你而去。”那罗公子说道。
“你跟我来。”绮罗招手道,醉态总算显了出来,脸上酡红,嘴唇似菸荨
见她眼中秋水荡漾,罗公子自然是可以过去的,一面得意地瞄了眼种人,一面走来要搀扶绮罗。
“绮罗!”楼八娘叫道。
凑到楼八娘耳边,绮罗低声道:“楼姐姐放心,我带鞭子了。”
楼八娘听她口齿清晰,只当她还没醉,看她的神态却又不像。
绮罗站起身来,不叫罗公子搀扶,自己向外走去。
听着后面起哄欢笑之声,绮罗懵懵懂懂地抬头望了眼面前的方鼎,随后将手伸到腰间。
“苏娘子,厢房在哪边,何必这样急,在此就脱衣解带。”罗公子笑道,心想传言果然不错,这等小娘子最是放荡。又想只是一杯就醉了,且醉后这般神态,果然是个尤物。因又想起当初李思齐赞扬苏绾醉后媚笑之态,心生觊觎,心想待到苏绾到了京城,便要叫她们一同应承他才好。
绮罗却是从腰间将鞭子解了下来,口中道:“弄坏了公主的东西不好。”
“苏娘子……”正要赞绮罗知情识趣的罗公子刚要将手搭在绮罗肩膀上,就觉手背一疼,一道鞭痕如蛇纹般出现在他的手背,血珠滚了出来。
罗公子正要怒喝,却见那鞭子封了他的路。
逃窜无门,罗公子便要向那鼎后躲去,不料刚转身,却是被绮罗一脚踹进了那方鼎之中。
烟灰被砸起,香火戳在脸上,灼伤了因无所事事保养的比女子还嫩的脸皮,险些戳到眼睛中。
待要爬起来,又觉腿上被烙过一般,却是绮罗一鞭鞭抽在他露在外面的腿上。
今日宴客,方鼎是天未亮就开始焚香的,因此边缘也是热的,罗公子鬼哭狼嚎地嚎叫,偏屋子里的人听了走出来,见着了也不拦,只是嬉笑地笑个不停。
俨然是都醉了。
“绮罗?”楼八娘走过来叫道,伸手拉住她的手臂,随后向鼎中的罗公子瞟了一眼,“走吧。”
“好。”绮罗应道,也不闹,回头又抽了罗公子一鞭子,便跟着楼八娘回去了。
到了三春阁,楼八娘叫人给绮罗洗漱换了衣裳,看着她睡了,忍不住笑了起来,怎样醉酒的她都见过,不想今日又开了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