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西房间大床的正对面,是一幅国画。画着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不是什么名家的作品,是从一个老画匠手里购得的,单纯喜欢它的构图,画中大片的留白,看久了,浮躁的情绪会慢慢得以安静。当然,他喜欢这幅画最主要的原因,是画上有他家乡江苏的模样。
江苏,那也是他和潘瑜的家乡。
他是初中毕业后跟着父母来冇城的。父母在这边做小生意,算是求爷爷告奶奶,又很是花了一笔钱,才把孩子送进冇城一中的。
“好好念书,念书才是唯一的出路。别像我和你妈,做了大半辈子的小买卖,永远都熬不出头。”这是陆泽西上高中第一天,父亲对他说的话。
正处在青春叛逆期的陆泽西,跟父母的关系一直很僵,当然,现在也是。他几乎很少在别人面前体提及他们,他们活在他坚硬面具的背后。
后来,陆泽西考上了冇城医学院,成为了父母最大的骄傲。要不是中途退学,他也许会回到那个江苏小城,成为一名普通的外科医生,娶妻生子,过着简单庸常的生活。
医学院的日子,对陆泽西来说,是一段不堪却又美好的回忆。上高中的时候,他不觉得自己和别的同学在家庭条件上有什么差距。到了大学,却完完全全不一样了。他这个小小个体户的儿子,被宿舍里的二代们各种碾压。他们吃的、用的、穿的,那些拗口或生涩的牌子,是他之前从没听过的。
直到有一天,某位舍友遗失了笔记本电脑,而全宿舍唯一没有笔记本电脑的陆泽西成为了众人最大的怀疑对象……他听了父母的话,努力考上了大学,可是……他觉得自己仍旧看不到出路。
于是,他搬出宿舍,开始瞒着父母打工、做家教。就是在超市打工的时候,他遇到了潘瑜。得知潘瑜也是医学院的学生,还是他的江苏老乡时,他大喜过望。现在想来,潘瑜真是他大学时代唯一的美好啊。虽然,他被学校劝退,也是因为潘瑜……
像那些狗血青春片一样,为了潘瑜,他和一个骚扰她的男同学打了一架,差点就打得对方生活不能自理。那出闹剧,和他前段时间狠揍了田凯一顿……看起来似乎没有区别。
父母得知陆泽西被劝退,扬言要跟他断绝关系。父母还因此离开了冇城,带着失望回到了老家。陆泽西却留了下来,没别的,只是因为潘瑜还在。
陆泽西很快就意识到社会比学校更残酷、更可怕。没有文凭、没有金钱、没有背景的他,屡屡碰壁,无奈之下,最后选择了在夜市摆摊。一年后,公共卫生专业毕业的潘瑜也一脚踏入了社会的洪流,她更惨,毕业对她来说,几乎意味着失业。如果想从事本专业的工作,除非考公,然后进入疾控中心、卫生监督所这样的地方……
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响起,打断了陆泽西的回忆。
他不耐烦地抓过手机,微信上,有陌生人添加好友的信息。他刚想扔掉手机,匆促中瞥到了“潘瑜”这两个字。
“我是潘瑜”,这四个字一下戳进他的双眼。
手机上,“我是潘瑜”这四个字一下戳进陆泽西的双眼。
他几乎不假思索通过了她的好友验证,想打个招呼,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始。
潘瑜什么也没说,只是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照片上,她怀里搂着她和田凯的儿子,他们背后,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这背景竟和陆泽西墙上那幅画有几分相似。
他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她是要告诉他,她能够安排好自己的生活。
是啊,潘瑜始终是那个对生活有打算的女人。大学毕业后,她到一家小公司做文员,工资虽然不高,但还算清闲,只有这样,她才可以把更多的时间花在考公上。有时候,她还和陆泽西一起到夜市摆摊。那段吹着冷风在夜市卖绒线帽和羊毛袜的日子,如今想来,差不多是他们最甜蜜的时候了。
很快,他们俩就结婚了。潘瑜远在江苏的父母纵然反对,却也无济于事。而陆泽西的父母,他们则从头到尾都没参与过这事。没有婚礼,没有钻戒,什么都没有……他们回潘瑜老家的民政局领了结婚证,然后陆泽西掏钱请她的父母吃了顿饭。潘瑜父母沉着脸,似乎早就料到女儿的这段婚姻不会善终。
婚后不久,潘瑜考公失败。她告诉陆泽西,她决定放弃考公,然后重新找一份有前景的工作。果然,一个月后,潘瑜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家金融公司的理财顾问。而田凯,正是那家公司的股东。陆泽西已经不想追究潘瑜是因为认识了田凯才得到那份工作,还是得到那份工作后认识的田凯……因为,对他来说,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潘瑜真真切切地离开了他。
潘瑜最终和陆泽西离婚,她的借口是“她需要一个家,陆泽西给不了她这个家”。他诧异,他们不是已经成家了吗?潘瑜苦笑,从她的笑容里,他瞬间明白,她说的那个家是一个载体,简言之,就是一套房子。
一边是房地产商的儿子、冇城有名的富二代,出手阔绰,分分钟可以给她买奢侈品、带她出国旅行,更别提他的大别墅和豪车了。另一边呢,则是在夜市摆摊、一无所有的陆泽西。潘瑜几乎没费什么劲,就做出了她的选择。陆泽西只能接受。
人性是怎么回事,他早在大学时期就明了。他难以接受的是最心爱之人的背叛,而这背叛,是源于他自己的无能。穷困总能熬过去,难熬的是穷困带来的无力感,要命的是,他并不知道,这样的无力感还要持续多久。
离婚那天,他给了她一枚钻戒,虽然成色一般,却是实打实的1克拉。为了买下这枚钻戒,他拿出了所有存款,但还远远不够,剩下的他就刷卡,卡刷爆了,他还去问朋友们借。为了还债,他搬出了出租房,住进了十块钱一晚的小招待所。大家都觉得他疯了,但他就是想证明,他并不是那么无能……他要让她羞愧,让她每次一看到这个戒指,就能想起她对他的亏欠。
此时,这个女人,就在手机那头。
陆泽西在对话框里打着字,一次次组织语言,又一次次删除。最后,他敲出了“你还好吗”,当他发送过去的时候,却收到了“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的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对话”的提示。
这一次,她还是选择了和他陌路。
客厅里传来了关门声,想来,是墨墨离开了吧。陆泽西蒙上被子,他决定大睡一觉。
不过,陆泽西这一觉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睡他个三天两夜、天昏地暗”,15个小时后,他出现在了安汶的旧时光咖啡馆。
咖啡馆里,明杭和老巴已经等在那。其实不只他们三个人,他们还约了方致远。只是,他们早到了半个小时。
方致远姗姗来迟,出门之前,和周宁静大吵了一架。
他不知道他和妻子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紧张的,是他不想再小心翼翼?还是她失去了耐心?他并没有责怪她忘记了他的生日,他甚至还告诉她,不过是一个生日,明年还有,年年都有。他本来还想告诉她,付丽丽的深海科技,他不想再呆。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她便摔门而去。
丈母娘王秀芬抱着外甥女,在里间听得清清楚楚。过日子嘛,哪能没有磕磕碰碰。她倒是想管管,却不能管。自从她决定来这帮女儿带孩子,丈夫周长和就一再叮嘱:你的任务只是带孩子,小两口的事,不要去掺和!
可听到女儿摔门的声音,王秀芬真的没法淡定。她把外甥女哄睡了,从里间出来,见方致远正打算出门。
“致远……”王秀芬叫住了女婿。
“妈,”方致远显得有些尴尬,“刚才是不是吵着您和周子了?”
“周子已经睡着了。致远啊,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方致远支吾着,见他这样,王秀芬便道:“可能是我多事了……但妈是过来人,过日子都这样,我和宁静她爸爸,我们年轻的时候也吵架。不过……吵归吵,有些事,还是得坐下来好好商量。”
“我知道了,妈。”
“昨天是你生日?我怎么记得还没到日子呢?”
“咳,不要紧的,别说是您了,我爸妈都不记得了。”
王秀芬说着,从兜里掏出手机:“来,妈给你发个微信红包。”
方致远笑了:“妈,真不用。”
“不行,快接啊,我发过来了啊。”
方致远无奈,滑开手机,收下了红包,不多不少,整好两百块。
“谢谢妈。”
“对了,你这是要出去啊?”
“嗯,几个同学约了我。”
“哦……那你别忘了给宁静打个电话啊,让她早点回家!这孩子也是,说走就走,连招呼都不跟我打。”
“妈,您放心吧,我先去找找宁静。”
“哎,这就对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