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开学第三周, 高原集训总算来了。
因开学伊始,兵荒马乱, 师生们要筹备的也多, 所以原计划定在开学第一周的集训一拖再拖。
最后是赵书记拍板:“时间不等人,先把日子定了。说一千道一万,不如放手去干!”
就这样,为期两周的集训正式拉开帷幕。
要去高原集训的是全体飞行技术学院的大一学生,六人一组, 每组分配一名高年级学生做队长。整个行程有三名带队老师,八名教练。
新兵蛋子们出发的前三天,韩宏骂骂咧咧回了寝室,生无可恋地摊在椅子上。
“操, 赵老头要我去当带队的!”
凌书成在打游戏,闻言一顿,“找你?你成绩年年吊车尾,挂科家常便饭,他疯了吗找你带队?”
韩宏:“呸,凌书成你怎么说话呢?”
“用嘴,配合声带震动, 将气流从鼻孔吸入, 嘴唇控制咬字, 以此达到说话的目的——”凌书成在嘴边、喉咙处依次比划, 末了扯开嘴角, “算了, 你智商低成绩差,解释了也听不懂。你知道声带在哪吗?”
韩宏:???
“我艹你大爷!”
张裕之一边大笑,一边凑过来拍了拍韩宏,“不过说真的,到底为什么偏偏找上你啊?”
韩宏顿了顿,臭着脸说:“赵老头说我上学期又挂科了,让我将功补过,拿这个抵学分。”
凌书成一脸幸灾乐祸地表达同情,“啧,要是我们学院有漂亮小师妹,这一趟你还有点盼头,清一色都是小师弟,真的没有任何期待。”
韩宏哈哈一笑,“你还别说,大一就俩小师妹,我这组还真有一个。”
一边说,一边去看陈声,“喂,你们小红在我这组。你最近不是被她搞得心烦意乱的吗?要不要我趁机帮你公报私仇?”
陈声一顿,眉头霎时扬了起来,“她在你这组?”
脑子里嗖嗖转过无数念头,他抓住了要害,唇角一弯,一周以来头一次笑得如释重负。
赵书记为这高原集训的事忙得天昏地暗。
学生们集体离开校园,安全是个问题。高原地势险,稍不注意还有高原反应等在前方,身心健康更是关键。
集训还没开始,办公室这头已经开了无数个会。
他焦头烂额,好不容易休息十分钟,有人敲门。
“进来。”他精疲力尽坐在椅子上,声音都哑了。
门开了,他的得意门生兼问题学生,陈声,拎了盒茶叶进来,搁他桌上。
“听说最近您老特辛苦,我从我爷爷那要了盒茶来,给您下下火。”弟子关切地凑近了些,指指他的下巴,一脸担忧,“哟,您都这把年纪了,居然硬生生把痘给熬了出来,这得是多操心啊?”
赵书记眯眼看他,面无表情。
“你闯什么祸了?”
“什么祸都没闯。”
“那你想从我这捞什么好处?”
“您有什么好处能让我捞的?”
赵书记眯眼,冷笑一声,“我还不知道你?臭小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目光落在那盒茶叶上,定了定。他知道这是好东西,他爱喝乌龙,也没跟人说过,但陈声替他打过开水泡过茶,竟然暗自记在了心上。
脸上虽然没什么好表情,但心头还是软了几分,这家伙,不枉他疼他这两年半。
陈声大言不惭,“您这从来没什么好处可讨,能讨来的向来只有苦差事。可我看您这一阵累成这样,于心不忍。这么着,我这人一向讲义气,知恩图报,这回也帮您分点忧吧。”
赵老头...:“……你要帮我分什么忧?”
陈声:“高原集训,韩宏不是要帮您带个队吗?他这人,您不知道,出了名的不靠谱。为免他节外生枝给您添麻烦,我去盯着他。”
赵老头:“……”
面无表情打量陈声片刻,他低头把集训名单打开,看了眼韩宏那一组,挨个把名字念了一遍:“武成宇,李睿,于涵,路知意,张成栋,徐勉——”
抬头再看陈声,眯眼,“说吧,谁跟你结了梁子,你要去报复谁?”
陈声:“……”
气不打一处来。
“您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斤斤计较、有仇必报的小人?”
赵老头毫不迟疑点头,“你是。”
“……”
陈声没好气地扭头,把门一拉,走了。
五秒钟后,他又拧开门把重新进来,黑着张脸,“……路知意。”
“什么?”赵老头这回没反应过来。
陈声忍气吞声站在那,满鼻子满眼的不自在,“不是报仇,是赎罪。”
赵老头低头,重新看了看名单,“女生?”
“……”陈声不做声。
他扬起了眉毛,“哟,你对人家有意思?”
“我对她有意思?”陈声强忍住没把“放屁”二字说出来。
赵老头:“不成,这趟是去训练的,你少跟我开玩笑了。我能让你打着训练的幌子去扰乱人家姑娘的心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中飞院能招个女飞行学员有多不容易,能叫你去糟蹋了?”
陈声一动不动站在那,好半天才低声下气说:“不是追她,是还债。”
“我管你是干什么!”
他蔫了吧唧站在那,一脸不是滋味。
“也没别的念头,就是前一阵做错了事,恶语伤人,心里过不去。韩宏这人,大大咧咧不靠谱,也不会照顾人……您就让我替他去了吧,将功补过,好好看着她,也看着其他人,一定顺顺利利把人训好了带回来。”
赵老头没说话。
陈声又抬头打量一眼,看见赵老头斜眼盯着自己,眼珠子一转,说:“这队长也算是干部吧?能计入档案不?”
赵老头把名单册子朝他砸了过来,“我呸,变着法子套路我!”
下一刻,没好气地摆手,“你自己摊上的活儿,给我听好了,再苦再累也别跟我嚷嚷,必须得出色完成任务!”
陈声蓦地笑了,“我办事,您放心。”
正要走,又忽然想起什么,“您老还缺人吗?”
赵老头:“缺,不缺能答应你去祸害人吗?”
陈声扯扯嘴角,“我们这学期课少,基本都是实训,凌书成那家伙成天在寝室打游戏,要不,您把他也抓壮丁,跟我一块儿去?”
“他肯去?”
“我都肯去,他为什么不肯去?”
赵老头拍板,“成,那就你们俩一块儿去。”
陈声走了。
来时蔫了吧唧,去时欢天喜地。
赵老头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没好气地笑了。可他是真松了口气。带队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学生干部毕竟有限,没那么多人手可用,最后不得不动用了上学期挂科那几个,他心头悬着呢。
陈声肯主动找上门来,再好不过。
这小子嘴上是浮了点,但能力没得挑。更何况他去也不会耽误文化课,体能训练之余,还能弥补档案上干部经历的不足,一举两得。
要去高原集训,苏洋可忙活了好几天。
事实上不止苏洋,飞行技术学院的男男女女们,虽说女的就俩,都忙得不可开交。
爱美是人...的天性,要顶着超强度的紫外线集训十四天,一众年轻人都忙活起来。买防晒,买隔离,买面膜,买棒球帽。虽说男生们不爱被人称作小白脸,但小白脸怎么着也比小黑脸强啊。
路知意原本就是高原来的姑娘,什么也不用准备,可苏洋拉着她去商场购物时,她迟疑片刻,点头同意。
苏洋说:“你这头发长长了,干脆去修剪一下吧,不然跟野草似的。”
路知意:“好。”
“一整个冬天都没买过新衣服,换季打折,买一套吧?”
“好。”
“虽说你是高原上长大的,但女孩子还是要重视一下皮肤问题,太黑了也不好看。”苏洋从自己买来的东西里抽出一瓶,分给她,“防晒的,你也用用。”
路知意说:“这是你买的,我不能要——”
“废话真多,让你拿着就拿着,迟来的新年礼物,行不行?”
“可我也没送你新年礼物啊。”
“谁说的?你送了香肠腊肉啊,一饱口福,这是我的回礼。”
那天回寝室时,路知意变了个模样。
原本有些毛糙的短发柔顺不少,学生气地搭在耳边,额头上有少许轻薄的刘海。苏洋把上半截的头发替她笼在脑后,挽了个小丸子,还随手买了只毛茸茸的小草莓发圈给她扎上。
接着,苏洋拉她到化妆品专柜,让人给她修了修眉,又逼着她买了只唇膏,浅浅的杏色,不算浮夸。
高腰蓝白色连帽卫衣,五折,不是什么名牌,但款式简单可爱。
路知意个子很高,腿长而直,穿上修身的小脚裤,配上那双一百块买来的“假货”阿迪慢跑鞋,很引人注目。
没人规定肤白才算美。
何况她如今也不算黑,肤色是小麦色,另有一种健康的美。
她花光了一周的补课费,站在镜子前看见这样的自己,定了定神,有些许安慰。可安慰之后,内心又空落落的。
她变肤浅了。
可内心有另一道声音对她说:有内涵不代表不重视外在,内外兼修也不算肤浅。
她患得患失,悲喜交加,瞻前顾后,怕这怕那。
所有的惶惶不安都是心动的痕迹,铁证如山,不容辩驳。
路知意站在镜子前,闭了闭眼,对自己说:“挺好的,两周时间定定心神,十四天后她路知意又是一条好汉。清心寡欲,从我做起。”
隔天早上,她和苏洋起了个大早,与众人一起在图书馆前等候。学校派了五辆大巴,接送师生们去二郎山半山腰的集训基地。
六人一组的分组名单已经在昨晚公布了,路知意和苏洋是分开的。想也知道,他们年级就这么两朵金花,要都分在一起了,别的组该有意见了。
虽说和苏洋分开了,但路知意还挺高兴的,因为她跟武成宇和李睿在一组,平常这两人就很跳脱,武成宇还是年级主席,大家都是同班同学。
有武成宇在,他很自觉地一到图书馆门口,就开始照着名单吆喝:“李睿,李睿在哪?啊,到这来,跟我站一起。还有于涵,路知意——喂,路知意,别跟苏洋啰嗦了,赶紧来这!咱们一组的到时候坐一块儿,有事好商量!”
没一会儿,一组六人都站到了一处。
武成宇、李睿跟路知意一个班,大家很熟,另外三人分别是于涵、张成栋和徐勉,来自别的班,但每天一起跑操,就算没说过话,也挺面熟。
众人安心等着老师和高年级的带队师兄到场。
没一会儿,武成宇忽然咦了一声,“那不是陈声师兄吗?”
路知意一顿,抬头看去。
只见清晨的日光下,那人单肩背着黑色书包,和身侧的两名室友一道...向图书馆走来。
其中一个她再熟悉不过,毕竟上学期她还闯入地下停车场,冒着生命危险和陈声一起把瘸了腿的他救出来。
路知意很快收回目光,眉头拧了起来。
他也去?
去就去。这么多人,这么多组,她不还信有这么巧,他会是她这组的队长。
这么想着,眉头又松开了些。
师生们陆陆续续到了,那厢的人也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路知意低头摆弄手机,头也没抬,内心拼命祈祷他走远些,别过来。
直到某一刻,面前的太阳光彻底被挡住,阴影笼在了手机屏幕上,也笼在她的面上、身上。
路知意从头发丝到脚板心,每一个细胞都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身侧几人异常响亮地笑道:“师兄好!”
“哈哈哈,缘分缘分,居然又是师兄你带我们。”
“完全拉高了我们队的平均颜值!”
她僵在原地,慢慢地抬起头来,看见陈声目不斜视,直勾勾对上她的视线。
“师妹对我有意见吗?”
“……”
“看见我来,大家都在打招呼,你怎么一声不吭呢?”他唇角上扬,如沐春风般对她笑道。
路知意:“……”
文静如她,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