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行营在云山东脚的云溪旁。
一溜黄白色帐篷。
为什么此次行围不入住秋水园,而是自行扎营于山脚,我无从猜测。
翻身下马后,皇帝把我抱入一帐,门口有士兵把守,内里有两排敛手的宫女,地上铺着鲜红的地毯,透着些许的庄重华丽。
我听到锦元帝的声音在叫:“阿夕。”
很快有一个女人应答:“臣妾在此。臣妾给我皇请安。”
声音很是温婉。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发出如此动听的声音。
锦元帝的声音带着笑:“免了。”
我被放在一张榻子上,最后的意识,听到锦元帝说:“我误伤了人,阿夕。”
女人再说话,语气已变得焦急:“只是个小女孩呢,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快传太医。”
……
那张榻温暖舒适,女人的声音也让我觉得温和而平稳。
我终于可以放心安睡。
这一梦极长。
等我再醒来,看到不是牛皮的帐篷,而是桐木的房梁。这里不是我在秋水宫的卧房吗?
刚一动,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我。
我抬头,看到素儿红肿的眼睛:“你可算是醒了。”
窗外阳光灿烂的。可不是么,我总算是……再一次醒来,是自己救了自己,不值得欣喜,但值得骄傲。
……
据素儿讲述,那日亥时,我是被几个村民送回秋水宫的,不知被何人所伤。他们发现时已经昏迷。伤口亦不知为谁所包扎。
我暗笑,定是景元帝让侍卫扮成村民模样,将我送了回来。要么是懒惰,要么是未将我记挂于心,于是对于送还一事,他连谎言都懒得编造,直接是一问三不知。
不过依旧算是个不错的男人吧。起码在误伤我后,抛弃皇帝的尊严,承认了失误,而后也大发慈悲地救了我一命,比起史书上讲过的历代皇帝,尚算温情。
我并没有向素儿说起被景元帝误伤之事。为着自保。素儿向我追问事情始末,我亦说不知,只是在云山上走,突然一箭射来。我昏了过去,根本不清楚后面发生了什么。
其实素儿是个美人,飘烟抱月一尺腰,星眸欲妒春云娇。可饶是这样的美貌,也只能因着出身低微,只能在行宫做个尚功局正七品的典珍。如若是在皇宫里还好,还有均沾雨露的机会,可惜又被打到秋水园里来,只怕也是再没那个福气,只能任韶华老去。
见我不答,素儿倒也伶俐地不再追问,忽尔面上就喜,贴着我的耳朵道:“姐姐,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看你乐的都成开口石榴了。”
“下午王嬷嬷说,新皇后正在拟懿旨,要对前朝女官开恩点,如愿意留侯宫中,可继续留下,如不愿意留侯的,可发还原家,自行婚配。我还以为我们要被新皇后罚去做比丘尼,没想到居然是令我们出宫,这下可太好了。”
说罢,素儿眨着眼睛笑:“姐姐,你也是会出宫的罢?原先你还说,你的阿青哥还等着你呢。”
怪不得秋水宫管理如此松散,原来我们这些人,皇家已经弃如敝履了。
素儿的这番说话,让我很为难,新皇后说是前朝宫女可以留于宫廷,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做为前朝的女官,等新女官进了宫,未必会讨了什么巧。想必还是出宫的好。但,我又根本不知自己占用的这具身体来自何处。如何个还家法,如何个自行婚配法,倒没有可抓挠处。
……
一个月后,我已又行动如常,依旧是持着自由出入的名牌,出了秋水宫,往云山镇上而来。
秋水宫里有许多前朝皇帝,以及今上和王宫贵族们丢弃的衣物,前几日翻翻拣拣,发现很多猎服便衣依旧完好,想到马上可能被赶出宫去,不由不为自己谋算,于是偷裹了几件出去卖,也算是在无可依靠的时空,给自己赚点身外之财。
云山镇因比较靠近京城,是以尚算繁华。
一路无心观赏和平盛景,直接来到最有名的招福当铺内,递上衣物,要求典当。
当者是个五旬开外的老者,把几件衣服翻来掉去的看,等得我颇为不耐。
这时走进一位锦衣少年,扎素白冠,上缀明珠,双眉微挑,一双弯目,眸乍春星,穿白袍罩青纱,系着玉色的慧雅带,笑眯眯的模样,似狐似烟,看着倒是养眼。
做为中过“断背”毒的现代女性,做为时常叼着烟谈论鬼畜攻帝王受的我,一时间忘记自己身份与身处之时代,愣愣地瞧着这只小狐,在我眼前花光百态,旁妍侧媚,并极时在脑海中闪出四字:极品小受。
当铺掌柜一见此人,立即起身,呼之为:“东家。”
小受狐点头,向掌柜说到:“从柜上给我支一百两。要银票。”
掌柜答应一声,就写了传票,递到后面账房去了。
看来这人是招福当铺的老板。
年纪尚轻,应是继承的父业罢?
小受狐手里拿着把折扇,撑开后扇了几下,看到我盯着他瞧,长笑眼弯成蝌蚪:“这位姑娘为何要盯着在下看?莫非在下脸上长了花?”
我心里失笑,改不了见了好看男人就花痴的毛病。于是掉过眼去,不再瞧他。
没想到小受狐却踱着春光熠熠步,一步三摇地冲我走来了:“姑娘有礼。”
说着一揖。
我只好还礼:“公子万福。”
“敢问姑娘是父亲病了还是母亲卧床?”
“什么?”小受狐长得秀雅,却原来有些疯颠,说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一时无法答言。
“那就是情郎有危?”
气郁心口,这孩子胡言乱语,莫不是被狗咬了?我早该知道小受长年被小攻虐待,思维变异,不能做常人论。
不愿再多做对答,走回柜台前高呼:“掌柜,衣服可拣看好了?我还有事,麻烦快些。”
掌柜应一声:“这就得了。”一张当票从柜上递出。
我正要伸手去接,小受狐趋前一步,将当票抢去:“姑娘还没回答再下的问话。”
音如断金,眼光似刀。
古代女子被《女则》《女训》*的都十分内敛,如见着男子,要么侧身低头,或者敛首垂眼,是规矩,也是表示有教养的意思。见了男子尚且如此,如若是被呵斥,一般都是要抖成小白兔子。
我前生是自主女性,每日与上司客户打交道,早受惯青眼白眼非非之眼,也早听惯狗吠狮吼鸟语花香,他这几眼、这一声倒吓不倒我,依旧自自在在的伸出手去:“那当票是小女的,公子莫要光天化日的行抢。”
小受狐眼横起来:“秋水宫的女官何时这样伶牙俐齿?”
我愣住,自己检看周身,衣服换了普通妇装,秋水宫的腰牌,挂饰全都在贴身小衣里,怎会被他看出是宫女?
“你怎会知道我是宫女?”
“你当的衣服里,有件白色绣鹤箭服。”
“那又怎样?”
“那件衣服,是我的。”小受狐眯着眼睛,眼里的春水深了些:“还有那件中红长穗骠骑服,是前秀帝的,对也不对?”
他如此说,我心里已有些明白,今日运气不好,撞上贵族了。我这包衣服里居然就有人家穿过的!算是被逮个正着。只是好女不吃眼前亏,做过两年销售人员,我亦知当变通时且变通。
只好屈身施礼:“小女子正是秋水宫宫女,不知道阁下?”
“在下温重,字玉安。姑娘身为女官,监守自盗,可是因为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父母身体有恙还是屋倒墙埸,苦于用钱?如若不是,在下该拿姑娘如何办才好呢?”
这几句话说得冰冷。手里的当票绞起来,慢慢撕得粉碎:“姑娘走吧,再莫到我铺子里来。”
一报上名字,我就明白了。温重温玉安,号温小侯,在这个朝代可是个传奇人物,世袭的侯位,年纪轻轻就曾坐到秀朝大都督的位置,执掌过马步军骑的兵权,同时又与现锦元帝关系交好,后因与秀朝宰相不和,而挂印回乡。在锦元帝起兵反秀的时候,两派势力均想拉拢温小侯,均是许以出庭即可拜相的利害条件,这位温小侯不但不与理睬,还命家人将自己装入棺材,大办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丧事,而后住在棺材里,直到锦元帝登基。
我以为温小侯只是大家叫惯了的名号,真人最少也应是壮年了,没想到他这样的年轻,而且还这样的,云霁露浓,风雅宜人,不,应该是勾魂引魄,狐媚逼人。
今日偷偷典当衣服,居然典到了原衣主的店内。被人赃并获的感觉并不好受。做为尚衣间女官,把皇家衣物私自拿出贩卖,是为重罪,依锦朝律法,当被杖毙。温小侯未叫官府来抓我,已算放我一马。我咬了咬牙,抱起衣物跑出招福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