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想像皇后或者华妃该有多么吃惊。
毕竟皇帝登基以来,没有纳过任何一位新的后宫。
只是平淡的一句话,却能让他俩的心中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皇后眼睛向下垂着。脸如雕像,连长长的睫毛都不再颤动。我无法看到她的眼睛,更无法了解她内心所想。华妃从我背后爬起,先是笑了一声,而后甜甜地说:“臣妾给皇上道喜。皇帝早该多纳后宫,这样才能子孙繁盛,也才能让我大锦朝的基业稳若磐石。”
皇后也说话了,声音没有大的变化:“皇上肯再纳后宫,正是百姓社稷之福,臣妾这就去给我皇准备床卧。春娇女官,你留在此间好生伴驾。华妃,你跟我来吧。”
华妃起身:“那臣妾先行告退。”
她肯起来太好了。刚才猛地趴到我身上,我的小脊骨差点被她压断。
但这种轻松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又有新的重量压下,是凌妃。
“小谥儿,你见到父皇也高兴是吧?我们一家三口今天终于团聚。”
她把脸放在我的背上,轻轻拱着,是一种安静而温馨的幸福。
她的爱子之心让我感动,我承认自己的情感被她俘虏。
走到门口的皇后这次又开口了:“凌妃,你也跟我来,让他们父子说会儿话。这是朝政,身为后宫,我们不要干预。”
凌妃点头:“正该如此。正该如此。谥儿,你要加紧学习政务,这样才能当好你父皇的左右手,才能承继大统。”
说完爬起来,高高兴兴地去了。
皇后这句话说的聪明,不如此,凌妃不知还要在我身上幸福到什么时候。皇后让我伴驾,凌妃让我一继大统。我是凌妃的儿子,皇帝是凌妃的老公,我又是今夜将要侍寝的女人,真是让人浮想联翩的错乱关系。
皇后带领那三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莫载楼的桐本殿门吱呀一声,关进一地澄亮的月光。
皇后会怎么想我?华妃又会怎么想我?以这种方式做为与大锦朝三位最尊贵女子见面的开场,我似是种下一颗毒种,而后等待收获一株穿肠毒草,瞬间来袭的忧虑,让我惊悸。
冷静之后,我有些叹息。
我想抽烟,我想温小狐。
如果再见着他,我会跟他说:“诶,男雷锋,我终于明白我们是天生一对了。因为……我是女雷锋,但同时,我又是傻阿甘,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家那么好的运气,那么好的命。”
我会这样跟他说吗?自已笑笑,他肯定听不懂我说什么。那么,还是把话留在心中吧。
其时已经入夜,浓浓的月色就倾洒楼内。从长窗向夜空仰望,惟见几缕云彩飘动,青幽幽的满月明朗晶莹,一览无余。
我的心也是一览无余的,月亮可以为我做证明。
……
等所有人撤出莫载楼,我立即趋步上前扶锦元帝在椅子上坐下。
锦元帝的脸色已近灰败。
刚才强撑着一口气,才应对了那么长时间,此时卸掉伪装,顿时疲惫不堪。
“皇上,请摆驾回寝宫吧,到那里好生休憩,毕竟龙体重要啊。”刚才一动不动的死人阿彪终于说话了。
“皇上,阿彪说的有理,等您再坐一会儿,休息好了,我们就起驾吧?”我也跟着劝道。
锦元帝点头。
过了半个时辰,我们出了莫载楼,我与皇帝同乘一车。在车上,皇帝笑看着我:“女官这一扑,会成为大锦朝的传国佳话的。”
我用手支腮,随着车的摇摆把头晃来晃去,“好愁啊。我是替皇上着想,不想让华妃发现皇上受伤。当时事出紧急,没考虑周全就上去了。这善后事宜,可要怎么处理?”
我对锦元帝的态度,依旧像是对着多年的朋友,直言直语。
锦元帝细长的眼角露出了懒洋洋的微笑。而后脸色一正:“女官有心上人?”
“哪有。”他的探问被我否定。
“那为什么听到侍寝,小嘴就一直撅到现在呢?”
我眨眨眼睛,锦元帝的心像雪山上的湖,能清晰映出我心的倒影。只是,我有心上人吗?好像没有。我只是不想跟皇帝有太多关系罢了:“不是啊,我怕伤皇后还有华妃的心。其实皇帝可以这样说……”我咳一声,粗起嗓子学他:“女官仰慕朕的勇气可嘉,今后请女官加倍悉心打理内宫事物,就是对朕最好的进忠。”
我叹气:“皇上如此说该有多好,可以免除很多麻烦。”
“什么样的麻烦?”
“争风吃醋,然后还不必费心寻思如何处理我这个小宫女。”
皇帝的眼睛里都是意趣,瞅我的眼光,似看到郭德纲:“不是说了侍寝,侍寝完毕就会诰封,还怎么处理?”
我怒:“皇上是打趣我?”
“哪有。”
见皇帝的脸色认真,我想想又笑。我很想掐住皇帝的脖子疯摇一阵,恶狠狠地向他吼:“明明就是打趣了,还不承认?”
以前的我最喜欢掐男同学、男同事的脖子,从幼儿园一路掐着男孩的脖子长大,可能是被我掐怕了,他们长大后都很照顾我。所以,我工作后过得是快乐的单身生活。
那时的我就是这么明快的。什么时候性格变沉默了呢?
啊,大概是从爱上姐夫开始,又或者是从知道我的病会死开始吧。
在那一世里,我是被迫长大的女子啊。
穿越到这个时空,我依旧似乎是平静,因为再没什么事能让我高兴。
现在似乎又能大声笑了呢。
现在能够在他人的眼里变成小小的女孩,这种感觉真好。
锦元帝见我不语,问道:“女官在想什么,一边想一边笑?”
“好想掐着您的脖子,叫您对说错的话负责。”
在前世长到二十多岁才穿越,脾性早已养成。我真是自由惯了,当宫女的规矩全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在遵守。碰到锦元帝这么和气的皇帝,很快就不把他当尊者,而只当成了男性的朋友,顶多当个男性上司,自觉没有拘束。
我说着,锦元帝笑着,我说完了,他干脆把头别过去,对着内车壁大笑起来。笑完了,他说:“你的好意,朕是知道的。朕不会做任何让女官为难的事,这样说,你可放心?”
……
皇后是个能干的人。
从她*的宫人上,就能看得出,那些宫人行事麻利。
我们一行走到皇帝的寝殿,那里早已褪去黄缦,结上了朱红凌绡的幕。寝宫内,琴桌画桌,金鼎铜壶,斑然可爱。大殿内到处点着鸡足银灯,上托九瓣莲花灯盘,照得此处不似凡间,而是留仙的瑶台。
甫一进殿,就有宫女上前跪倒:“给皇上请安,给新贵人请安,请新贵人跟奴婢们前去沐浴更衣。”
这开场的锣鼓已经敲起,做戏自然就要做足。
我跟着几位寝殿女官去了漱玉池。
那是一眼自然形成的温泉。修建秋水宫时,重又用大理石镶了内壁,而后沿池子整个用青山石砌了起来,围成宫殿,只留进水出水口,以为皇室人员清洗身体之用。
其实这些皇家人员享受的待遇,还没有现代社会的白领好。我以前下班后,会去一家叫碧浪淘沙的浴室,买张票进去,不但可以洗澡按摩,健身上网,而且还可以吃一顿自助餐再走。
何之幸也,生在二十一世纪,何之不幸也,又穿回了旧社会。
洗个澡都不便利的年代啊。我好久没有在温水里好好洗过了。
怀着欣喜的心情下到池子里,热烈的水流漫过,氤氲的白气漫过,顿觉幸福流溢。
我把身体放松在泉水的包裹中,慢慢想皇帝的话,他不会做任何让我为难的事?他是看穿了我的心,是以才提前支会,让我放心,好男人啊,但是也没有提赏赐的事,难道他虽然善良,但是却惜财?
是了,不然干吗不给宫女们换宫衣?太监也穿着打补丁的靴子,还有啊,皇后头顶除了一顶凤冠,就再没其他饰品,凌贵妃的装扮也很朴素。
看来,他是个不舍得花钱的主。
营销学上讲,如果目标顾客没有表达实际的购买欲望,但也没有推辞时,这时就要采用直接进击的手法,让顾客下定决心。
我不贪财,但我要在这个时空生活下去,就必须得有银子傍身。好吧,我决定了,要向皇帝进攻。
我从池子里爬出来,披上了搭在一旁的崭新长衣,高呼宫女:“哪位姐姐在?请出来一下。”
在的姐姐很多,我一呼唤,居然出来了一大群,跪在我脚边:“请新贵人吩咐。”
“麻烦哪位姐姐去帮我取一下纸笔来,好吗?”
一位女官领命去了。很快取了回来,在我面前摆好。
我摆摆手:“你们先出去,等会儿再进来。”
等众人退尽,我抓着笔,在纸上一顿胡写狂画。
写完后抛笔狂笑,本女官掠夺国库的计划完成。
……
寝殿外静悄悄地,有一宫女敛着弯腰,在殿外站立。
见我来,跪在地上给我请安。
“你们……是谁的随侍?”
一个女官低声答道,声音倒是不卑不亢:“咱们是皇后殿的。”
皇后来了?我指着寝殿问她:“皇后在里面?”
“正是。请贵人稍等,陛下正在与皇后谈话。”
“当然,我站在这里等好了。”
其实我想说,皇后,你就在里面睡吧,让我回我自己的窝就好了,但也明白这不可能,因为身上有伤的关系,皇帝是不会让皇后侍寝的。
可能没想到我会这么快泡澡回来,皇后的声音一向清雅,口齿如央视主持般音色优美,字正腔圆。古代的宫殿,隔音效果又不好,站在长廊下,她说的那些话,我想不听都不行。
“皇帝此次不别而行,是在埋怨臣妾没能照顾好华妃,让她流产,是以直到现在还在躲避臣妾?”
“阿夕,你多虑了。”
“皇上!那名女官,就是你箭伤的那人。既然你当时未曾看出她容貌出色,为何现在又突然想纳她为妃?”
皇后提高的嗓音。
流产?宫斗的老戏码。华妃是装的吧?
我这样想着,但又很快对自己的不仁感到不安。也许她是真的流产了。我怎么能对没有亲眼见过的事情妄下论断呢?
再说了,我也知道皇帝不是因为生皇后的气才出躲出来的。
其中真正的原因是他受了伤。是怕她们担心吧。
被皇后误会了呢。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有话音传出:“我一直记得这位女官,当时觉得她并不出挑,但今日再见,她飞扑过来那一刹那,她开口诉说衷肠的那一瞬间,又觉得是赵飞燕之掌上舞,唐念奴之帐中歌,可以仿佛。”
窗外的我被皇帝的几句话推入无可奈何的不安之中。
被他如此谬赞,落入其他皇宫耳中,只怕我以后日子会不好过。
秋水宫内一点风都没有,但明月旁多出了鸦黑的云彩,天陡然就低了,连院内种的桃树的树条都被压下深刻的弧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