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件事情从开始到结束,都有一个过程。过程完毕后,都应该结出饱满的果实。
我和温小侯在钟内呆了一夜,这个过程,缔结了两颗果实。
一枚是山葡萄。
驭着蝙蝠的女子终是没能实现,在天亮前休养生息好身体,而后把我俩大卸八块的美好愿望。在金鸡报晓后,她离去了,吞下了一枚酸涩的山葡萄,初味是又酸又苦,细品,还是又酸又苦==b。
第二枚是榴莲。
这只果子,属于可爱的温小侯,但他转赠给了我。
从钟里钻出来后,小狐不经意地说:“与姑娘发肤相亲,在下实非情愿。”说着吸鼻子,掸袖子,似绸衣沾染尘土的样子:“如若姑娘嫁不出去的话,可找在下,在下会为姑娘负责。”
只是钟内一夜,吸了我一根烟,这个男人,就为我种出了一颗榴莲。
温小侯果然是温小侯,被我搂着时,一脸委靡不振,神气不爽的样子。可黎明的曙光刚一拂上脸,眼睛便又如春波荡漾的海,神采奕奕着请我吃榴莲。
爱心极佳。
只是前提条件是,我不得善嫁。
榴莲这东西,爱吃的人说它香甜,不爱吃的人会说它臭如大便。
我从没吃过榴莲。所以道听途说的味道对我而言是诱惑也是心病,如果吃了,怕后悔,怕不爱。不吃却怕失去机会,以后再没钱买。对于这个世界来讲,我是即将被抛弃的前朝女官,是可怜的软体动物,饶是弱小,却背上无壳,是以极想找到靠山。比方眼前这位侯爷,比方云山镇上那位垄断肉类生意的猪头三大老板。
……
我再回到秋水宫时已过卯时,素儿想是去送绣作了,人并不在屋内。
我换了衣服洗了脸,想睡一会儿却并不困。我把那只金牌掏出来反复地看,想看出些端倪,为什么总觉得似曾相识呢?脑子里暗潮翻滚,再也不能消停,干脆不睡了,找个清静的地方呆着去。
我去了莫载楼。
女史不在。
我依旧在长窗下坐了,压椅子叼烟卷,顺手拿起一本书来看。
一支燃尽,人也就昏沉了。身体懒得再动,于是趴低睡去,似乎回到大学的课堂,面前课本一支,人却长梦周公。任它窗外春光徘徊。
这么睡着,却依然能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应该是女史回来了吧,那会儿困到极致,不想打招呼,更不想睁眼,当我是死猪好了。放心再睡。可却被惊扰了,因为有人把一线冰冷搁到了我的脖子上。
那是怎生一个凉的滋味。
我想到了冰蝉。那种书上常会写到的有毒的白虫,马上就似觉着脖子上的冰线正在拱动。我不怕它咬我,可我怕它乱拱。
哆嗦,蹦跳,而后两眼暴睁。
没有看到胖而大的虫,只看到窄而薄的刀。
阳光正强,长长的光线躲进莫载楼内,一束一束似在浮动,如此连贯,直到游走到刀的面前,被它的窄刃劈成亿万瓣。光耀我眼,几乎流下泪来。
究竟我看到的是真还是梦?
我听到一个不紧不慢低沉的嗓音正从阳光的背后穿透过来:“不要杀她。”
这个声音,带有霸者的标记。是他,锦元帝。
他从光线源自的方向走来,人似镶着毛白的边。
光让他浮动如幻像,朦胧而飘乎。
还未到我桌前,人却猛地往前一栽。
我脖子上的刀瞬间抽回。
人影一晃,
一人伸手挽住了将要倒下的身躯。
“陛下!”
那人惊叫。
声音里充满惶恐。
我亦心中惊生。
锦元帝,他怎么了?是病了吗?是腿疼还是受伤了?
我跨步上前,亦扶住那个身体。
光线下,锦元帝的眼睛在微笑,态度从容。
“不妨事的。只是头有些晕罢了。”
他的两只手分别交在我与持刀武士的手里,似有着无尽的信赖:“来,扶我起来。”
武士瞪我。
我能读懂他的意思,无非是说这种时候,你怎么敢上前?你那卑贱的小爪子,怎么敢抓住皇帝大人的衣衫?
我不想理他。
此时,什么都没有锦元帝在我心里来得重要。至于为什么,据我自己的剖析,可能是想到锦元帝如果死在这里,我是一定会被他的大臣们撕成碎块再扔进墓里陪葬吧。
……
他说自己没事。
但其实却是在逞口舌之强。
没事的话,怎么会连站都站不起来?
全赖着那位武士的支撑和我的挽扶,才把他弄到桌前坐下。我抬眼望去,比起那日相见,他似乎是瘦了。嘴唇也透着青紫。
他的身体有些抖,似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平整的脸庞依旧平和雅致。只是波澜不惊的表情并不能掩盖他的苍白。
这样的虚弱着,他却依旧坐的挺直:“阿彪,你去周围看看,可有人注意到咱们进来了没?”
原来那名武士叫阿彪。长得像虎,有一对浓眉和一双吊角的圆目。
阿彪看看我,不愿离去。
锦元帝笑了笑:“这位姑娘是这里的女史,我们以前见过的。可以放心。”
阿彪这才往屋外去,临走不忘用刀对我做了个威胁的姿势。
上次不跪,因他着便衣,我可装蒜,此次却是不行了。阿彪已口呼陛下,我再无法怜惜自己的膝盖。
于是双膝跪倒,口呼:“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锦元帝声音极低:“不用行礼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谢恩,起身,恭敬站好,才答:“奴婢春娇。”
好吧,我自己被恶心到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为自己改名为青霞或者柏芝,但这是古代,流行春娇。尚膳的纪姑姑曾夸过,说的我名字起的好,一听就知道是个鲜花一样的姑娘。不像她,叫纪闾婆,一听就是老太太了。
比起闾婆,我很庆幸被我占据身体的女人叫春娇。
当时有一个愿望,希望这个男人不要太在意我叫什么。
“春娇姑娘,能不能麻烦你为朕拿些白布来?”锦元帝是个风度极佳的男人。说话时,必要端正地看着你的双眼。他又是一个谦和的皇帝,与你谈话,先呼其名,而后提出要求,并不强压人一等。
于是心中有些敬他。因为他对手下的人的态度的关系。
怪不得此人能得到天下。想必是以亲民的政策得到了民心吧?
人心,正是暴君想买都买不到的东西。
他说要白布,并不能理解其意。只能断定他肯定不会是要上吊。带着疑惑点头,而后回到屋内一通狂翻。
屋里有很白绫子,绣花和裁衣都要用的,都是挺好的上吊道具,白布倒是稀少,找了半天,才在素儿的箱子底找到几尺。
持着这些再回到莫载楼时,阿彪已经拆了一个书架支出一张小床来。
见我真的只拿回几尺白布,阿彪的眼睛瞪的比鸡蛋还大:“这位女史,你是猪脑子啊?陛下现在身体有恙,要休息,可这么硬的板子,怎么能睡人,你能不能想人所想的,拿些被褥过来?”
滴汗。
我又不是你们肚子里的蛔虫。
皇帝不是应该卧锦被,睡龙床的吗?
就算不愿意睡在皇宫,这秋水宫之内,亦有他的寝殿。
平日里尚且要在金玉窝里呆着,怎么有恙了,不好好把自己弄舒服了,反而跑到一方小楼里来忆苦思甜了呢?
想要反驳,但一眼望去,锦元帝的脸色那么差,似再不能自持的样子。
话咽回去,抛下白布,跑到屋内抱来了自己的床卧。
……
锦元帝不是病了,而是受了伤。伤口自左胸一直划到右腹,极长。
事先已经包扎过一回。用的是黄绫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从龙袍上扯下来的。
血已洇透了。
掀开已经尽湿的黄绫,擦去血迹,可见翻开的皮肉。
中间有些地方见着肋骨,粉红色的白。
如此血腥。
这样重的伤,他怎么能依旧保持着气度?
阿彪随身带有金创药。一点一点小心把药粉洒到伤处。我没敢看那人的脸,只用耳听着他的呼吸并不顺畅。
一层药洒下去,很快被血冲开,只好又洒了一层。看着凝住了,我俩才七手八抓地把重又把伤口包好。
锦元帝始终没有叫过一声疼,直到白布系了结,我才抬了抬眼,看到他脸上不再有微笑,眉头亦紧了些。
想必还是极痛的。
我吸了口凉气。心里亦是一抽一抽的。我怕见别人的痛楚,总是亦能觉着苦疼。
包扎好后,阿彪把锦元帝慢慢放倒:“陛下,您睡一会儿吧。”
我在旁盯着锦元帝最终斜靠下去的身体,心里不能不猜测,是谁伤了一国的君主?谁能有本事伤了一国的君主?谁能有本事伤了一国的君主还让他有家不能回?
猜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人有此资格,就是皇帝他爸爸。
且不管皇帝受伤是否诡异,就受伤这件事来说,我俩算是有些缘法。
不久前,我被他伤,要他救命。月亮只盈亏了一次,皇帝竟然不知为谁所伤,要靠我来救援了。
原来,这就是轮回。
且,如此之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