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和明岳说话的老男人虽然身处绝境,但说起话来依然慢理斯条的官气十足,不禁让明岳刮目相看:“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老男人叹息着拱手为礼:“老夫杜子美,曾任工部侍郎。”
明岳恍然:“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杜工部,失敬失敬。”
杜子美的老脸上满是尴尬——明岳对他肯定是早有耳闻,但却不是那种如雷贯耳的名声。
杜子美,因为在皇朝的工部从业二十五年,所以被人戏称为“杜工部”。
杜子美以清正廉洁著称,此人呆在皇朝中油水最为丰厚的工部任职,从小吏一步步升迁到主事、侍郎,但却两袖清风、一贫如洗。
杜子美之所以让明岳和皇朝子民有所耳闻,莫过于他在穷困潦倒时所作的《茅屋大风歌》,其中的“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南城泼皮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等凄婉入骨的诗句,让工部的同僚不胜唏嘘,后来大伙凑了五百两银子,在京城给杜子美盖了间房子。
不过杜子美清廉归清廉,却极不会做人,甚至还当面顶撞工部尚书,最后被尚书大人找了个借口让杜子美回去养老了。
杜子美的事情,明岳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但老杜心里格外尴尬,他讷讷向明岳回了一礼:“公子见笑了……”
明岳左右看看满地的尸骸和为数不多的活人,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杜大人为何不离开帝都去避难?”
“避难?”杜子美笑容苦涩的说道:“能走的早就走了,不愿走的都被杀了,只剩下我们这些舍不得走的人。”
看着远方的黑沉沉的夜空,杜子美叹息着说道:“我们都患了病,救世军也懒得过来搭理我们,便由我们自生自灭吧。”
杜子美含泪指了指周围的尸骸:“杜氏亲族一百五十余口尽数在此,我们以其死在外面,不如就在故土上死去,起码像我这样的晚死之人,还能帮先死的人收敛一下尸体。”
明岳听着杜子美的话,他忽然抓住一个细节:“救世军?这城里已经成立了救世军吗?他们会救济帝都的平民?”
杜子美诧异的看着明岳,那眼神简直就像是帝都二环内的市民遇见了西域蛮子:“公子这是哪里话来?救世军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怎么会来救济平民?”
杜子美看了看明岳身上的泥土还有手中的剑,他恍然大悟:“这位公子带剑独行,想必是初到帝都,还没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明岳?”杜子美瞪大眼睛问道:“难道是庆州义军的明岳?”
明岳点点头。
杜子美大喜:“明公子既然来了帝都,想必平叛的兵马也到了?”
明岳苦笑着摇头:“不怕杜大人笑话,其实我是被人追杀,黑夜之中慌不择路逃进了帝都。”
杜子美啊了一声,他颓然坐在地上,看着天空老泪纵横:“豺狼当道,豺狼当道啊……”
明岳蹲在杜子美面前笑道:“杜大人不要伤心,太子殿下现在庆州安然无恙,益州的蛮族大军也已全军覆没……这日子,总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杜子美大喜,然而他被明岳弄得大悲大喜,不禁捂着胸口好一阵喘息。
明岳给杜子美好一阵救治,才总算让老杜的身体稳定下来。
“公子,请救救我们吧,”杜子美拉着明岳的手眼泪汪汪的说道:“救世军的那些人太坏了。”
说着,杜子美把帝都的情况向明岳大致说了一下……
自从帝都大乱之后,好几股叛军在城内混战不休,但是当太后一命呜呼、皇城终于陷落之后,抢了许多财物的叛军们忽然有些无所适从了。
远道而来的幽州叛军、冀州叛军收拾了财物和奴隶,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帝都,而数千名残存的帝都禁军则到了城市外围的煤山,与守卫永丰仓的一万多禁军汇合,死死守卫着城外的永丰仓。
由于永丰仓的地势较高,所以残存的帝都市民称呼这些叛军为“山顶寨的土匪”,领头的叛军将领绰号座山雕,经常率领上千人出来掳掠附近的州县。
帝都禁军本就是叛乱者之一,占据永丰仓之后更加不可一世,但帝都中也有不少强悍的叛军,他们以皇朝正统自居,打着“救世军”的旗号偷袭了山顶寨。
两股叛军在永丰仓一战,被偷袭的山顶寨叛军死去不少,但救世军也攻不下坚固的粮仓,最后只得悻悻退兵回到帝都。
救世军虽然名为救世军,但却是一支无恶不作的叛军,他们盘踞在坚固的皇城中,一心吃喝霪乐,根本不管城内百姓的死活。而救世军的将领李根,则是一个擅使狼牙棒的猛将,终日里杀人和霪乐。
据说李根霸占的宫女,已经装满了整座宫殿。
明岳:“……呃,城里不会还有垃圾场团队吧?”
杜子美惊讶的看着明岳:“公子果然见多识广,没错,城内有许多泼皮无赖、乞丐流民啸聚成群,他们自称丐帮,以武道高手洪七公、鲁有脚等人为首,专门抢掠他人的粮食来维持自己的生存,其凶残程度,丝毫不亚于救世军和山顶寨叛军。”
面对三国演义一般的帝都,明岳也很无语,他将杜子美扶起来说道:“杜大人,此地瘟疫已然蔓延,实在不可久留,咱们还是出城去找个安身之处吧。”
杜子美把剩下的十几个杜家亲族召唤到一起,向他们介绍了明岳之后,众人也非常激动,诚心要跟着明岳离开帝都。
只是,众人看着满地的遗体陷入了彷徨……
杜子美擦着混浊的老泪说道:“我们本想让死者入土为安,但帝都到处都是青石地板和红土砖,我们又好些时间没有吃饭了,竟无力为亲族挖一个墓穴安身,呜呜呜,可怜杜家亲族一百多人,竟在家乡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周围残存的杜氏亲族纷纷痛哭起来。